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冷雨,踏着泥泞,我一步步向他走去,恨声讽道:“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没脸见人了么?”
他孤寒的背影猛地一震。
我继续用那不属于我的刻薄语调说道:“昔日你狠心背叛我,随了你那高高在上的明皇,怎么反倒让自己流落成了人人嫌恶的酒鬼乞丐?落遥,落……遥……”我缓缓念着他的名字,忽然疯狂地在雨中放声大笑,凄冷的雨水浸入眼中,冰得我想哭,“哈哈哈哈,这就是你不惜背叛我想要得到的生活吗?”
我使劲瞪着他的背影,眨也不想眨一下,可相对于我的疯狂怨怼,他却是一言不发的漠然,这让我愈发觉得自己傻得可笑,“你倒是说话啊!”
歇斯底里的喊叫让泪水迷蒙了我的眼睛,又被我狠狠擦去,我想看清楚,看清楚这个人的漠然的心里到底装了什么!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一握,拔出了脚下的残月,被湿透的黑衣紧贴的身子慢慢转了过来,漆黑的眼中竟真的没有一丝波澜,冷得像个死人。他拿剑的手缓缓抬起,向着我的方向平伸,声音带着不同于以往的沙哑,漠然道:“是我背叛了你,我无话可说,这条命早就是你的,你若是恨我,便杀了我。”
你若是恨我,便杀了我……
看着他手中的剑,我凄然一笑,就这样无情吗?
“哈!哈哈哈……”笑声穿透了雨幕,也刺穿了我的心后戛然而止,我快步如风带起一串泥珠,飘然行至他面前咫尺处,手法巧妙地夺了他手中的残月,迅速指上他的心房,目光相触,一样的冷漠,“你以为我不敢吗?”
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他自始至终连眼都不眨一下,只是直直地看着我,淡然道:“没什么敢与不敢,我欠你的,你拿走,天经地义,恨我,就抓紧剑柄,狠狠地刺进去,刺啊!”
恨吗?早在三年前我就想过这个问题,其实那时候放他离开就说明我根本不恨他,他背叛我是执行他真正主人的命令,至于我的心伤,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是我没有管住自己的心,伤了也是自找的,更与他人无关。
我之所以现在如此对他,是怨,是气,我怨他冷漠的决绝,气他的自甘堕落。
可纵然如此,我却从未想过真的伤了他,横眉剑指不过是一时激动气不过,但他最后那一声嘶喊颤动了我的心,他的手抓着剑刃猛地刺向自己的心房,而那一瞬间,我不知怎的脑袋一热,竟顺着他的力道刺了下去,鲜红的血液从他指缝淌出,一滴一滴,就像火薇都开得最盛的蔷薇,艳色灼灼,惑了我的眼睛,我的手指仿佛不受控制似的伸了出去……
“吧嗒!”一滴鲜血渗过他的指缝滴在我指缝,驱散了雨水带来的冰冷,化出一丝暖意,鬼使神差地将手指含入口中,鲜血的味道在口腔弥散,带着淡淡的咸味,这味道,我竟不觉得反感,反而有些喜欢。
“你……”
他惊讶于我这怪异的举动,忽然出声,我看着被自己舔净的指腹,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却异常的平静,以前的我虽然不怕见血,但也不是像现在这样喜欢血的滋味,这明显是不正常的,会不会是因为那次被临烨咬了脖子的缘故?
我松了剑柄,任由它插在落遥心口,贴近他,我凉薄地自嘲一笑,“怎么,不认识了吗?苟活于世的人,有几个没有尝过鲜血的滋味?我这双手,沾过别人的血,也沾过自己的,我本不愿如此,可这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狠下心肠猛地拔出了残月,霎时,血柱似箭,我身前的白衣也染上了那蔷薇的色彩。再是强健的硬汉也吃不住这致命的伤患,他高大的身体立即失去了最后的支持,散了见般向后倒去。
那一剑刺得很深,又是心口的位置,他能撑这一会儿已经是不易,此时我这么贸然拔剑对他更是致命的伤害,我急托住他后仰的身体,飞速点了几处穴位,止住那汩汩而出的血流。
伤他,是一时昏了头,真要我这么看他死去,比杀了我还难受。
“娘的,我招谁惹谁了?!”哽咽着抹掉泪水,我撒气踹了怀里昏迷的落遥一脚,却没有多少力道,一拖三拽把他弄进了破庙里,他现在这样已是双脚踏入了鬼门关,也就头发丝儿还飘在外面,再被雨淋上一回,那几根头发丝也要被阎王爷拽去了。
关上门窗阻挡了外面的风雨,破庙里顿时暗了下来,被雨水浇湿的衣物冷得浑身打颤,我赶忙用火凤鸣的热力架了个火堆,以免他体温流失过快,又伸手去解他的上衣。以前的落遥虽不是注重修饰之人,却总是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练,哪里像现在,衣服脏得不成样子。
可当我解开他的外衣时,一块帕子落在草堆上散开,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滑进了草缝里。那帕子雪白,可见是他极为珍视的。
这个时候我也顾不得其他,救他的命才是紧要,当即跑出去把残月捡了回来,用自己湿透的衣袖小心翼翼擦去剑伤旁的血污,又咬咬牙用残月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任由血液滴在他的伤口上,一边用完好的手探着他的脉搏,时不时注入几分内力。
临烨说过,我的血有净化修复能力,当初一条河都能净化,那他这伤应该是有用的吧?
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苍白面容,感受着手下脉搏的变化,我吸了吸鼻子,没轻没重地掐着他的手掌心,“臭木头,闷骚男,你要是敢背弃我去投靠阎王,我就真把你的心挖出来,让临烨咬你的脖子!”
我想不通,他是妖孽的属下,凭妖孽严谨的驭下手段怎么会任凭他在这里浪荡?还有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都是以前没有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颓废成这样?
凄风、冷雨……
剑刃插入心口,寒气入体,却不及她眼中的冰冷来得伤人,这样……也好!
有一句话,我从未跟她说过。
“我爱你!”
是啊,我爱她,很爱,很爱,我想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去爱她,可是为什么,我与她会走到这一步?
“记住这个人,朕要你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
那一年,我不过十一岁,被训练成了冷心冷情的杀人工具。
那一天,我接到了成为暗影后的第一个任务,接近画中的女孩,她叫……
“我叫楼玉,如果你愿意,就跟我回家吧!”
楼玉……打她将我从乞丐堆里拉起的那一刻开始,这两个字就注定是我生命中无法逃脱的劫。
“以后,你就叫落遥吧,我娘会让你教你武功,不过会很辛苦,要是不想学我不会逼你的。”
看着她黑眸含笑,牵着一个很漂亮的男孩离开,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再相见竟已是十年之后。更没有想到的是,画中的女孩长大之后竟然会那样美!
我整日形影不离地跟随她,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看着她为了所爱命也不顾,看着……她一步步在主子的陷阱里笨拙地挣扎,一颗冰封了许久的心渐渐地挣脱了束缚。
就算是欺瞒主子,就算是接受惩罚,就算……总有一日要离开,我只希望守在她身边的这些日子,能留住她一抹笑容。因为我知道,那干净美丽的笑容迟早要被主子打破,迟早……
一切,都来得太快。
一墙之隔,主子以冰魄揉碎了她的尊严,也将我的心撕得粉碎,没有人知道,那一刻我承受着怎样熬煎,指甲陷进掌肉里,血渗出而不自知。我恨不得马上冲到墙的那一头杀了那个毁掉她笑容的人,可是……那个人是我的主子,我不能!
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如此懦弱,如此无能。
我不明白主子既然口口声声诋毁她,又为什么想要得到她的身子?主子虽心生七窍、为
人狠绝,却并非好色之人。可无论如何,我知道主子付出了偌大的代价为她取得冰魄,以后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我多想像以前一样默默地守在她身边,可是……她绝望的眼神告诉我,不可能了!
我很清楚她之所以能察觉我的身份不是因为她有多聪明,而是主子不允许我继续留在她身边,故意露出了端倪。
“落遥,你走吧!”
一句话,彻底断绝了尚未出口的情缘。
是啊,尚未出口……
我还没敢开口告诉她,她却已经……
死了……
我只知道杀人完成任务就可以活着,却从来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到如今,懂了,也晚了!
没有她,心不会跳动,身体不过是行尸走肉。
脱离镜明暗影要接受极其残酷的惩罚,九死一生,可我不在乎,死则死矣,但我绝不再活着为伤害她的人卖命!
活着,太痛苦,我游走各处,不停地在人海中寻觅着她的身影,绝望之余,又不停地用烈酒麻痹自己痛得窒息的心,也只有在醉梦里,我才能再次看到她的脸,开心也好,含恨也罢,只要是她,就好,就好!
“落遥,你给我站住!”
是宿命吗?当那魂牵梦萦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当那日思夜想的容颜蓦然映入眼帘,我能做的竟然只是转身逃跑。现在的我已是浑噩等死的废物,有何面目面对她?
“昔日你狠心背叛我,随了你那高高在上的明皇,怎么反倒让自己流落成了人人嫌恶的酒鬼乞丐?落遥,落……遥……”
“哈哈哈哈,这就是你不惜背叛我想要得到的生活吗?”
印象中的她从来是温柔的,可如今,她似乎变了,说出的话语比刀子还要刻薄,一刀刀凌剐着我的心,我忽然有点明白,啊,原来她冒雨追上来是为了报仇么?这样……也好!
楼玉,当初在旖梦楼我刺你的那一剑虽说是为了帮你洗脱杀花容苇的嫌疑,但我终究是伤了你,你当时那心碎的眼神我永远不会忘记,现在,我让你刺回来,这是我对你的补偿,也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这一剑不足以偿还我欠你的,那我们就不能算是两清,佛家讲因果轮回,既然有债,下辈子总会再相遇。
黄泉路上,我等你,私心想早点与你重逢,但我还是希望,你来得慢些,越慢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