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恰对上水清涟审视的目光,我敛了敛眉目。
“看来今日有人心不在焉啊!”水清涟的话让我有些心虚。她又说:“也罢,既然无心枯坐在此,我也省得和你纸上谈兵,正好到各个商铺巡查,顺便让某人散散心,收了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水清涟的贴心让我忍不住抬头向她感激地一笑。
“告诉你们少东家,今晚老地方见!”
我和楚瑜菡与水清涟走了许多家商铺,楚瑜菡一心放在汲取经验上,而水清涟却总是吊儿郎当的模样,甚至在离开商铺时还和人约会,说的都是老地方见,想来她平常常和那些商家约在一起喝酒。到了晚上,我本想回家,却死活被水清涟拉到了京城有名的烟花巷,我无语,这就是她口中的老地方。楚瑜菡是个难得的君子,一看那红灯高挂的情形,忙不迭开溜了,最后只剩我被水清涟死死拽着,拖了进去。
“旖梦楼?原来你是来找相好的,那你还拉我做电灯泡?”一进门,那股浓重的胭脂味和着酒味扑鼻而来,熏得我头痛。
水清涟提了我的衣领笑道:“你装什么装?我才不信你会没进过这种地方。既然来了就痛痛快快地玩,一个女人何苦为情所困?”
这个水清涟当真是地地道道的女尊国人,大女子主义,不过进了厢房,看到那么多人,尽是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若再推拒,倒显得自命清高,对日后的行事反倒不利,我也只得随了水清涟的意思。其实她的心意我也明白,今天这一遭她是想为我排忧,同时让我与这些商界大亨熟络,以便日后行事。
“都来了,来,我给你们引荐引荐,这位就是凭借两篇一词令陛下亲改科举三甲制,御封的玉季春,当然你们看的那些计划书也是出自她手,你们不是一直想一睹真容吗?如今我可是死活把人拖来了!”
其实我不过抄袭后人,此时听水清涟这么捧,我着实有些汗颜。
整了整被水清涟拽皱的衣领,想着若是太拘泥礼节只怕会让人心生疏离,便抬手随意又不至于失礼地见了个礼。“小妹玉楼见过各位姐姐,能与各位聚在此处实是玉楼的荣幸,玉楼先行敬过!”说罢,我端起酒杯饮尽,又将杯口朝下,一滴未剩。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水清涟给了我一个赞赏的眼神,我对她回以一笑。以前在国公府也常有应酬,这对我来说倒是不难。
“早知玉季春竟是这样一个非凡的人物,我们就不叫你把人带来了,以前还单是个你,这下可好,你看看,这些小东西的眼珠子都跑到季春身上去了,如何,被人抢了风头的滋味不好受吧?”
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女子怀抱小倌开玩笑似地向水清涟大吐苦水,抱怨那些小倌盯着我看。我抬头看去,果然对上好些男子的目光,那些男子当即便红了脸。我微微一笑,不置一语,反正那人是和水清涟说话。
水清涟颇有些自得地说:“那是,你们可是不知,就连我那眼界甚高的弟弟都看上了她呢!”
我诧异地看向她,竟然不似随口胡说。
又有一人说:“哎,不妨把暗香叫来,我倒是想看看你二人谁的魅力大些,说不定暗香要移情别恋了的!”
这些人开玩笑也没个遮拦,水清涟能高价包下暗香多年,只怕是有些情谊的,他们也不怕一句说错惹恼了水清涟。
“我也好奇呢!来人,去把暗香和盈袖叫来!”
水清涟没有一点生气的征兆,我初为不解,可是转念一想,想通了,水清涟这样的大家女子,纵然待人亲善,但终究不会在意一个青楼男子,不过是闲来玩乐罢了。我摇头浅笑,将酒杯端到唇边浅酌,倒是有些羡慕她,纵横花丛却是片叶不沾身,不像我,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想到这里,我好容易才压下些许的苦闷再次涌上心头,越来越强烈,不由得烈酒一杯杯下肚,想要一醉解千愁。
“各位小姐,暗香、盈袖来了!”
我认得这声音是先前那浓妆艳抹的鸨父,听到这话,除了对那两个名字有些欣赏之外,却是没什么兴趣,只顾自灌酒。
“暗香,这是我新结识的好友玉楼,你可要好生招呼!”
一阵香风拂过,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扭头看去,水清涟怀中正坐着一个身着紫红敞襟衫的男子,姿色艳丽,风情万种,但太过矫揉造作,看着不舒服,比起镜惊鸿那厮差太远了。
这突来的想法让我浑身一个叮咛,我居然会想起那个混蛋。我狠狠灌了一口酒,呛得一阵猛咳,不知是谁递给我一条丝巾,我慌忙接过道了声谢,随即又有一只手在我背上轻拍,让我很是感激。待呛咳缓解下来,我扭头看去,瞬间怔愣。
站在我身后的竟然是个男子,衣衫的样式与先前那个男子相同,皆是敞襟松袍,前襟自锁骨一直向下拉开,只在腰侧打了活结,露出大片白净细腻的胸膛,两颗红豆在薄衫下若隐若现,煞是勾人,不过他的衣料却是自上而下地渐变,由纯白逐渐转成最后拖曳在地的深红,就像一片牡丹花瓣,但同时又让我觉得这个男子虽说身染红尘,却隐隐有自己的坚守,不入俗流。再说他的样貌更是一等一的好,秀丽的眉宇隐藏坚韧,一双秋水明眸虽媚入骨髓,却是媚而不浮,愈发显得他的人纯净无暇,盈盈两片薄唇未施粉黛,泛着天然的珠光,美不胜收。如果说先前的男子掺杂了太多的人工雕琢,那么眼前这位却是当真的天然去雕饰。
我吸了吸鼻子,一缕幽香拂过,淡淡清雅,似梅似兰,隐隐带着丝暖意,竟然出奇地好闻,甚至房中的脂粉香都被盖过了。
我好奇地转向水清涟。“这是什么香,我家中焚过的香也不少,却从未闻过这个味道的,改明儿个我也买些回家熏熏。”
屋内众人忽然哄堂大笑,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一脸不解,一人满面通红地说:“看来你是当真不知,你啊,你若真想把这香弄回自己家里,只怕得看我们水大小姐的意思。”
我还是不懂,水清涟这才说:“你闻到的香味并非什么熏香,而是暗香与生俱来的体香,你若真喜欢,我倒是可以替你赎了他,只是我回去少不了要被漪儿一顿说教了。”
我闻言诧异至极,竟然给我遇到一个男香妃?转头见那暗香两靥绯红,我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同时我看到了暗香眼中的落寞,他一双眼睛似有似无地往水清涟身上瞄,想来是当真动了情,再看看水清涟只顾与怀中的盈袖嬉闹,哪里会在意他。
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桥段……
别人只顾抱着美人玩乐,只有我这里实在有些尴尬,我有我的愁,暗香有暗香的愁,我俩竟同是天涯沦落人。
“玉楼,你当真是无趣,佳人当前,你却只贪杯中物,难不成是借酒浇愁?”
水清涟不知暗香之愁,只顾调侃我。我酒量不好,如今已是微醉,头脑开始有些发蒙,听了她这话,我借着酒气推开了面前的杯盏说道:“酒入愁肠愁更愁,扰了姐姐们的兴致,罢了,就让小妹在此给各位助个兴吧!”
起身走到琴案前,抚了抚琴弦,干脆把琴抱在怀里席地而坐,众人以为我是喝醉跌倒的,正要来扶,琴弦却已在我手下渐成曲调。
和着抑扬顿挫、时起时浮的曲调,我脑子一热,自认颇具豪情地吟起了诗。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铿”的一声,我上身微伏,十指压在琴身上,断了曲调。抬头迷蒙地向众人望去,“如何?”
不待众人回答,我脑袋昏沉,直接趴到了琴弦上,不省人事。
“你是……”醒来意识到并非在自己家中,我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一个男子正在窗前的妆台边梳理一头如丝的长发。
那人转过身的瞬间,阳光在他身后洒了满身,让我略微惊艳,这才想起他好像是昨夜那个暗香,低头轻掀了被角,我暗自吁了口气,好在衣服还在,人家可是心有所属,万一发生什么可就……
“我……我为何会在这里?水清涟呢?”
暗香脸色微变,轻声说道:“水大小姐吩咐暗香好好伺候大人,然后便离开了。”
娘的,水清涟那厮也忒不是东西了,把我丢给对她暗生情愫的男子,一个人开溜了。
我揉了揉疼痛难耐的额角,问道:“现在几时了?”
暗香递给我一碗醒酒汤,我接过未饮,只等他的回答。
“已经是申时了,大人若是上朝只怕是误了时辰。”
“申时?”我惊呼一声,心中一突,我上班迟到了!想必语儿又在宫里大发雷霆了,可是,我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两个人。刚伸出的腿再次退回到床上,我忽然想任性一回,什么花容若、花解语,见他的鬼去吧,老娘翘脚不干了!
打定主意后,我得意地咧嘴一笑。
“大人、大人!”
回过神来,暗香美丽柔媚的脸上尽是担心,我尴尬地笑了笑,只怕是我的表情吓坏了人家。
“那个,我有件事想请公子帮忙,不知可否?”
“大人是暗香的客人,暗香岂敢拒绝?”
他脸上的嘲讽让我有些不自在,我又不是要他做什么无礼之事。“我想在你这里住几日。”
他脸上的嘲讽更甚,仔细想想也怪我的话没说清楚,难免让人生了误会,我忙解释说:“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的住几日,若有人来寻我,就说我不在,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