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好冷……
“以后,你就叫落遥吧……”
下辈子,这名字还是我的,我……只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客官醒啦?这是您夫人吩咐的洗澡水,小的早就给您准备好了!”
落遥看着小二和店里的另一名小厮吃力地把浴盆搬进屋里,又不停地注水,氤氲的热气慢慢将屋子笼罩得一片白,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于是,一向冷峻呆板的落遥做了他此生最傻的举动,狠狠拧了拧自己的大腿。偏生他又是个极爱面子,再疼也只能拧眉咬牙忍着。
会疼,那就不是梦!难道说这里是阴间?可是,他哪里来的什么夫人?
阴间吗?这么想着,他看小二和小厮的眼神也变得古怪,心说这鬼和人也没什么两样嘛!
小二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客官要擦背吗?”
落遥看了看小二的下巴,皱眉冷语:“不必!”
“那……小的先下去了,客官有什么需要就招呼小的。”
“……”
额……小二讨了个没趣,僵着嘴角出了门,这客官太冷,不好伺候。
鬼不是没有下巴吗?落遥如斯想着,漫不经心地解去了一身又脏又破的黑衣,修长的双腿跨入浴盆,久违的湿热让他浑身肌肉顿时绷紧,优美流畅的线条彰显着猎豹般令人窒息的极致诱惑。只是……
当他将整个身子没入水中,心口蓦然传来的麻痒刺痛让他冷不防闷哼一声,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心中赫然一惊,在他心口的位置,一道二指宽的伤口被热水烫得微微泛了红,这么多年,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他对身上的伤口从不在意,唯独这里……是她……
她那一剑,刺得很深……
落遥抚着伤口,黯然地垂下了眼帘,遮掩住其中的伤痛。伤口虽仍在,却已经是好得七七八八了,这速度不是人能为之的,看来是真的死了,死在她的手上,很好!很好……
堂堂七尺男儿,纵然血流成河亦不知痛为何物,如今那深邃的眼眸中却隐隐闪动着泪光。
其实打从落遥醒来开始我就一直在门外站着,只是我和他之间的结打不开,就拉不下脸面,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是像怨妇一样哭着控诉,还是不计前嫌好言相对,还是摆一张生人勿近的冰块脸?他过去那么对我,我自然不想便宜了他,可是对他,我始终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又不想真的为难他。好烦!
“夫人,这衣服……”
小二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些衣物,那是我之前借着空档到铺子里定制的,至于小二对我的称呼,也是没办法而为之,此处已经接近水漾国地界,对男女礼教管制较严,我一个单身女子带着个大男人进进出出难免招人猜疑,只得谎称是赶路的夫妻,在路上遇上了抢匪。
我摆摆手示意他把衣服送进去,直到小二离开,听着屋里一阵哗然的水声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我才站直身子推门而入。
推门而入,我本以为会与他打个照面,自是抱着壮士一去兮的心态,可入眼,却是他背对着我蹲在地上,在他换下的那堆破烂衣服里搜寻,那焦急的模样灼热了我的眼睛。
我从袖袋里取出包裹得四四方方的丝帕,手臂前伸,手掌摊开,“你是在找这个吗?”
他重伤在身,我只顾着尽快把他带离那个破庙,当时掉在草缝里的东西却是忘了捡,事后想起才又特地跑回去,到了破庙,我才知道那雪白的帕子里包着的,居然是我在当初发现他的身份让他离开时送给他的那枚蓝宝石流星状耳钉,小小的一颗宝石在草堆中默默地闪烁着令人怜惜的耀眼光芒,这就是我当初选择它的原因,落遥,像蓝宝石。
听到我的声音,他搜寻的背影变得僵直,我也就那么伸着手,谁也不肯动上一下。手臂有些困了,我暗自动了动,反正这情形我也不是没料到,可我绝不做先开口的那一个,这方面我有经验,先开口的准会被对方吃得死死的,不干!
不知僵持了多久,他终于站了起来,却始终不肯转身正对着我,看得我邪火直往上窜,“既然不是,这东西又没必要留着,那我扔了就是!”我就是这么没出息,娘和大姐骂得没错,我迟早要死在男人手上。
说着,我真举步走到窗前抬手就要扔,身后凉风扑来,手臂被他紧紧握住,可那帕子却已经脱离我的手,飘出了窗外,只是我没料到他竟二话不说就要往出跳,急忙拽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他被我拽得回头,恰好与我对视,愣了片刻又忙偏开了脸,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尴尬,我垂头看着自己抓在他手臂上的手,咬了咬唇,将另一只手摊到他面前,掌心一点蓝光闪闪烁烁,“喏,在这里。”
他默然将耳钉拿走,瓮声道:“既然恨,为什么还要救我?”
我眉峰微蹙,抬脸逼视他俊逸的侧脸,“那你又为什么要留着那样东西?”
“我……我……”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颓然地垂下了头。
落遥,你这个闷声闷气的死木头!迟早,迟早我楼玉要撬开你的嘴!
“哼!”
我气闷地甩开他的手臂,从桌上拿起他的残月拔出,强行将他摁到了墙壁上,他看了看我手中的剑,干脆闭上眼睛,伸长了脖子。
我冷然一笑,“呵,好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你倒是越发出息了!”
他不做任何答复,我也没对他抱什么指望,径自挑开了他还没来得及束紧的袍子,精壮的上身沿着腰线蜿蜒而下,窄细的腰身蓦然收入白色的绸裤,给人留下无限遐思。老实说,我见过的极品男人不少,但拥有如此阳刚体魄的却不多,就是当初的鹜悠,也是养尊处优,比起落遥总是少了点什么,伤疤?嘿,也许吧……
我用剑尖沿着他的胸线一路向下,最后,很邪恶地停在了他的下体处,终于,他知道皱眉了,一双眼睛不解地看着我,让我的脸颊禁不住发热。
“咳,你觉得我会这么便宜了你吗?”
他沉声道:“你到底想怎样?”
我嘴角斜勾,“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这条命是我的了,我不让你上刀山,也不让你下火海,只要你舍弃身上的一样东西不过分吧?”
这么说着,我眯起眼睛,目光很刻意地落在了他的那里,邪恶的意图显而易见。
落遥是个犟脾气,我一直都知道,听我这么说,他立刻瞪大了眼睛,“士可杀,不可辱!你若是恨我,就杀了我!”
“切!稀罕!”
我不过是逗逗他解解恨,还真能阉了他不成?手腕转动,手中残月已经划破了手臂。
“你做什么?”
他惊怒之下狠狠抓住了我执剑的手腕,将残月夺走掷于地上,我扫了眼残月,无所谓地撇撇嘴角,心中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丝甜蜜。
随着我用指腹沾了鲜血往他伤口上涂抹,他心口那道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的伤口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奇迹般愈合,在他的惊诧中,我夺过他手里的耳钉生生穿过他的耳垂,圆润的耳垂立刻泛起嫣红,一颗血珠自蓝宝石后渗了出来。
我略微踮起脚尖,凑到他耳畔,舌尖在他的耳垂上扫过,卷走了那一滴嫣红,轻声道:“如今,你也算是死过一次了,你现在这条命是我给你的,我不要你的命,更不要你的……那个,你不是不受辱吗?哼,我偏要你给我做一辈子牛马!”
目光扫过他的耳垂,耳孔处已经不再有血珠渗出,我退开一步,仰视着他满是愕然的眼睛道:“这耳饰就是我的标志,以后,你就是我楼玉牵的一匹马,一头倔驴,我叫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叫你待着,你就不能跑。”看他呆呆傻傻没一点反应,我恼怒地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脯,“你听到了没有?”
落遥,你没有对不起我,可是作为一个女子,我还是怨你,但到如今,我不杀你,也不剐你,只是想续回我的尾巴。
我都说到这份上,也算是妥协了,可见他面无表情,拢上衣服就要走,我当即气炸了,气急败坏地吼道:“落遥你这个死混蛋!烂木头!”
他回头奇怪地看着我,我自知失态,可这还不是被他气的嘛!
“我……去买伤药,你的手……”
额……
误会了……
“呼……不用了。”在他的注视中,我将手臂凑到唇边,舌尖舔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如之前一般,伤口渐渐开始愈合,这伤口比起落遥的本就不足为道,转眼便好了,我也是在他昏睡的时候无意间发现这个小细节的,我身上不止是血液,竟然连这口中津液都有治愈的效果,不知这算不算得浑身是宝?恶寒!
他怔愣地走到我身边,浓眉紧皱,“你……”
好奇吗?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语气中颇带了几分戚然,“世事无常,你能变成一副堕落的乞丐相,我变成这非人的模样又有什么奇怪?”
“非人?”
我想了想,就我所知道的,目前为止,关于我的异常只有染儿、临烨、明凤鸾知道,莫说是旁人,就是我自己对自己的事情都不是十分清楚,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摸索着,茫茫然然地探寻着,我……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未来会面对什么……一个人……面对……
看着手臂上残留的一条红色的印迹,我茫然抬头,求救般的望向他,“落遥……我……”
开了口,却不知该如何向他说明,我只得先在心里默然组织着言语,过了半晌,约摸打定了主意,我将他拉到了桌边,“你先坐下。”
“这……落遥不敢!”
我无声一笑,这才是我认识的落遥,明明心比天高,一身傲骨,却总别扭得像个小媳妇。我顾自倒了杯茶,刻意“咚”的一声重重放到了桌上,“少给我来这一套,普天之下有什么是你落遥不敢的?坐!”
他略带赧然,别别扭扭地坐了,我才满意地抿抿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落遥,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