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敦煌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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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感悟敦煌

敦煌,我的故乡。我生于斯,长于斯,供职于斯,将终了于斯。我大半辈子,或居住于党河之滨,或巡视于田间地头,或奔波于阳关道上,或徜徉于月牙泉边,或凝视于莫高窟诸佛与壁画面前,总若有所思,浮想联翩。赋闲之后,我每每翻阅敦煌典籍,回味敦煌历史,总觉有所感悟。是的,敦煌,这个古老的文化艺术胜地,它心向祖国的追求,维护国家统一的忠心,对中西思想、文化交流表现出的大度、开放、兼容并蓄的气魄,它营造的各民族和谐相处的氛围和宽容的自信,都无不使我们后人深感欣慰、骄傲。

(一)

敦煌“襟带西域”。自汉初,敦煌与西域千百年来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活活分开连着心”的血肉关系。每每西域有事,敦煌总是进军西域的前方司令部和兵站基地。西汉元鼎五年冬(公元前112年),汉武帝派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进军河西。为确保河西走廊战略要地的安全,从武威、酒泉两郡又划地新设张掖、敦煌两郡。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西汉正式设立经营管理西域的最高军政机构——西域都护府,驻于乌垒堡城(今新疆奇台附近)。

东汉明帝时,循“弃西域则河西不能自存”、“通西域必驱逐呼衍王”的战略思想,永平六年(公元73年),派将军窦固、耿秉、耿忠率张掖、酒泉、敦煌等地甲卒与羌胡骑兵1.2万人,分四路西进征讨匈奴,一举攻占伊吾(今哈密)。西域各国纷纷摆脱匈奴控制,臣服于汉。次年,窦固、耿秉又率军1.4万骑出敦煌昆仑塞,击破白山虏于蒲类海,西域复通。

东汉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班超向和帝上疏请求恩准东归:“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永元十四年(公元102年),班超东归。安帝元初六年(公元119年),敦煌太守曹宗派遣长史索班领兵千余人进击伊吾,招抚车师前王及鄯善王降汉。后班超子班勇上书《辩闭玉门关弃西域议》,决定置西域副都尉驻敦煌。公元125年,班勇集敦煌、张掖、酒泉六千余骑及鄯善、疏勒、车师前部五军给予匈奴以致命打击。

汉永和二年(公元137年),敦煌太守裴岑亲率郡兵3000人,征讨北匈奴,诛呼衍王于蒲类海(今新疆巴里坤湖),完全、彻底、干净地取得了四十多年对北匈奴的军事胜利,勒石记功。此碑于清雍正七年(公元1729年)由时任川陕总督、宁远大将军岳钟琪在巴里坤县石人子台村发现。其碑文日:“唯汉永和二年(公元137年)八月,将郡兵三千人,诛呼衍王等斩首或部众,克敌全师,除西域之灾,蠲四群之害,边境艾安,振威到此,立德词以表万世。”

桓帝元嘉元年(公元151年),呼衍王又犯伊吾。是年夏,敦煌太守司马达率敦煌、酒泉、张掖属国吏士4000人前往救援,一举获胜,匈奴远遁。

(二)

每当国家动乱,烽火连天,群雄蜂起,极尽分裂国家之能事时,敦煌便有英雄豪杰在人民的拥戴下,建立地方政权,抗衡侵略势力,表示自己维护祖国统一的忠心。

东晋隆安三年(公元399年),北凉敦煌太守孟敏病逝后,宋繇、张邈等人推举时任效谷县令的李暠为敦煌太守。隆安四年(公元400年),北凉晋昌(今玉门镇一带)太守唐瑶联合敦煌、酒泉、凉兴(今安西),建康(今高台),祁连、晋昌六郡,公推时任北凉敦煌太守的李暠为冠军大将军、凉公,领秦、凉二州牧,护羌校尉,建立西凉政权,定都敦煌,建元庚子。西凉建立后,向东进击,占领河西,统一于东晋中央政权之下即成为既定国策。无奈,西凉地广人稀,国力贫弱,向东进击,屡屡难以收效。西凉政权建立6年后,李暠即派黄始、梁兴先后去东晋建康“奉表”,以表达对中央的忠心。后,建初元年(公元405年),李暠又遣沙门法泉赴建康向中央“奉表”,又一次向中央表达维护国家统一、忠于中央的决心。

唐大历二年(公元767年)后,敦煌军民在坚守敦煌11年之后,在粮尽援绝,以军民“勿徙他境”的条件下,向吐蕃投降。大中二年(公元848年),敦煌人张议潮率领沙州汉人,联络居住在沙州的粟特人、退浑人等起义,一举击退吐蕃守军,光复沙州。此后,张议潮乘胜东进,攻克瓜州。瓜、沙二州恢复后,张议潮即派人赴长安告捷,宣告吐蕃对敦煌人民长达70多年的统治终于结束。大中三、四年(公元849年一850年),张议潮厉兵秣马,养精蓄锐,广收义士,军威大振。从大中四年(公元850年)开始,张议潮向东进军,所到之处,人民携壶荷浆,执戈奋起,共同与吐蕃占领者战斗。顷刻之间,收复肃州、甘州兰州、岷州、伊吾、鄯善等地。大中五年(公元851年),张议潮遣其兄张议潭奉天宝年间河西11州地图、户籍簿册报到长安。敦煌人民为维护国家统一,流血牺牲,竭尽了全力。同年11月,朝廷在敦煌设立“归义军”,授张议潮为“归义军节度使并十一州营田处置观察使”。咸通二年(公元861年),张议潮率领番汉兵700人,一举攻克河西重镇凉州。为此,摆脱了吐蕃奴役的百姓欢呼:“昨夜番兵报国仇,沙州都护破凉州。黄河九曲今夜反,塞外纵横战血流”。咸通七年(公元866年)冬,张议潮军攻克西州(今吐鲁番),后挥师东进,与吐蕃大战于邠(今陕西彬县)宁(今甘肃宁县),取得大捷,终使吐蕃退出河陇。至此,“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众,六郡河山,宛然而昭”。

(三)

西汉张骞开通丝绸之路后,佛教自东汉初传人中国。至五胡十六国时期,《魏书·释老志》载:“凉州自张轨后,世信佛教。敦煌地接西域,道俗交得旧式,村坞相属,多有塔寺。太延中,凉州平,徙其国人于京邑,沙门佛事皆俱东,佛教弥增矣。”此时及以后的敦煌,成为中西文化交汇、传播的广阔天地。各种宗教在敦煌和平共处,各行其道。经过汉两百多年的经营,使得汉文化在敦煌扎下了根。曾在长安师从名儒朱宠的张奂,晚年隐居乡里,传授儒学,有门徒一千多人。西晋时,敦煌涌现出了以索靖为代表的一批名儒。他们或著书立说,或隐居讲学,独立特行。佛教自东汉传人中国后,在“善国神乡”——敦煌这块沃土上,如鱼得水,与中国的儒家文化相得益彰,得到了传播和繁荣。至北凉时,敦煌已是“道俗交得,多有塔寺”。自前秦建元二年(公元366年)乐傅和尚在鸣沙山东麓的沙岩上开凿了第一个洞窟后,开窟造像的善男信女接踵而至。在敦煌城里或者在人迹罕至之处,兴建寺庙,广收门徒,诵经讲法、写经积德竞成敦煌盛事。两千多年的历史证明,佛教文化、佛教教义一旦被中国人接受,一旦它的某些教义与中国儒家文化结合起来之后,这些佛儒结合的教义就成为人们的道德规范。

与佛教在敦煌传播、繁荣的同时,中国的道教与外来的景教、摩尼教也在敦煌传播。唐开元、天宝年间,敦煌设立了道学,道经写本大量涌现。在上世纪初,在敦煌附近的一处遗址中出土发现了晋代早期大师道的符。这就表明,至迟在晋代,道教已经流行于此了。在敦煌三危山下的十六国墓葬中出土的五谷罐上,人们发现了与道教有关的铭文。更令我们惊异的是在敦煌莫高窟的一些洞窟中,洞顶塑有佛像,四壁绘有佛经故事,而佛像的头顶却绘有道教的雷公、风神。唐代时,在敦煌城东有粟特人信奉的祆教神祠。

纵观中西文化交流史和佛教东渐史,我们发现敦煌自汉、五代、隋唐、宋元以来所代表的华夏文化,堪称独此一家。在中西文化的交流、碰撞中,敦煌对佛教文化、伊斯兰教文化、基督教文化及所有外来文化所表现出的兼容并蓄,博采众长,宽容大度的大家风度,令后人叹为观止……

(四)

上世纪初年,敦煌莫高窟17窟保存的经卷、文献、绢画被盗被骗之后,我们义愤填膺。此事过了一百年之后,每当想起,我们仍愤愤不平,心头之恨难消。在道义上,我们始终理直气壮,但在事实上,我们是失败者。那些年,中国的统治者昏庸、无能。强盗骗子在我们家里如入无人之境,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强盗骗子把我们的宝贝拿到皇帝脚下摆开摊子炫耀。我们的所谓“国学大师”、“饱学之士”,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宝贝将被人家席卷而去,竟不敢咳一声嗽,竟不敢小声说一句:“这是我们的东西。”此时,在那些不长骨头的中国人眼里,强盗已变成了“学者”,骗子已变成了“旷世大师”。怨谁呢?最实际的还得怨我们自己,怨我们没本事保卫自己的东西。“弱肉强食”,“恃强凌弱”,“物竞天择”,这些自然法则至今都还在左右着文明世界。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中国人被欺凌、奴役、宰割、蹂躏一百多年以后才站立起来,才醒悟到“落后就要挨打”。不信?如果眼下中国仍积贫积弱,你看看那些无时不在唱着“民主”、“人权”的邪恶的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俄国人及日本人咋收拾你!就此一点,“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这两句至理名言应该镂刻在长城上,应该镂刻在喜马拉雅山上,应该溶在黄河、长江的滔滔激流中,应该浇铸在每一个中国人的血液骨髓里。

(五)

新中国建国初,我们似乎进入了一个厌恶文化、否定文化、不要文化的新时代。我们对文化的理解似乎仅仅是识几个字而已。我们的领导干部常常在大庭广众中自豪地宣称:“我没文化,我是大老粗。”他们将代表敦煌古文化的古代建筑先后拆毁殆尽。建国初,他们把矗立于城中央的钟鼓楼、鳌山灯架拆毁,修了鸣山剧院。他们将建国初仍保存完整的城隍庙拆毁,在原址修起公安局。似乎从此人们就失去了对神鬼的敬畏,而树起了对人治的迷信。1957年春,他们又急不可耐地拆毁了极具建筑特色,极具匠心的大佛寺和山西会馆。从此,塞上敦煌城的个性消失了。在1958年的大炼钢铁运动中,他们将原陈列于北台武庙中的90斤重的不知何朝何代的大刀投入了炼铁炉。1960年春,总干渠开工后,他们将立在西千佛洞崖上的数座北魏佛塔拆毁,用拆下来的土坯盘了锅头,并把西千佛洞的洞窟做了库房,用以堆放水泥及各种材料,使洞窟的壁画和佛像雕塑受到损坏。敦煌文物研究所将此事反映到中央文化部后,文化部即派副部长徐平羽来敦煌制止并处分了责任人。

1966年春,“打倒一切、否定一切”,“破四旧、立四新”的狂潮又袭击敦煌。土塔“四清”工作组唆使农民炸毁了据说是金代的土塔。土塔炸毁后才发现此塔肚子里有大量经卷。无知的农民将这些经卷拿上擦拭架子车的车轴。与此同时,月牙泉“四清”工作组也唆使农民炸毁了立于去月牙泉路旁的佛塔,将佛塔的残留物当成肥料上了地。与此同时,他们龇牙咧嘴,狂呼“造反有理”,像第三帝国的褐衫队一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敦煌县城的大佛寺广场上,点起熊熊大火,把上世纪40年代于右任、张大千等中国文化大家留给敦煌的珍贵字画投入火堆。在风暴面前,敦煌人发抖着,抽搐着。敦煌上世纪任过教育局长的樊登云收藏有于右任、张大千的字画。但他为此整天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终于有一天,他叫来他的贫下中农外甥为他放哨望风,把那些字画塞入炕洞,然后点起一把火……。几十年后,当我们把敦煌城乡里象征着古文化、古代文明的建筑、佛塔、经卷及字画拆毁、炸完、烧尽之后,我们才发现自己已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了。

在历史上,敦煌闭塞、愚昧。当有人在这里发疯,要毁掉一切时,没有人给予他当头棒喝。敦煌边远,有些政治风暴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未了,却又有人推波助澜,兴风作浪,这给敦煌造成的危害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