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境况是拜何人所赐?她若就此……”无忧的声音顿了顿,显然不愿说出那个死字,“朕倾尽举国之力也定不饶你!”
“哈,如此甚好,朕便等着水皇将这如画江山拱手送上。”
一山难容二虎,实在不假,可怜我都“死”了,他们竟还如此孩子气地拌嘴。
可是无忧说镜惊鸿在装神弄鬼,难不成……
我穿帘而入,只见被厚厚的帐幔遮去晨光的内室一片昏暗,唯独一张寒玉床散发着莹白的光泽,床上,我的身体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得没有丁点血色。
无忧一脸阴沉地站在床前两步之外,墨绿的眼眸幽深,俯视着床上的我一动不动,周身都笼罩着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
而镜惊鸿则一身红衣背对着我,正用咬破的手指在一道浮于半空的黄符上写着引魂咒,咒符写成,在他的指引中浮向我的身体上空,前前后后,他一连写了十道,十道引魂符在我身体四周盘桓,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最后,引魂符上的血咒发出一道道血色的光芒将我的身体包裹。
“魂兮、魂兮,归来……”
凝重忧伤的召唤忽地飘入我耳中,我不由得一阵讶然,这声音并非他口中发出,而是那十道引魂符寻到了我的灵魂所在,在引导我的灵魂。
他此刻所用的方法名叫“十归”,是锦绣宫的高等咒法,需要耗费极大的精血和心力,一般人很难参悟,没想到他的修为竟如此之深。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回我设计杀了花容苇后被噩梦缠身,那时我只当是日有所思,可如今我知道了,那的的确确是花容苇的恶灵缠上了我,后来恶灵忽然凄惨地消失,怕也是镜惊鸿在背后帮了我。
可是十归引魂终究只限于凡人之魂,对我是没有用处的,眼看着红光越来越弱,那苦苦支撑的背影变得僵硬。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楼玉……楼玉……”
镜惊鸿,从来都是强大的,我甚至一度认为他是无所不能的,可这时的他那一声声的喃语是何等失魂伤绝?
他也好,叶风泠也好,明明一向不屑于我,处处与我为难,为何都成了这样?
“楼玉,我在你身上绑缚了恁多的羁绊,岂容你就此逃离?我不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定要将你揪出来!”
咬牙切齿的声音显示着他深深的不甘,眼前寒光一闪,只见他抓了把锋利的匕首猛地向自己的心口刺去,他……他竟是要……
镜惊鸿……
妖孽……
他竟是要拼尽心头血注入十归,以魂引魂!
通俗地说,便是要把自己置于将死未死的边缘地界,迫使自己的魂魄离体来寻我。
情急之下,我抬手挥出一道光刃打在他手臂上,“咣当”一声,匕首落地,他蓦然转身,妖丽的凤眸在对上我所在的位置时,顿时瞪大,狂喜,惊艳,怨愤……百感交集……
他……看得见我?他的修为竟已探入化神之境!这妖孽的悟性简直百年难遇。
一旁无忧见他反应异常,心生疑窦,也神色惊疑地顺着他的目光搜寻,奈何他看不见我,目光漂移终是寻不到聚点。
我抬手在面前凌空写画,指尖所到之处,金光闪烁,“魂现”二字写就,掌心一抹,空中星光粼粼,无忧随即露出与镜惊鸿一样的表情。
“女人?”
我挑眉,邪邪一笑,“无忧,这便是我真身,好看吗?”
他眸中闪出一丝柔柔的笑意,大步迈到我面前就要揽我入怀,奈何身体与我相触,生生穿了过去,扑了个空。
这时,镜惊鸿举步走到寒玉床前,把我的身体扶起后竟是让我跨到了他腰上,他坐在寒玉床上,身体如软皮蛇般向后仰躺下去,摆出一个极为勾魂的男宠姿势,然后凌空一个媚眼荡漾而来。
他软糯酥骨的声音一如初见时的妖妃那般,“既是锦绣宫圣女驾临,弟子恭候在此,自当全力侍奉,来啊!”
一国之君这般招人蹂躏的架势,一旁的无忧早已看傻了眼,我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抹了把汗,但想到这妖孽之前的举动,便忍不住怒火上涌,当真随了他的意几步上前,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向他扑下,准确的说,是扑向我自己的身体。
哼,过去的我总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当我现在仍是从前那般青涩吗?
灵魂入体,那早已断了生息的身体立刻发出一道强烈刺目的白光,白光散尽,青丝转白发迤地,墨瞳转红眸,朱砂绽放,重重叠叠的白色轻纱缀着片片孔雀翎羽裹着柔软玲珑的身形。
我压在他身上,上身前倾,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身体压到坚硬的寒玉床上,他后背吃痛,发出一声闷哼,可这点伤痛他根本不放在眼里,转眼又恢复了那媚态横生的模样。
我凑到他面前,指腹摩挲着他丰盈嫣红的嘴唇,嘴角噙着残忍的媚笑,声音婉转,“妖孽,能对自己如此残忍,你可知自己有多可怕?”纵然是六道妖魔,也没有几个敢像他这般用生死作赌。
他伸出舌尖,勾了我的指尖轻吮,发出一声声不以为然的哼笑,“破命一条,本无可恋,我既以命相赌,便一定要得到!”说着,他一只手沿着我的腿爬上我的腰身,把我的身体压得与他再无间隙,“前前后后,我在你身上做了太多赌,你可知,我一直在等你强大,呵,小玉儿,你没有令我失望,你欠我的,我会慢慢从你身上拿回。”
“等我强大?”我笑了,此时才知他为何总在我没出息的时候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如望女成凤的老爹一般。“博儿,也是你的赌注?”
他墨眉一扬,欢快地轻笑出声,“你总算知道了,小玉儿,你可叫我好等,如何,花神会一夜欢愉,我舍得男人之尊,冒天下之大不韪,怀胎十月从腹中取出的孩子可合你意?你可知那日是我亲自操刀剖腹,亲手将博儿取出?”
他在那里言笑晏晏,可知他此番话何其残忍,对自己的残忍。
博儿,博,并非博学之意,而是赌博,那个老成得令人心疼的孩子,是他这个父皇赌上身为皇帝与男人的尊严,生生在我与他之间扯出的羁绊,孩子,血脉,永远是男人与女人之间最深的羁绊。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我低头狠狠咬住了他的下唇,直到血腥味袭来,我才放开,锁着眉心,咬牙沉声道:“你才是最恐怖的魔!”
他轻飘飘地笑了,笑得残忍。
“疯子!”无忧在一旁低斥。
我低叹一声,深深地望进镜惊鸿眼底深处,“你在我身上作赌,想赢得什么?逼得我奋起之后再想方设法让我臣服在你脚下,然后呢?你贵为天下霸主,脚下臣服之人何其之多,多我一个之后,你还想如何?镜惊鸿,你如此游戏人生,可曾想过自己真正渴求的是什么?”
“真正渴求的?”他嗤笑,可那一声笑是那么牵强,那双溢彩流光的凤眸中蒙上一层迷茫和空洞。
百般算计,以命为赌,到头来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在我身上的赌博,在你看来到底是赢是输?
镜惊鸿,修真在于修性,你如此看不穿,纵然是悟性惊人,探入化神之境,终究还是会误入魔道,那不是我想看到的。
一个人神思恍惚之际最容易趁虚而入,我捏了个锁魂诀将他的心魂禁锢,他双目立刻失去了掌控万物志在必得的华彩,像一个正在走神的人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无忧将我拽离镜惊鸿的身子,占有似的将我环住,他看了镜惊鸿一眼,察觉到了异常,“你做了什么?”
“我将他的神魂禁锢了,在这段时间里,他都会如此,直到他幡然觉醒,自己参透化解之法。”我这么做虽然对他不公,但也是在帮他,只要他能破除锁魂诀,那便证明他摆脱了心魔,自此,他就算是真正跨入了化神之境,往后的修真路将少了许多坎坷。而且,将他软禁在水漾只是一时的,一旦他清醒,只怕没有人能拦住他。
我转了个身,仰头面对他,伸手抚上他带着疲惫之色的俊脸,手指顺带扫过他的眼睫,心中有些不舍和愧疚,“无忧,我要走了!”
毫不意外的,他皱起了眉头,放在我身上的手蓦然攥紧,“去哪里?”
我低低一笑,“放心,我并非上天,只是有些事情放不下,想亲自去看看,如今水漾嗜血傀儡之事已经不足为惧,而后你只管将镜惊鸿扣下,你朝中有一人乃是镜明太后的细作,你将消息刻意泄露给此人,镜明太后必有所动。”
说着,我食指在空中描画,显现出那官员的影像,在他认出那人后,我又嘱咐道:“切记,此人勿动,除他一人不足为虑,但若惊动他身边的暗鬼便会横生枝节。”
他只管听着,不言不语,眼神静默得可怕,良久,他沉声道:“女人,你已是朕亲封的贵妃!”
我顿了顿,静静地挣脱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无忧,我是你的贵妃,但同样是蓬莱的少家主,是花荣的皇后,是天外居尊主夫人,甚至……”我伸手指向镜惊鸿,“还是这个人的皇妃,曾经,我也如你一样认定一生一人,但终究,我不能,至于如何选择,在你。”
这一世,是我的情劫,而我的情劫中注定姻缘千丝万缕,这一切在花神会那夜就已经注定了……
再见面怕是月余之后了,可这分别,居然是这样不欢而散。
我郁郁地浮于空中,任由清风带着我前行,眉头打成了结,郁闷得直哼哼,最近相与的男人都太强势了,温柔时自是让我过足了小女人的瘾,可太过强势不好驾驭,会让我头疼。
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我忽地诡谲而笑,离开水漾之前,我还得去找一个人。
越过京城外围的护城河,又行了二三里,便是行军必经的阔道,两侧山峦起伏,夹道而生,俗语云,兵不厌诈,而这里便是行诈的好地方。
足尖点于山壁上轻身而跃,凌空而起,举目望去,山上情形一览无余,就在那崇山峻岭的茂林之中,几个不起眼的人影正在缓缓移动,而我的目光全然只放在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