书城传记大象无形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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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圣谕颁到(3)

第五天早饭不久,郭嵩焘、罗泽南、刘蓉三人,分乘着轿子便赶到了曾家。

曾国藩正在书房里和曾国潢、曾国华二人在谈着什么,一见三人走进来,曾国潢、曾国华急忙站起身打招呼,然后依次退出去。

三人落座。不一刻,王荆七捧上茶水。

待王荆七退出去,罗泽南忽然站起身,冲着曾国藩一笑,施礼道:“卑职参见团练曾大人!”

曾国藩被闹得一愣,刘蓉、郭嵩焘二人也一愣。

曾国藩马上醒过腔来,知道罗泽南是拿曾国潢的事在打趣他,便用手指着罗泽南道:“就是你罗山做官的瘾大!明日涤生就单给皇上上个折子,保你个领兵大员!让你过足官瘾!”

罗泽南哈哈笑道:“涤生,您肯出山,我等还愁没有官做吗?”罗泽南有意无意中,已把经常挂在嘴边的“你”,改换成了“您”。

曾国藩收住笑,话题一转道:“好了,我们说正经事吧。筠仙走后,我思虑了几天。我以为,这帮办团练虽然千难万难,但最难的还是饷银一项。没有银子,枪炮从哪里来?饷从哪里来?你们都知道,现在我省团练,全由各县自行料理,百姓怨气冲天。团勇因缺枪少炮,也不认真操练,这样下去没有出路。我想,我们不妨先在省城试办一大团,给各县一个示范,或许好些。这话我以前在给筠仙的信里提过。如果在长沙办一大团,不仅每月要发饷,每日还要吃饭。我反复思虑,这事没有巡抚衙门的支持断难成功。筠仙哪,还得烦你去长沙走一趟,和季高计议一下。让季高和张采臣商量一下,能否先让巡抚衙门转饬藩库,先垫资几万银子。我们一面练勇,一面在各县抓紧劝捐。捐银到账,再还给藩库。罗山、孟蓉,你们二位以为如何?”

罗泽南道:“涤生,不瞒您说,我们湘乡团练,目前还存有一万银子没有使用。如果提出来到长沙办一大团,料想朱父母不会阻拦。”

曾国藩道:“周升由京里回来,带回来我以前存在钱庄的两千银子。连利息,总共两千三百两。连同湘乡团练的一万银子,我们算有一万二千三百两的库存。”

郭嵩焘道:“练勇是国家的事,怎么能要您老自家的积蓄?这不妥。”

曾国藩笑道:“这也不是我自家的积蓄,是我典试四川时,总督衙门额外送的程仪,一直存到现在。”

郭嵩焘一听这话,重重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刘蓉道:“我近几年游学,多少也识得几个人物。我明日就捡重要的写封信过去,让他们也多少捐上一些。曾侍郎墨绖从戎,不仅是湖南之幸,也是我大清之幸,相信他们不会袖手的。郭翰林哪,您心中有没有定算,巡抚衙门能出多少银子?”

曾国藩、罗泽南忙把眼睛望定郭嵩焘。

郭嵩焘用心计议一下,道:“无论怎么说,季高都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他嘴上功夫虽硬,越在人前越不肯服输,但对涤丈,还是钦服的。我午后就动身去省城,想办法让季高说通张中丞,先让藩台挪过来十万银子。如果徐有壬嫌多,就先助五万。这毕竟是全湖南的事情,又有钦命,量他徐有壬不敢硬抗。如果张中丞连五万银子都不肯拿——”

曾国藩接口道:“帮办团练这件事,他就只能另请高明了。”

刘蓉叹道:“不愧是翰林公,说起话来有板有眼。”

罗泽南也道:“筠仙的书毕竟没白读,在京师这几年的确历练多了!”

郭嵩焘站起身道:“行了,你们这么一夸呀,我又坐不住板凳了。宜早不宜迟,午饭也别吃了,我还是这就动身去长沙吧。长毛占据武昌,随时威胁湖南。涤丈早一天出山,长沙防守就多一份保障。”

曾国藩道:“这可不行,总得用过午饭才能让你上路。我做过兵部侍郎,知道练兵练勇的艰难,尤其练勇更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荆七呀!”

守在门外的王荆七应声而入。

曾国藩道:“去厨下看看饭备齐了没有。郭翰林用过午饭,还要登船劳顿。”

王荆七答应一声,急忙退出去。

郭嵩焘只好重新落座,忽然问一句:“涤丈,您打算哪天动身赴省?抚台问起来,我也好回答不是?”

曾国藩道:“家里总要稍稍安顿一下,恐怕最快也得十七日动身。如果船遇顺风,三日可抵省城;如果船行不顺,恐怕就得四五日才能到长沙了。”

郭嵩焘道:“好,我在省城和季高、岷樵一同接您。”

刘蓉这时道:“涤生啊,您这次去长沙,准备带多少人哪?——总不能单枪匹马吧?现在的湖南,旱路和水路都不平静。一旦有个闪失,可不是玩的!长毛的消息最是灵通,您一动身,他们必能知道。就算他们放过长沙,在路途来个堵截,也是划算的。您老的大名和份量,比那常正夫和张采臣,不知重多少倍呢!万万不可大意啊!他们上次攻打长沙,挂出的旗帜可是‘剥皮楦草张亮基,活捉丁忧曾妖头’啊!”

曾国藩摆摆手,笑道:“现在不是奉承人说好听话的时候,昨个夜里我已经计议好了。罗山和孟容现在就去省城不好,你们两个留在县里等消息。我准备带上王荆七、周升、萧孚泗三人,也就可以了。”

罗泽南接口道:“李臣典也可同去。他武功不错,多一个人总归多一分力量。”

刘蓉道:“澄侯做过荷叶塘的都团总,有些办团练的经验,可以跟去。”

曾国藩道:“也好,我们五个先行。到了长沙,我再和张中丞商议,请你们几个一同到省,共同商议办团大事。”

罗泽南道:“涤生,您的心里可有个盘算?——这团练究竟想怎么个办法?”

曾国藩道:“想让团练参与同长毛作战,湘乡的做法肯定不行。如果按各省目前的办法,能不能杀敌姑且不说,累及地方倒是必然。我适才已讲,先在长沙建一大团,仿明朝戚继光的结伍方法,逐日操练。以一百二十五人为一哨,设哨长一人;四哨为一营,设营官一人;十人可为一什,什长由哨长挑选,哨长由营官选任。这样一来,定能上下一心,方能奋勇杀敌。当然,这只是我一人胡思乱想出来的,是否使得还不知道。”

刘蓉道:“涤生,照这样说来,团练不是比绿营还整齐了?除了无军饷,样样都可与经制之师相比肩了!”

罗泽南道:“这等豪气,也只有您曾涤生有。我和孟容,从来就没敢这样想过!只是,不知朝廷能否同意?”

郭嵩焘道:“我们真能把团练办成这样,不把朝廷喜疯才怪!还有不同意的?——我大清现在兵力,明显不足啊!”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道:“想,固然要往好处想。至于能不能行得通,还是未知数啊!”

曾国潢这时走进来说,饭已经好了。

午饭过后,郭嵩焘也没顾得回湘阴,由湘乡登舟直奔长沙而去。罗、刘二位也急忙乘轿赶往县城,找父母官朱孙诒商议支银的事。

曾国藩把三个人送走后,进大门的时候告诉周升,有客来访,先领到二少爷曾国潢的书房;自已昨晚睡得不好,想到卧房歇一歇。

周升答应一声,等曾国藩走回自己的书房,便拿过一条铁链把角门锁了。

曾麟书恰巧从书房走出来晒太阳,一见周升在锁门,便踱过来,小声问:“周升,晴天大白日的,咋个把门锁了?”

周升恭恭敬敬地回答:“老爷,大少爷昨晚没睡好,想歇一下,俺就把门锁了,省得人来人往睡不安稳。”

曾麟书随口道:“也好。”便一步一步地向曾国潢的书房走去。曾麟书猜想,曾国华、曾国荃、曾国葆三人,此时肯定在曾国潢的书房里。

曾麟书料得不错。他一推开曾国潢的书房门,便见哥四个不知为着什么事,在争得脖粗脸红。一见曾麟书走进来,马上都闭上嘴,纷纷站起来。

曾国潢给爹放了个凳扶爹坐下。

曾麟书坐下道:“你大哥要歇晌儿,你们几个却在这里吵闹,可见你们是越来越不懂事了!澄侯啊,你是做长的,要好好带几个弟弟。你大哥平日教导你的话,都就饭吃了不成?”

曾国潢道:“爹呀,您老误会我们了。我们不是在吵闹啊,我们几个是替大哥高兴啊!”

曾国荃道:“大哥这回出山,我们几个在计议,看怎么帮大哥。”

曾麟书道:“你们这是胡说的什么?你大哥是皇上家看重的人,用你们帮?——说出去,不把人大牙笑掉才怪!”

国华道:“爹,大哥这次出山,总得带几个人吧?——不知我们几个,大哥想带谁?”

曾麟书道:“都快给我省省吧。这是你大哥的事,爹怎么好问?——你们还是把功课做好吧。你大哥的事,你大哥自会盘算。”

曾麟书话毕,站起身来,慢慢地踱出书房,往自已的卧房走去。

说起来,这曾麟书也的确算不上是聪明人。他的父亲曾玉屏,字星冈,是个标准的农民。为了曾家少受官府和大户人家欺负,从牙缝里挤钱把儿子送进私塾。

曾麟书字竹亭,五岁开蒙,十八岁开笔作文,整整下了十几次场,只考到四十有三,才与长子曾国藩同年进学。头发已是花白的不成样子了。以后便八方处馆,挣些束脩贴补家用,专供长子曾国藩读书求学。倒也逍遥自在。

“大抵事机之转,其始赖一二人者默运于渊深微莫之中,而其后人亦为之和,天亦为之应。淮齹之改未久,而谤焰为之遽熄;灌塘之敝已极,而清水为之反高。此类有天人之佑助,以慰勋臣之苦衷者,亦足以塞因陋就简,任其颓而不挽者之口也。”

——摘自《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复陆立夫中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