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琨一走,我立刻攥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心中的怒气,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悠然转身,居高临下地望向身后的人。
“你来干什么?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我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吐出,怪不得,怪不得临琨方才会拼了命地朝这个方向跑,原来这里有块肥肉。
“快……快,保护陛下!”
两侧的射手一边警惕地注视着我,一边急速向着中间靠拢,一个身披将军铠甲的青年女子更是首当其冲将那人护在身后,摆出一副要与我拼命的架势。
“陛下,您快走!”
可是被她护着的人却像是傻了一般,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别说我并非她们的敌人,就算是,眼下这个状况对她们而言也是不适宜轻举妄动的,可偏偏人在极度惶恐的情况下总是会乱了方寸,随着一支羽箭向我射出,一排箭浪一齐冲来。
“住手——”
撕心裂肺的疾呼传入耳中,我嘴角斜勾,跃身直上云霄,凌空缓缓落下,在山巅边沿的一块大石上站定,任由那些羽箭一去不回落入山谷。谷中狼风呼啸,偶有几缕攀爬上山巅,拂动我如丝的银发,在眼角一闪而逝。
护卫群被拨开,那被围在中央的人急不可耐地踉跄着奔来,为首的将军想要阻拦,却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
“陛下,危险!”
“滚开!”
“陛下……”
那头,女将军满目忧虑地呐喊,疾步尾随,这头,一个俊秀高大的人影猛地撞进我怀中,因我站在大石上,所以比他略高,他这样扑进我怀里搂住我的腰倒也不觉突兀。
“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狂喜中带着浓浓的哽咽,他一遍遍地呢喃着,眼泪很快浸湿了我身前的薄纱,双臂紧紧环着不肯放松半分。
尾随而来的女将军瞬间怔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要保护的人就这样扑进了我这个“危险分子”的怀中。
我抬手摘去了怀中人的红缨盔帽,盔帽落地,冗长的发丝失去了束缚,瞬间如火一般在晴天之下飞扬舞动,艳色流光,一如初见的惊艳。
我抚摸着他顺滑的红发,在他头顶含笑戏问:“你就不怕我是妖怪吃了你?”
他埋首在我怀中含泪笑答:“只要你想,我心甘情愿!”
心间顿时暖流横溢,类似的情形曾经在电视里看得太多了,痴情的妖精化作人形与人类相恋相伴,一朝现出原形,对方就惧若豺狼鬼魅,形同陌路,甚至伙同他人将昔日的爱人送上火架。
我并不介意他们在见到我这样后会露出怎样惊异惶恐的神色,那都是人之常情,我都做好了准备,可是我所面对的这些人,呵,该说他们心理承受能力太过强大,还是傻得太过无心,一个个的竟然毫不犹豫地就接受了,说什么心甘情愿,那与同一个妖怪说“你想吃就吃”没什么区别。
“傻瓜!可我如今这样,你如何向你的子民交代?”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所爱的女子,是我花荣天定的妻后星,是我花解语认定的妻主!我谁若再敢质疑半分,我杀了他!”
听了他的话,我忍不住笑了,他一如当初那么执拗倔强,率真可爱,为了我的事情而炸毛发狂,可是三年的时间打磨,着实已经让他收敛了太多,他言语中的那份坚定和高高在上从容不迫的气度越发符合一国之皇的身份了。
我隔着冷硬的盔甲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的情绪,俯身附到他颊边亲吻着他的耳垂,柔声细语,“你堂堂一国男皇,当着自己将兵的面与我温存,回头可怎么驭下?你且让她们退兵。”
他那覆着细细绒毛的耳垂泛起透明的粉红,拖拖拉拉地从我怀里挪了出去,他眼下这一脸泪痕的狼狈样子是无法见人的,干脆头也不回地扬声下了令。
“谢将军!”
一直处于怔愣状态的年轻女将军立刻回神,迥然深邃的眼睛灼灼地望着语儿的背影,“臣在!”
“大敌已退,你且带众将士下山。”
“什么?可……可是陛下……”
那姓谢的女将显然不赞同语儿让她们先行离开的做法,正想说什么,被语儿一句话强硬地驳了回去,“朕随后就到,不得有异!”
那人手握腰间佩刀,迟疑了好一阵子,都不见语儿再有丝毫,才不得不咬咬牙十分不甘地率着众人下山。
我越过语儿,深深地凝视着那个人的背影,那样宽阔厚实的胸背与我不同,看着就有种可以依靠的踏实感,她走了几步又回头,恰好与我遥遥相望,那坚毅深邃的目光愣了愣,又转了回去。
我幽幽地笑了,这个人……
收回目光,正对上语儿看着我呆愣的俊脸,我将他遮眼的红发撩到肩后,笑问:“这会儿知道怕了?”
他连连摇头,“不是害怕,真的不是,是……是你这样子……很好看……”
我佯怒低哼了一声,“若不是急着救你,我也不会当众变身,平白惹麻烦,回去之后我看你怎么对外交代!”
他抬起头努着嘴嘟着脸,晶亮的眼睛很不满地瞪着我,“那还不是因为……”
不待他说完,我冷着脸冲他伸手,“上来!”
“额?”
他不解地看了看我脚下的大石,但还是乖乖牵住我的手踏了上来,清波荡漾的眼睛向外沿扫了一眼,骇于那山巅的高度,他下意识地向后挪着步子,同时挡在我的前面,有着一般男儿的担当坚毅,却又掩不住女尊国男儿惹人怜惜的天性,他这样子在女尊国无疑是特别的。
“难怪……”
“难怪什么?”
“没什么!”说罢,我揽住他精瘦柔软的腰,不给他丝毫反应的余地带着他向着山谷俯冲而下。
“啊……玉……”
刀子一样的风掠过脸颊,在耳边呼啸,凌乱了他惊恐的呼喊,他下意识伸手来攀附我,我便借机抱住他的腰将他的身子一旋,翻转在我下方,不及他反应,迅速封住了他的唇。
下落中,与地平行的身体渐渐垂直,一白一红的发丝在空中乱舞,我眉眼含笑,问:“怕吗?”
他深深地望着我,漆黑的眼眸倒映着我浅红的瞳色,秀美的手指伸到空中,看着我的银发穿拂而过,他粲然一笑,双臂紧紧将我环住,不答,只垂首吻了下来。
这是他给予我的、以生命为代价的信任,生也好,死也罢,只要彼此紧紧相依,无惧!
我带着语儿直接跃下山谷,从谷口出去要比那些士兵的脚程快了许多。
我知道他们不管是谁,苦等了我三年多,乍一见我回来都很挂念我到底遭遇了什么,从开始到现在那些事情我已经讲了好多遍,当你真正在意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渴望知道他的一切,所以我愿意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讲给他们听,看着他们为我而皱眉担忧,心,始终是甜的。
明白了始末,当我轻车熟路地带着他回到他和士兵来之前住过的客栈,他倒也不会太过惊讶了。
客栈厢房,我正要去招呼人给他准备吃食,他却忽然从后紧紧抱住了我,尖尖的下巴支在我肩窝处,低低喃语:“玉儿,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你真的回来了,三年多了……三年多了……”
他言语中那患得患失的心绪让我心疼,我不愿他太过难过,便笑着拍了拍他的手,“现在才说,难不成你刚才一直是把我当成鬼魅在敷衍?”
他含糊地低笑一声,道:“玉儿,你可知你不在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以前那个一身白衣、如玉一般温柔的你,在山谷相见,我虽然知道是你,可仍旧是有几分陌生,你那样子让我觉得遥不可及,让我害怕自己已经离现在的你太远太远,直到现在,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才敢相信,我的玉儿真的回来了。”
“玉儿,你曾说过,真正可怕的不是没有得到,而是得到后又失去的那种痛,你可知这三年多,我每日想着你,是如何咬着牙忍到现在,如果你再不回来,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玉儿,我一直都在后悔,后悔当初不该让你去,不然你就不会……是我害了你……是我……”
我就知道会这样……
“语儿,你傻了吗?我跟你讲了那么多,你还是想不透?或许当初我会觉得那些遭遇太痛苦,可是现在,我反而庆幸,正因为那时我去了凤鸣山,才会有现在的我,镜惊鸿说得没错,以前那个我太弱了,现在,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们!在男尊国女人太弱是没关系,可在你们这里,我必须强大,不然……”说着,我忽而幽幽地笑了。
“不然什么?”
他面露疑惑,恰巧这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陛下可在?”
言语被人打断,语儿有些不悦,“谢楠,什么事?”
原来那个人叫谢楠。
门外的人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之后,她又道:“臣听店家说陛下已经先行回来了,所以来看看,陛下一人回来可曾遇上什么危险?”
这人有些意思,她既然已经问过店家,就一定已经知道语儿并非一人回来,但店家见到的是我平常的样子,一定是告诉她陪同语儿回来的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这么问是在好奇,那个白发如妖的人去了哪里,现在这个又是谁?
作为一个护卫,她细心保护是没错,可作为一个臣属,她问的太多了。
(给楼玉安排个情敌,嘿嘿……)
语儿嚯地拉开了门,登时,六目相对,谢楠俏丽坚毅的脸僵住了,深沉的目光不停地在我身上探寻。
“谢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试探朕!”
谢楠高大健壮的身子“轰”地跪了下去,“臣罪该万死!”
语儿大发君威,我抱臂环胸,像个局外人倚在门框上,含笑看着眼前的情形,那个谢楠虽然跪着,可目光还是偷偷地瞥着我,她没料到我一直在观察她,这一抬眼正好与我撞上,我冲着她玩味一笑,她目光一闪避开了。
语儿单手背在身后,一身戎装威严十足,已经不再是那个被逼着硬背说辞的调皮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