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问得奇怪,“小思可是听谁说了什么?”
她小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宫里那些奴才背着我嚼舌根,说父王不明不白地有了我,我不是娘亲的孩子,还说娘亲只是可怜我们父女,不像对皇舅舅和小念那样是真的疼爱,哼,我让人将他们狠狠惩罚了一顿,要想管住他们的嘴巴,就要杀鸡儆猴,可是父王,处罚他们是一回事,女儿还是想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小思,你可知你和你娘亲很像?平日里待人温和有礼,行起事来却威严十足,容不得别人说自己亲近的人半句不是。”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继续道:“小思是花荣未来的储君,怎可因无关之人一句流言便动摇了?”
“可是……可是娘亲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玉儿非凡人的缘故,小思明明还小,心里思虑的却很多,十分老成,她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执着。莫说是她,就是我,当真就没有想过吗?
小思是玉儿的骨肉这一点我并不做考虑,这本就是事实,我想的是,玉儿她……对我究竟是真的爱,还是出于责任或者如旁人说的那般,是怜悯?她本来就是个温柔的人啊!
如此想着,我不由得摸向自己的脐下,她用自己的心头血在这里定下了永生的约定,若只是为了负责,或者是怜悯,她会许我永生吗?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娇纵了,她能接受我和小思本已经是我的奢望,可是从何时开始,我不满足了。
“启禀殿下,夫人来了!”
宫奴的声音尚未落下,那抹熟悉的身影便已踏了进来,月余不见,她仿佛美得越发的不真实了,整个人看上去有种不落凡尘的超脱感,是啊,她有着非凡的身份和能力,可是无论她是谁,那抹温柔的笑容却从未变过。
“意儿,我回来了!”
从我第一眼看见她到现在,她永远是温柔的。
我起身迎上了她,微微一笑,压下心中的困惑,“怎么来得如此匆忙?也不提前捎个信来。”
“匆忙?”
不知为何,她笑得有些暧昧,她本就长得美,如此看着,让我禁不住有些脸颊发烫,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人啊!
她竟是不顾小思在旁,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撩拨着我鬓边的发丝,微笑着柔声细语:“怎么会匆忙?我可是准备了好久了。”
我不解她话中之意,她笑得越发开怀了,像个得了蜜糖的孩子,似乎真的很开心,“意儿,我此番前来,是特地来迎娶我心爱之人的,虽说你我孩子都有了,可是我想嫁人这种事一生唯有一次,想必是你一直期盼的,所以,我一定要补给你。”
迎娶心爱之人……心爱之人……
我万万没有想到,她此次来竟是为了……
心中……宛如掀起了骇浪,不断地激荡在胸臆,让我有种落泪的冲动。
“玉儿,我有些馋了,想吃宫外的糖霜芝麻饼和油茶,还有你上次买的糖葫芦。”
“呃?哦,好,你等着,我马上就去!”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小思不解地问我:“父王,您为什么忽然跟娘亲提这个?”
眼泪,终于忍不住流淌而出,可是,我的嘴角、心里都是在笑着的,我轻声说道:“父王只是想证实一下,这份幸福是真是假,小思,你娘亲她……是真的爱着父王的……”
是啊,她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接受一个男人的女子,她既然肯接受,便是有爱做前提,是我犯傻了,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做任何的怀疑,别人说什么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的妻主疼着我,宠着我……
这天,我闲来无事出了宫,一个人在街上晃荡。
到花荣一个月了,与语儿、意儿和花容若的婚礼都已经操办了,剩下的便是无忧和夕雅。
无忧是个心里想什么就会做什么的人,战事结束几个月了,可他始终不曾来找我,哪怕连个信儿都没有,可见他还是没想清楚,要他与人同娶一妻是有些为难,我已经想过了,如果……如果他当真不愿,我也不会多做纠缠,这种事情本就该是你情我愿。
夕雅嘛……
我在柳相府门外伫足片刻,看着那搭出墙外的绿柳长枝,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转身离开,我答应过给他一年时间,万年何首乌再是功效奇佳,但到现在夕雅的头发最多该是及肩,他那小性子,怕是头发不长到腰际他是不会让我看他的。
哎,吃闭门羹可是很丢脸的,这柳家老公的大门进不得啊!嘿,反正几个月对我来说就像几个时辰一样,发个愣就到了,发愣……说的轻巧,娘的……
溜到大街上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今天似乎很热闹,很多店铺门口的水牌上都挂着红绸,十分喜庆,仔细一看,那些挂红绸的店铺都标着巨富水家的族徽,水家……有喜事?
什么样的喜事?
谁的喜事?
难道……
人潮不停地向着京城最宽阔繁华的街道涌动,我无处可去,便无意识地随着人流前行,耳边充斥着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我伸手入怀,摸出一缕用绿绸带绑着的发丝,看着看着,有些愣神,喧闹的锣鼓声将我飘飞的思绪拽回,我后知后觉地勾了勾嘴角,却不知为何,有些干涩。
上次他逃了婚,这回……总算是要乖乖地嫁人了,他总算是想通了……
我甩手想着把那缕头发丢掉,可总是有些不忍,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嗓子,“轿子来了,来了!”
他那日明明说了永不相见的,可我还是下意识地随着人群看了过去。
水家能选中的亲家必是财力非凡的,听说是一户姓陈的商户,这聘礼加上水家随嫁的嫁妆也着实是大手笔了,看得道旁的行人唏嘘不已。
我撇了撇嘴角,就这种程度比得上我送我男人的十里红妆吗?
远远的,我看见了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娘,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笑得却一脸欠扁,也不知是不是狼心狗肺。
“那家伙叫什么?”我语气不善,随口一问。
旁边便有人答道:“这都不知道?那是陈家嫡女陈兰婷,是人人称赞的经商奇才,听说当初陈家上下都反对用巨资参与水清涟与皇后那个什么股份合作生意,她偏是一意孤行,到后来日进斗金,使得陈家人对她刮目相看,已经内定为陈家下一任当家了。”
切,那注意还是本小姐出的呢!
我剜了那叫陈兰婷的女人一眼,目光瞟向她身后的八抬大轿,轿子装饰得十分华丽,俗死了,四面的红纱低垂,挂着排排红珊瑚珠串,透过帘幕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的影子,加上我视力又好,其实……能看到他,清清楚楚……
只是不知为何,他把盖头给掀掉了,容颜婉约雅致,却没有一点喜色,关键是……有人成亲手里还拿着剑玩儿的吗?那宝剑出鞘,射着寒芒……
这男人想干什么?
(亲们都念叨着小水不该得到那样惨淡的结局,其实我很想说,那不是结局……)
我心中明白,水清漪的事情我不该再多过问,可我就是个欠揍的,改不了了。
我悄悄退出人群,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隐去身形,飞身晃进了那顶八抬大轿,直面水清漪,从近处看,更加看得分明,这大喜的日子,他却是面冷如霜,咬牙含泪,一脸的决绝。
“楼玉,你会后悔的,就是一死,我也要让你记着我!”
果然……
当日在蓬莱山巅,他何等的潇洒决绝,说什么恩断义绝永不相见,却原来不过是泥塑的金刚,不堪一击的。
在他偏执地将剑架到自己脖子上之前,我抓住了他的手,他忽然动弹不得,神色大惊,片刻的慌乱之后,他犹疑道:“是……是不是你?”
我不正面答他,但也算是默认,“原以为你独立果敢,不同于一般闺中男儿,却原来也这般妄自轻生?”
他长眉倒竖,炸起了满身的刺,“我轻不轻生与你何干?你我早已恩断义绝了!”
他拗着想挣脱我,我也不强抓着他,我就不信他有本事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
仗着他看不见我,我一张脸杵到他面前,看着他飘忽一定四处搜寻的眼睛,颇有些惊奇困惑,“我是真的不解,你竟喜欢我喜欢到连命也不要了?”
我原以为他对我的执着不过是一时的迷恋罢了,何至于此?
他的脸“刷”的红了,可是不过一瞬便又转白,“楼玉,你既不肯接受我,又为何要来管我死活?你是嫌羞辱我还不够吗?”
看着他眼中浮上的泪光,心中那份愧疚越发深重起来,我低声道:“清漪,那件事,我真不是有意的。”
他凄然一笑,含着泪始终不肯落下,“有意无意又能如何?楼玉,我是男子,有些事情无法挽回了……姐姐说得没错,你总想避开我,你的想法我不是不懂,也知道你多少是为了我好,可是在你以自己的意念行事前可曾站在我的角度想过?你说得对,我不是那些甘愿听从父母之命盲婚哑嫁的男子,你不愿轻娶,难道我就会妄嫁吗?我……”终于,他无法再抑制泪水,哽咽的声音酸楚地说道:“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我看过的男子泪颜够多了,可那些男人都明明白白贴着我的标签,我可以用软语情话哄得他们不再伤心,可以用一个吻或是一个拥抱止住他们的泪水,可是此时面对他,我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喜欢我,他一直都在放下自己身为一个男子的矜持和他那份引以为豪的傲气努力着追逐自己的想要的幸福,可是他的努力遇上了我,我这个混蛋,就伤得什么也不剩了。
我攥了攥拳头,抬手为他拂着泪痕,不停地想着与他相识的过往,明明不多,明明鲜有款曲暗通,却无论怎么帅也甩不掉,就像我一直留在身上的发丝,想丢,又不忍。
这份藕断丝还连的意念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玉,是我没有出息,无法果断忘了你,违了我当日的誓言,今时,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