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与社会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家族关系犹如一张大网,笼罩着中国社会的各个方面、各个角落;它又好似无孔不入的水,渗透到中国社会意识和精神的最深处。家族成员所进行的社交活动,就体现在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生活等各个方面。家族成员间的互动情况是本节研究的重心。
一、经济生活中所见的家族关系
经济生活是社会生活的主要方面。家族成员在经济生活中的联系最为密切,是家族关系在社会生活中的主要表现。这一时期,家族关系在社会经济生活中的功能主要表现在以下六个方面:
养老
家族成员在传统道德观念的支配下,要责无旁贷地承担起家族长辈的奉养任务。从文献记载情况看,受奉养者主要是祖父母、伯叔父母等家族三代内亲属。
例如:西汉时王莽,“外交英俊,内事诸父,曲有礼意。阳朔中,世父大将军凤病,莽侍疾,亲尝药,乱首垢面,不解衣带连月”;东汉沛郡龙亢人桓典,“十二丧父母,事叔母如事亲”;西晋泰山南城人羊祜,“年十二丧父,孝思过礼,事叔父耽甚谨”;北魏河间闻喜人裴谭,“粗险好杀,所乘牛马为小惊逸,手自杀之。然孝事诸叔,尽于子道,国禄岁入,每以分赡,世以此称之”;汲郡山阳人门文爱,“早孤,供养伯父母以孝谨闻。伯父亡,服未终,伯母又亡。文爱居丧,持服六年,哀毁骨立。乡人魏中贤等相与标其孝义”;清河东武城人房彦谦,早孤,“事伯父豹,竭尽心力,每四时珍果,弗敢先尝。遇期功之戚,必蔬食终礼,宗从取则焉”;南朝刘宋东海剡人徐湛之,幼孤,“事祖母及母,并以孝谨闻”;梁时平原人刘?,“幼称纯孝,数岁,父母继卒,訏居丧,哭泣孺慕,几至灭性,赴吊者莫不伤焉。后为伯父所养,事伯母及昆姊,孝友笃至,为宗族所称”;荥阳开封人郑绍叔,“少失父,事母及祖母以孝闻,奉兄恭谨”;乐安博昌人任昉,“奉世叔父母不异严亲,事兄嫂恭谨。外氏贫阙,恒营奉供养”等等。孝养家族长辈的行为在社会经济生活中非常普遍。
另外,大功亲还兼有帮助不满六十岁亲属治疗废痼之疾的义务。如北魏太和二十一年(源怨苑年)诏:“哀贫恤老,王者所先,鳏寡六疾,尤宜矜愍。可敕司州洛阳之民,年七十已上无子孙,六十已上无期亲,贫不自存者,给以衣食;及不满六十而有废痼之疾,无大功之亲,穷困无以自疗者,皆于别坊遣医救护,给医师四人,豫请药物以疗之。”从这项诏令规定可知,年六十以上无子孙者,期亲都有供养义务,虽不满六十而有废痼之疾病者,大功以上亲都有供养义务。
侍寡
兄弟情同手足,兄嫂如父母。兄亡后,对寡嫂的侍养成为弟的主要责任。这方面的记载,史书不乏其例。
例如:西汉时王莽,父曼早死,“事母及寡嫂,养孤兄子,行甚敕备”;晋太原晋阳人王沈,“少孤,养于从叔司空昶,事昶如父,奉继母寡嫂以孝义称”;北朝南阳淯阳人乐运,“事母及寡嫂甚谨,由是以孝闻”;南朝刘宋济阳考城人蔡兴宗,“幼立风概,家行尤谨,奉宗姑,事寡嫂,养孤兄子,有闻于世”;平原人刘怀慰,父死,“养孤弟妹,事寡叔母,皆有恩义”;梁朝南乡武阴人范云,“性笃睦,事寡嫂尽礼,家事必先谘而后行”;彭城安上里人刘潜(字孝义),“为人宽厚,内行尤笃。第二兄孝能早卒,孝义事寡嫂甚谨,家内巨细,必先谘决。与妻子朝夕供事,未尝失礼。世以此称之”;陈郡长平人殷不佞,“事第二寡嫂张氏甚谨,所得禄俸,不入私室”。
此外还有侍养寡叔母的事例,如南朝齐平原人刘怀慰,父死,“养孤弟妹,事寡叔母,皆有恩义”。
由上列事例可见,家族成员对寡嫂、伯叔母等的侍养更为恭谨,不但供侍以礼,甚者家事无巨细必先谘而后行。从文献记载看,奉养孤寡长辈(或平辈)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各自为独立家庭,而给以尽可能多的照顾;一种是吸纳其为家庭成员,与之同居共爨。
抚孤
家族对孤儿的抚养在文献记载中最为多见,这说明抚孤更是家族成员在道义上应尽的主要义务,是家族经济生活中最重要的功能。对家族孤儿的抚养义务,一般是到其长大成人即婚娶之后。从史料记载的情况看,家族对孤儿的抚养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层次上的照顾:
第一层:一般意义上收养。
家族孤幼丧失父母后,缺乏生存能力。家族亲属将其抚养成人就成为家族所必须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史载收养族中孤儿的事例比比皆是,例如:
东汉,京兆长陵人第五伦,在“时米石万钱,人相食”的情况下“,独收养孤兄子、外孙,分粮共食,死生相守,乡里以此贤之”;西晋襄阳人罗尚,“少孤,依叔父宪”;高平人檀凭之,“闺门邕肃,为世所称。从兄子韶兄弟五人,皆稚弱而孤,凭之抚养若己所生”;北魏清河绎幕人房景远,“天性小急,不类家风,然事二兄至谨,抚养兄孤恩训甚笃。益州刺史傅竖眼慕其名义,启为昭武府功曹参军”;晋陵武进楚人萧昭业,父死,“昭业生而为其叔子良所养”;北齐河内温人司马子如,“事姊有礼,抚诸兄子慈笃,当时名士并加钦爱,世以此称之”;弘农华阴人杨愔,“家门遇祸,唯有二弟一妹及兄孙女数人,抚养孤幼,慈旨温颜,咸出人表”;北周解人柳庆,“兄桧为魏兴郡守,为贼黄宝所害。桧子三人,皆幼弱,庆抚养甚笃”;河东闻喜人裴文举,“少丧父,其兄又在山东,唯与弟玑幼相训养,友爱甚笃。玑又早亡,文举抚视遗孤,逾于己子。时人以此称之”;南朝刘宋济阳考城人江智渊,“兄子概早孤,养之如子”瑏瑠;南齐琅邪临沂人王俭,“生而(父)僧绰遇害,为叔父僧虔所养”;陈郡阳夏人谢几卿,“不持检操,然于家门笃睦。兄才卿早卒,其子藻幼孤,几卿抚养甚至。及藻成立,历清官公府祭酒、主簿,皆幾卿奖训之力也。世以此称之”;陈朝汝南安城人周弘正,“幼孤,及弟弘让、弘直,俱为伯父侍中护军舍所养”。
家族孤幼的收养义务一般多由叔伯父承担,有的则由从叔伯承担。这些家族收养孤幼的慈笃义行,常得到世人的赞叹,有些家族成员还会因此获得入仕升迁的机会。
还需说明的是,叔伯母对孤侄的抚养也有见于史书。例如:北魏晋阳太原人王椿妻钜鹿魏悦之次女,“明达有远操,多识往行前言。随夫在华州,兄子建在洛遇患,闻而星夜驰赴,肤容亏损,亲类叹尚之。尔朱荣妻北乡郡长公主深所礼敬。永安中,诏以为南和县君。内足于财,不以华饰为意。抚兄子收情同己子,存拯亲类,所在周洽”;北周卢柔,“少孤,为叔母所养,抚视甚于其子。柔尽心温情,亦同己亲。宗族叹重之”;南朝刘宋陈郡阳夏人谢瞻,“幼孤,叔母刘抚养有恩纪,兄弟事之,同于至亲”。叔伯母对孤侄的收养,可以说是代叔父尽家族义务,可谓难能可贵!深为世人所礼敬。
第二层:抚育成人后为其婚娶。在经济状况允许的情况下,家族亲属不但承担收养族中孤幼的义务,而且待抚养成人后还为其操办婚事。例如:
西汉时王莽,“兄永为诸曹,蚤死,有子光,莽使学博士门下。光年小于莽子宇,莽使同日内妇,宾客满堂”;南朝刘宋济阳考城人江秉之,“少孤,弟妹七人,皆并幼稚,抚育姻娶,罄其心力”;梁时平原人刘?,父母继卒,“长兄洁为之聘妻,克日成婚,訏闻而逃匿,事息乃还”。文献记载中此类事例不很多见,主要可能是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因为根据一般家庭的经济能力,抚养孤幼成人已很不易,为其成家多数不太可能。而有能力为孤幼婚娶的富裕家庭或官僚家庭,也只是家族观念较为浓厚者的义举,不是家族近亲属所应尽的责任。
第三层:让财与孤。
文献记载中对孤儿的抚养还表现为将家财、田宅及奴婢等推让给孤侄,这是家族抚孤的更深一层爱护。让财与孤应该是发生在孤儿冠娶之后,是在其成家后帮助其立业的义行。让财与孤兄弟子的史料较为多见,然明确为冠娶后分家让财的仅见圆例:
东汉东平任城人郑均,“失兄,养孤儿兄子甚笃,已冠娶妻,出令别居,并门,尽推财与之,使得一尊其母,然后随护视赈给之”;南齐何伯癗,“养孤兄子,及长为婚,推家业尽与之”。
其他让财与孤的事例,明确已分家异财,但发生在冠娶前后不详。例如:
东汉上党屯留人鲍永,“会遭母忧,去官,悉以财产与孤弟子”;南阳湖阳人樊梵,“为郎二十余年,三署服其重慎。悉推财物二千余万与孤兄子,官至大鸿胪”,樊准“少励志行,修儒术,以先父产业数百万让孤兄子”,后特补为尚书郎;西晋高密淳于人徐苗,“性抗烈,轻财贵义,兼有知人之鉴。弟患口痈,脓溃,苗为吮之。其兄弟皆早亡,抚养孤遗,慈爱闻于州里,田宅奴婢尽推与之”。于是“远近咸归其义,师其行焉”,朝廷嘉其义行,“郡察孝廉,州辟从事、治中、别驾,举异行,公府五辟博士”,皆未就;北魏河间闻喜人裴修,“次弟务早丧,修哀伤之,感于行路。爱育孤侄,同于己子。及将异居,奴婢田宅悉推与之,时人以此称焉”。此类重义轻利的义行深得社会舆论的称赞,朝廷也或会因此对这些人加以征辟任命。
第四层:同居抚恤。家族亲属的抚孤义务多止于其成家,然后就分居了。但也有抚养成人后仍旧同居相恤的个别情况。不过这种同居一般也不会超过二三世。例如:
北魏河南洛阳人山伟,“弟少亡,伟抚寡训孤,同居二十余载,恩义甚笃。不营产业,身亡之后,卖宅营葬,妻子不免飘泊,士友叹愍之”;昌黎棘城人韩子熙,“少孤,为叔显宗所抚养,及显宗卒,显宗子伯华又幼,子熙友爱,等于同生,长犹共居,车马资财,随其费用,未尝见于言色。又上书求析阶与伯华,于是除伯华东太原太守。及伯华在郡,为刺史元弼所辱,子熙乃泣诉朝廷,肃宗诏遣按检,弼遂大见诘让”;南朝陈郡阳夏人袁昂,“幼孤,为彖所养”,致书喻言:“从兄提养训教,示以义方,每假其谈价,虚其声誉,得及人次,实亦有由。兼开拓房宇,处以华旷,同财共有,恣其取足。尔来三十余年。怜爱之至,言无异色,姊妹孤侄,成就一时。笃念之深,在终弥固,此恩此爱,毕壤不追”。
通过这一系列家族抚孤慈幼的义行,家族孤幼的生活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怀,使得整个家族关系处于融融情意之中。家族在经济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得以最充分最现实的体现。济贫对家族成员中需要帮助的贫乏落魄者慷慨解囊,也是家族亲属义不容辞的责任与义务。从文献记载中可知,实行赈施者多为家族中的官僚阶层,他们或将俸禄赏赐分赡给亲族贫乏者以解危救困。其事例史载颇多。例如:
北齐弘农华阴人杨愔,“重义轻财,前后赐与,多散之亲族,群从弟侄十数人,并待而举火”;敦煌人宋游道,“历官严整,而时大纳贿,分及亲故之艰匮者,其男女孤弱,为嫁娶之,临丧必哀,躬亲襄事”;北周京兆杜陵人韦孝宽,“亲族有孤遗者,必加振赡。朝野以此称焉”;南朝梁时东海剡人徐勉,“虽居显位,不营产业,家无蓄积,俸禄分赡亲族之穷乏者”;河东闻喜人裴子野,“在禁省十余年,静默自守,未尝有所请谒,外家及中表贫乏,所得俸悉分给之。无宅,借官地二亩,起茅屋数间”;张缅“在郡所得禄俸不敢用,乃至妻子不易衣裳,及还郡,并供其母赈赡亲属,虽累载所畜,一朝随尽,缅私室常阒然如贫素者”;东莞莒人孙谦,“从兄灵庆常病寄于谦,谦出行还问起居,灵庆曰:‘向饮冷热不调,即时犹渴。’谦退遣其妻”。孙谦妻子慢待病中的从兄而遭致离弃;陈朝东海剡人徐陵,“器局深远,容止可观,性又清简,无所营树,禄俸与亲族共之。太建中,食建昌邑,邑户送米至于水次,陵亲戚有贫匮者,皆令取之,数日便尽,陵家寻至乏绝”;吴兴武康人姚察,“值梁室丧乱,于金陵随二亲还乡里。时东土兵荒,人饥相食,告籴无处,察家口既多,并采野蔬自给。察每崎岖艰阻,求请供养之资,粮粒恒得相继。又常以己分减推诸弟妹,乃至故旧乏绝者皆相分恤,自甘唯藜藿而已”。通过这些雪中送炭般的救济,使许多贫困乏绝者在危难之际渡过难关。
家族成员间经济上的救助更具体地表现在丧葬事宜之中,这是家族主要的聚族活动形式。例如:
东汉建初元年(苑远年)“昆弟六人造冢刻石”记载:“昆弟六人共买山地建初元年建冢地直三万钱。”这是仅见的昆从兄弟集资买置家族墓地的实证资料。实际上,即使宋以后集资购置家族墓地的情况也很少见。多数情况仍是将父祖遗留下来的田土割出一部分作为子孙墓地。这两种家族墓地的形成前者是“横向形成”,后者是“纵向形成”,其所反映出来的家族观念在程度上存在着很大的不同。由昆从兄弟集资买置“横向形成”的家族墓地,所反映的家族观念比较强,是一种有意识的聚族活动。相反,继承父祖遗产的墓地,则是一种自然传承,家族观念也渗透其中,但并不如“横向形成”的家族观念浓厚强烈。
再如,北朝汲郡徐孝肃,“祖父母、父母墓,皆负土成坟。庐于墓所四十余载,被发徒跣,遂以终身。其弟德备终,子处默,又庐于墓侧。弈世称孝焉”;南朝刘宋会稽永兴人郭世道,“母亡,负土成坟,亲戚咸共赙助,微有所受,葬毕,佣赁倍还先直”;吴兴乌程人吴逵,“经荒饥馑,系以疾疫,父母兄弟嫂及群从小功之亲男女死者十三人,逵时病困,邻里以苇席裹之,埋于村侧。既而逵疾得瘳,亲属皆尽,唯逵夫妻获全。家徒壁立,冬无被裤,昼则佣赁,夜则伐木烧砖,此诚无有懈倦。期年中成七墓,葬十三棺,邻里嘉其志义,葬日悉出赴助,送终之事,亦俭而周礼。逵时逆取邻人夫直,葬毕,众悉以施之,逵一无所受,皆佣力报答焉”。尽管吴逵家庭遭饥荒、疾疫的侵袭后已是“家徒四壁立”,在生活条件极端艰苦的状况下,为安葬过世的家族成员他们昼夜劳作,无有懈倦,在期年中造七墓十三棺。此义行得到邻里的赞扬,太守张崇之、王韶之欲以擢迁,遭其拒绝。
还有南朝宋时沈林子,“一门既陷妖党,兄弟并应从诛,逃伏草泽,常虑及祸,而沈预家甚强富,志相陷灭。林子与诸兄昼藏夜出,即货所居宅,营墓葬父祖诸叔,凡六丧,俭而有礼”;南齐义兴人吴达之,“嫂亡无以葬,自卖为十夫客,以营冢椁”;南朝刘宋时刘钟,“自陈情事,改葬父祖及亲属十丧,高祖厚加资给”等。
可见,在家族遇有丧葬大事时,家族成员往往会不遗余力地进行帮助。尤其是这些平民家族成员间的丧助,更充分反映出家族成员间在经济生活中彼此强烈的依赖性。通过丧葬活动,在很大程度上密切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增进了家族成员间的感情,使人们的家族认同感得到进一步强化。
让财
家族成员间推让田宅、家财、禄俸等重义让利的行为在史书中也不乏记载。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