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钢芊猛地刺入肌理,与骨骼相互摩擦的瞬间,麻药的效用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我仿佛回到了跌落凤鸣山的那一刻,如同筋骨再次被硬生生地摔碎、扯断,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地冒出,疼痛一阵一阵,撕心裂肺。
可是,我不想让鹜悠看到我的软弱,我即便是比不上他们的城府之深,却也不愿意让他们轻易将我看扁。就算是最后,我的结局注定是输,但在那之前,我要撑!
我的筋骨虽残,但一直都多多少少保留着最后一点知觉,前些日子无法动弹是因为那对我来说很困难,可是此刻,痛入心扉的感觉使得我忍不住挣扎,残破的身子虽被绑缚,可是那条正在接受治疗的手臂却可以轻微地动,尽管动一下只会让我更加痛苦,可是这种情况下,谁又能自主?
“玉丫头,你不能轻动!”裘先生在一旁提醒,可是我真的好疼。“劳烦宫主把她摁住!”
一双手像钢铁铸造的钳子,摁住我的臂膀,让我动不得分毫。这个男人和落遥一样冷漠,可是,落遥偶尔也会发呆、发愣,这个男人却不会,我一直在心里叫他黑冰魔王,是因为我觉得他像一块黑色的冰,黑暗冷硬,本来是生人勿近的姿态,却又隐约带着水晶的晶莹,他的不解风情不知是真的太过冷酷无情还是他从来不知感情为何物。
“女人终究是女人,根本无法掌控天下!”
鹜悠冰冷的话语在我心头狠狠敲了一把,我不在乎他说的什么掌控天下,那从来就不是我所追逐的东西,可是,我不甘心承受他那种冷嘲热讽的鄙视和轻蔑。男尊国男人的强大让人可以安心依靠,但是他们从不把女人放在眼里,我讨厌他那种口吻,更何况,裘先生都说这痛是人都很难承受,男人就一定比我强吗?
现在的我满心的怨恨不知该找谁发泄,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无忧宫宫主又居心难测,我实在难以对他有什么好印象,所以,我咬牙强忍着,尽量忽视手臂上的疼痛,同时,抬眼狠狠地与头顶那双墨绿的冷眸对视,我虽然喜欢他眼睛的颜色,但是这个人,我不敢恭维。
我楼玉绝不服输,绝不!
入我相思门,
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
从不知相思之苦,亦不知这诗中的千般苦涩,如今字字句句地吟来,却是如钢针一般,针针入骨的痛。
自从那次裘先生帮我治疗手臂后,我那条手臂明显不再像以前那样毫无知觉,手指偶尔也可以活动,只是每动一下,骨肉中那根钢签就让我痛得冷汗直冒,已经两个月了,我真的好想赶快好起来,真的,好想见到他们,即便是现在的我已经无颜再站在他们面前,可是只要能让我看他们一眼,寥慰相思,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从我手臂有了知觉开始,我就让小颖每天叫人把我抬到院子里晒太阳,这样对骨骼有一定的好处。而我每天除了发呆、落泪,再也无事可做。此刻,我偏头看着落在指缝间的阳光,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忍不住轻轻动了动手指,同时又不得不咬着下唇忍着臂上的疼痛,我的人生这辈子都不会再像阳光般明媚,可是为了他们能像阳光般地活着,这点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姑娘!”小颖端着一碗汤汁走了过来。
我偏头向她微微一笑,“小颖!”
小颖舀了一勺汤汁吹了吹说:“姑娘,裘先生说这段时间你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应该是可以再试了,这回要是能成,姑娘就不必像现在这样发愁了!”
小颖口中的再试指的是可以试着抽出嵌入手臂的那根钢签,钢签本是用来固定筋骨的,这个把月来裘先生用各种方法养着我的身体,筋骨复原速度极快。他说以我现在的状况钢签已经不需要了,只是抽取钢签的过程有些困难,裘先生只知方法,却从未真正用过。钢签已经与筋骨长在一起,要想抽离需要利落的手上的功夫,同时,我所要承受的痛苦只怕是不亚于钢签打入筋骨时的疼痛。但是风险虽大,只要手臂能见效,那么也就意味着我能够重新站起来。
我虽来了无忧宫已经有大半年了,可是我仍旧不知道这是哪个国家的疆土,无忧宫的人训练有素,就连小颖都守口如瓶,但按照我心中的猜测,这里应该是水漾境内,以前镜花水月四国来往闭塞,可是我们楼家因为蓬莱的事情自然要了解其他国家的动向,所以对于水漾我有些微的了解,水漾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天气多变。如今看来,上午还阳光普照,午后便开始阴云密布,只怕是如我所料,这无忧宫的天空是属于水漾的。
外面阴雨绵绵,潮湿的天气让我的手臂隐隐作痛,一旁的鹜悠目光沉静地盯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我别开头对面色犹豫的裘先生说:“先生,您动手吧,楼玉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这点痛对我而言,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事实上,我已经是死过两次了呢,算算,我还真是赚了。裘先生来了这许久迟迟不肯动手帮我拔出钢签,我知道他是怕我会失望,也担心我承受不了中间的痛楚,可是,我倒宁愿把这份痛牢牢地记下,深深地刻入脑海,现在的痛越深,将来的恨就越深,只有那样,我才能找到动力,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裘先生皱眉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顾自将一切安排妥当,然后与上次一样,用药包为我麻醉,想来是裘先生怕我像上次一样疼痛难当,所以特地加重了麻醉剂的药量,这一次我明显感觉眼皮比上次重了许多,只隐隐约约中感觉到手臂上有一点轻微的骚动,随后便是像绣花针刺入肌肤时的疼痛,沿着一条直线一直蔓延,疼痛逐渐加剧,我知道,那是我的手臂被割开了。
突然,手臂里好像有一条大虫在钻,这感觉与平时我活动时钢签带给我的感觉相同,却比那更加强烈,是裘先生要抽出钢签了吗?我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极大的疼痛,只得暗自咬紧了牙关,果然,在片刻之后,我感觉自己手臂上的皮肉好像被人生生地撕下一大块,明明已经施用了麻醉药,可是我几乎能感觉到鲜红的血液正从我的身体里汩汩涌出,同时,一股血腥味从我的牙缝中蔓延开来,空气中也同样被鲜血的味道浸透。
“不好,出血了!”
裘先生诧异的呼声在我耳边隐隐飘过,然后,我的意识愈发的模糊,我不由得在心中哭笑,我没有在凤鸣山的爆炸中丢掉性命,如今却要因为血液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流失而永远沉睡了吗?安乐死,好像也是个不错的待遇呵……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黑暗中徘徊了多久,但是我却在其间仿佛感受到一缕暖意从胸前缓缓地流淌遍整个身心,取代了血液流失后的冰冷,原本昏昏沉沉的状况也缓解了不少,虽然无法睁开眼睛,但是我的意识异常清醒。
我听得到裘先生和鹜悠说什么冰印莲,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忧虑。好像是因为钢签牵动了我的大动脉,导致大量出血,而这冰印莲我也曾在古书上看到过,是世上罕见的止血灵药,也正因为它的罕见,想要得到它简直是难比登天,且不说天地之大根本无处寻觅,即便是当真侥幸知晓了它的所在,这冰印莲性属寒凉,一般都长在冰冻刺骨的深水里,现在不比现代的潜水技术,采撷冰印莲实非常人能做到。
原以为,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可是,我总感觉有一股力量密密地包裹着我,阻止我的灵魂飘出体外,温暖安宁,好像雏鸟躲在父母制造的蛋壳里,受不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血液、生命在流失,可是,我的意识却在神奇地复苏着,时间过了多久,裘先生叹了多少口气,外面打了多少雷,这些我都清楚地知道,还有……鹜悠去找冰印莲了……
这世界上有多少事情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到现在我真的分不清楚,我从来都知道爱憎分明,受人恩惠要心生感激,受到伤害会怨恨,可是,当鹜悠浑身湿答答地攥着一朵冰蓝色的水莲花站在我面前时,我该如何?
感激他的关心吗?还是嗤之以鼻?
他是高高在上的宫主,却为了我这个毫不相干的人涉险寒潭,采摘冰印莲,换做平常,我是该感激的。可是,谁又能保证我成了现在这样子和这个神秘的男人没有一点关系?这个世界的人只追逐自己的利益,那么他此刻对我的恩惠,日后,我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鹜悠,我看不懂那个男人……
“姑娘你看,咱们这里可是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呢,只怕是连老天爷都替姑娘高兴了!”
有多久,没有这么真实地感觉到生命的存在了,手臂如同初愈的翅膀,自由地舒展开来,感受着阳光的穿梭、跳动,如果不是发生了诸多变故,我的人生,该是多么完美……
完美……呵,为什么再美好的生活也要有那么些许的瑕疵?还是说,我太贪心了?我并不求万人之上,我只是想和所爱之人平凡度日,携手终老,这要求真的奢侈吗?奢侈吗?
原以为躲在黑暗里会被无尽的思念和悲哀吞没,或许外面的生机会将那绵延锥心的疼痛淡却,可是,我该怎么办,我的心……好疼,好疼啊……
“姑娘,我就说吧,裘先生的医术那么厉害,如今姑娘这手不是可以动了吗?裘先生说了,就用这个法子,慢慢的姑娘的手脚就都可以复原了……姑娘,姑……姑娘,你怎么又哭了?”小颖蹲在我腿边慌忙帮我擦着泪水,言语间满是对我的心疼怜悯。怜悯啊,楼玉,如今的你到底是沦落到了何等地步?
“姑娘,小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让姑娘这么记挂着,可是眼看着姑娘这身子一天比一天强了,就当是为了您记挂的那人,您也该看开些,裘先生不也说了嘛,放宽心您才能好得快些!”
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可是,若凡事都可以那么容易就想得开,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断肠人了。
“小颖,你现在帮我去找一下裘先生吧,就说……下一次我要做全身复原。”裘先生之所以不愿意帮我一次性做完手术是顾及我会无法忍受那种疼痛,可是小颖不知道手术对我来说需要多大的忍力,只当是我想开了,高高兴兴地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