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木阁楼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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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陈传书在接到谭蕾的电话后,从下乡的驻队工作组赶回镇政府。他把家中可能出事的情况向镇长反映,并要求镇综治办派车给他急用。镇长就批了,特指派关新众开的越野车给他。因此陈传书是和关新众同时出现在沿江小区这幢套房里的。他们进屋后,谭蕾看到关新众下意识里感到别扭,正如谭家人和陈家人这些亲戚第一眼看到关新众在这里出现而感到别扭那样。尽管他们的关系从来没公开化过,但亲戚们背后还是知道谭蕾在桃阳镇有一个开车的小情人。尽管谭蕾正处在危难之中需要人手帮助的时候,但她还是觉得关新从不该在此时出现在亲戚朋友的场合。同时,她也不愿让关新众看到她正落难,满地豆花的情景。她用犯着忌讳的语气对关新众说,“家里可能出现了不幸,人又这么多,你还是回避一下吧!”

关新众听出谭蕾所说的家里可能出现不幸指的是什么,也听出谭蕾的话外之音,他自己也觉得在这么多亲戚朋友面前出现不合适。换作以前他会拔腿就走,但今天情况不同。因为这次陈思香出事与他有直接关系。陈思香这次到桃阳是他给陈传书出的歪点子。而这个歪点子谭蕾迟早会知道。如果谭蕾知道陈思香的桃阳之行是因为要去监视谭蕾才出问题,谭蕾肯定不会饶过他。到时,谭蕾找他算账,他就麻烦了,尤其是看到坐在谭蕾身边的弟弟谭聚利,那粗胳膊粗腿,甚至有些蛮横、骠悍的恶相,关新众的后背直发凉。于是他对陈传书说,“我下楼去,在车上候着,你需要用车再叫我。”

陈传书回答他说,“可以。小区入口处有旅社和饭店,今天只能委屈你住在那里了。我要用车,就去叫你。”

关新众知趣地退出套房,下到楼去。

见关新众离开后,谭蕾才把女儿发生的前后经过向陈传书一一道出。这是他们分居多年以来,谭蕾对陈传书说的最多的一次话。陈传书听完她的叙述和看完女儿写的那封长信,两行热泪已经扑簌簌滚落下来,以他的经验,他认为女儿现在是凶多吉少。

陈传书捧着那封长信,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女儿。作为一个生身父亲,他没能尽到做父亲的职责,没能给女儿一个温暖而完整的家,让女儿缺少父母的关爱,以致酿成这样的悲剧。他后悔自己不该在两个月前,听信关新众的话,把女儿接到桃阳,做出那种让女儿去监视自己亲妈的荒唐事。如果不是那样,女儿怀孕的隐情也许就不会被谭蕾发现,就不会遭到谭蕾的训斥而离开桃阳,最终走向寻短见这条绝路。在陈传书的思维世界里,他认为人的生活就像链条,是一环扣着一环的。如果没把女儿带到桃阳来监视谭蕾这一环,就不会有女儿被谭蕾发现怀孕的后一环……这样的环环相扣的起因,都是缘于他和关新众把女儿接到桃阳的错误上。如果让女儿像以前那样留在县城,说不定女儿发现自己被奸怀孕,她会去寻找另外补救的办法。比如,她可以瞒着世人的眼睛,自己去医院坠胎,或者去青佛县之外的地方找私人诊所做掉孩子,甚至可以去找谭同岩这个王八蛋,这个挨千刀的浑蛋让他想办法把胎坠掉。就算最坏的,她完全可以十月怀胎把孩子生下来再偷偷送人或扔掉……有很多的路可走,有许多的办法可选择,都不至于让谭蕾直接发现女儿的隐情,让女儿在母亲面前颜面丢尽最终走向轻生这条绝路!

陈传书懊悔莫及,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和关新众把女儿带到桃阳。而此话和懊悔,现在又不能对谭蕾说。他现在只能牙齿打断连血吞进肚里。陈传书掩脸痛哭,父女连心的亲情和悲痛,使他肝胆欲裂,哽咽不止。

在亲戚的劝说下,陈传书止住悲声。想到女儿会不会去南京找她在大学读书的哥哥?于是又抱着一线渺茫的希望忙下楼给儿子打去长途电话,询问陈思勇有没有见到陈思香去南京?陈思勇在电话里回答说没有见到陈思香,并问他妹妹出了什么事?陈传书不敢告诉陈思勇,妹妹已经失踪,只是说如果看见陈思香去南京找他,要立即留住她并电告家里,就把电话挂了。

一天过去,所有出去寻找的人都没有陈思香的任何消息。第二天又过去了,反馈回来的依然没有陈思香的任何踪迹。

第三天,在青佛县百里之外的《银洲日报》上刊登出一则“认尸启事”:

警方于七月二十日在本市太鼓海滩发现一具无名女尸。该女尸身高一米六十八左右,年龄大约十九岁左右,留学生发式,身着粉红色长裙,咖啡色凉鞋。怀有约四个月大的身孕。警方初步判断,该女尸系投海自杀,死亡时间约在三天左右,如有失踪之女与该女尸特征相似者,请家人与警方联系,前来辨认相关事宜。

刊登启事的《银洲日报》是谭聚利带回来的。谭蕾看完后直感女儿情况不妙。因为从启事的身高、年龄、发式、怀孕四个月和死亡时间来看,与陈思香是如此相似。特别是身着粉红色的长裙和咖啡色的凉鞋,都是她所熟悉的。谭蕾忙到女儿衣柜里翻找那条粉红的长裙,别的都历历在目,唯独不见那条是她亲手为女儿选购的那条粉红色长裙,又到鞋柜里翻找那只咖啡色的凉鞋,也找不到。种种迹象表明,启事上的女尸就是女儿。谭蕾彻底崩溃了,她痛哭一声:“我可怜的女儿婆啊!……”人就晕劂了过去。

家里所有的人见状也都悲痛地哭乱成一团。

一种愁惨的、悲哀的、令人惨不忍睹的哀伤场面,再一次笼罩在大家的心头,笼罩在这个不幸家门的套房里。

大家一边哭嚎着,一边为昏劂过去的谭蕾抓大筋,捏人中,拧鼻根,但都没能让谭蕾回过神来。大家看她牙根咬紧,怕生出意外。有清醒的亲人赶紧下楼去把社区诊所的医生请上来。这时关新众在楼下听到上面的哭声也赶上了楼。社区诊所来的医生是个老中医。在给谭蕾施救之前,老中医例行为谭蕾把脉后说,“她好像身上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了,不能随便用药,顶多给她打一针强心剂和用些精神稳定药物,让她清醒过来。”于是就用药了。

在身旁的陈传书听到老中医的话颇感有些意外,极度悲伤的脸上闪过一种惊异,然后是缄默。关新众的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愧疚不安。老中医所说的谭蕾怀的身孕,不是他的。他已有三个月没在她身上挨过了。谭蕾肚里的小孩肯定是他最近多方打听才获知的那个在税务所和谭蕾来往的,名字叫叶保的新情人的。关新众原是想把这个新消息告诉给陈传书,谁想,没等他来得及告知,陈家就出了这样的大事。几天来,他和陈传书见面都把这事压在心底。没想,却在老中医口中给说出来了。关新众这时特意看看陈传书获知谭蕾怀孕后脸上有什么表情,然而陈传书的脸上却出奇的镇定,像没听见似的。也许,陈传书此刻已经被失去爱女的悲痛所占据而无暇他顾了。

打完针后,谭蕾慢慢苏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看着围住的人,说,“让我去银洲看看思香吧!看看那女尸是不是我女儿?……”其实,在场的人都清楚那启事的女尸八九不离十是陈思香。但谭家人担心,怀有身孕的谭蕾如果去银洲见到死去的女儿会因悲伤过度而发生不测,怕她受不了如此沉痛的打击而回不来。因此极力反对。最后决定由陈传书、谭聚利乘关新众的越野车前往银洲去辨尸。

临行之前,陈传书给儿子陈思勇打去了长途电话,这次陈传书告诉了陈思思失踪的情况。并且要陈思勇接到电话后向学校请假,当天从南京乘飞机飞赴银洲,并约定在银洲机场会合,前往陈思香出事地点。

他们三人走后,谭家人扶着瘫软无力的谭蕾离开了套房。谭家人生怕谭蕾见到女儿生前的用物,会睹物思人而发生意外。

这样,谭蕾在家人护送下回到老家,在美都村等候陈传书一行的消息。

远在南京的陈思勇于当天中午乘飞机赶往银洲。当他在下午二点钟下机走出银洲机场时,陈传书一行早已等候在机场出口了。

上了车后,陈传书这才向儿子告知陈思香出事的实情,然后把带在身边的《银洲日报》给陈思勇看,陈思勇看完那则启事,估计妹妹已经发生不幸了,陈思勇泪流满面。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实在让陈思勇无法接受。想到从小和他一起嬉闹长大的妹妹的音容笑貌,现在有可能已阴阳两隔,从此永诀,陈思勇的泪水就像潮涌的扬子江水滚滚奔淌,其哀其景,真是撕心裂肺,令人伤心欲绝。

半个小时后,他们赶到太鼓海滩派出所。在向警方说明来意后,警方查实他们的身份后向他们介绍了发现女尸的经过和勘察结果。于是由派出所长和三名警察带领他们来到太鼓海滩风景区。海滩上游人如织,椰影蕉风。在海滩侧角临时搭起一个条纹塑料棚,棚外拉着由警方出示的警戒线,并有两个海滩风景区的保安守在了那儿。

他们进了塑料棚。

陈传书一行车人看到了尸体。从那侧身蜷缩在沙滩上的死者,他们一眼就认出是陈思香!

陈传书父子和谭聚利当场就放声痛哭。关新众也抹起了眼泪。这时警方过来叫他们节哀,所长说,“你们确认了她是你们的亲人,我们就放心了。”

看着陈传书父子要趴到死者身上痛哭时,所长上前提示说,“死者已死去多日,加之天气炎热和海水浸泡,尸体已有些腐败了,你们还是节哀吧!当下最关键的是赶快处理后事。”警方阻止了他们的嚎啕大哭,把他们送出塑料棚,说,“这里是银洲旅游景点,银洲又是海滨旅游城市,按照规定,尸体一律不准往外运,只能就地火化处理。”

说完,警方叫陈传书办理了认尸的相关手续和交了一些费用钱款,就由警方出面叫来了送殡车,把尸体运往银洲殡仪馆进行火化。可怜的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花季少女,就因被强行践踏、蹂躏,满含怨恨客死异地他乡的海域,在这个只生活了十八个年头的世界过早地凋残、殒落、消失了。

陈传书父子一行人在殡仪馆办完陈思香的丧事之后,于当天傍晚带着陈思香的骨灰盒离开那块让他们捶胸顿足的伤心之地,回到了青佛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