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做出这个决定也是花了些时日的,我并非有着惊人的耐力,只是现在不是我矫情的时候,要痛就一次痛到底,将那动彻心扉的痛深深地记下,有朝一日,我要让那些自以为可以肆意决定人生死的人一并偿还!
我不想让自己的悲伤影响别人的快乐,所以我遣走了小颖,我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自己的伤口。
院子似乎是被人整修过,异常的平整,我只有单手可以活动虽然有些困难,但好歹可以勉强转动轮车,小范围的走动倒也不成问题。
穿过院中的大片花丛,一直向前便是一片小型的园林人工湖,湖面上倒映着荫荫绿柳,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过去,看到一奇秀俊逸的男儿黄纱飘渺,拂柳而来,含羞带怯地寻着我的目光,可是,那另外一张映在水中的脸面,是何其的恐怖?洞壑纵横,皮肉失色,如同曾经秀丽的山川被冲成了面目全非的泥滩,被泪水浸染的双眸中充满了浓浓的忧伤。
一个美如青柳兰蒂,一个丑如森罗鬼魅,残忍的现实就这么摆在面前,叫我如何宽心?
“嗵!”
不知什么东西掉进了湖里,荡起的涟漪打破了湖中美与丑的画面,让我恍惚的心神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这才发觉周遭不远处传来哄嚷声,好像是无忧宫的侍卫。这些本与我无关,可是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却被一个突然冒出的人挡住了去路。
“求小姐救救小人吧,求求您……”
眼前的人声音暗哑,听着总觉哪里有些怪异,可我还未来得及多想,那人便跪爬到我腿边,死死抱住了我的腿,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恶臭刺鼻。我并非嫌贫之人,可是这个人就是让我不舒服,不是因为他的外貌、着装,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好像在被人窥视。
“你是何人?”我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明明感觉强烈,却又找不出任何漏洞,到底是我多心,还是我遇到了一个心机深沉的人?
“小人是江南李家庄人,家乡发了大水,小人家里人都没了,一路走到了这里,不想方才被那些拿刀拿剑的大爷发现,非要要了小人的命,小姐,小人只是个庄稼人,求小姐救救小人,小人不想死啊!”
污臭中夹杂着一丝血腥,我暗自皱眉,那人的大腿上竟被染红了一片,也许是自己腿残的缘故,也许是另有想法,总之,我打算帮他。
“会浮水吗?”我问他。
“浮……浮水?”
听到浮水,那人立时瞪大了眼睛,看来是不会了。“算了,前面有片馥薇花丛,你去那里躲一下吧!”无忧宫宫人训练有素,个个机敏,这人身上的味道太重了,馥薇花香的浓郁应该是足以盖过了。
看着那人拖着伤腿逃开的背影,我不禁冷笑,轻声喃道:“又是一个可怜人啊!”有些人做梦都想站起来安宁度日,有些人却是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目的不惜自残,多么可悲!
大凡无忧宫人都知宫中有我这么个残废,所以当侍卫追到这里时,只把我当作空气忽略,这样倒好,省了我睁眼说瞎话,不过,无忧宫侍卫的身手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若不是对宫中地形了若指掌,以落遥的身手都难以轻易闯进这内院,先前那人……江南李家庄……吗?呵……
这个所谓的难民明显是别有居心,我自己都是寄人篱下,本不愿管他,可是我始终是无法视而不见,那人的确是受伤了。
我单手滚着轮车经过馥薇花丛,扫一眼那人的伤,顺手将手边的一条帕子丢给他,低声道:“伤口包一下,你好自为之吧!”
无忧宫于我是敌是友我暂且无从知晓,所以无忧宫如何如何我不想去关心,至于这个人,以他的能耐,我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到他的,我能做的,仅此而已了吧?
“啊……我的腿……”
身后的人忽地一声闷哼,让我顿时僵直了手臂,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残腿,行动不便……真的很痛苦呢,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
“北面宁雅居偏房鲜有人去。”留下一句话,我顾自向平日所居的宁雅居行去。
晚上,裘先生和小颖照旧来给我换药,趁着小颖帮我涂药的空档,我似无意地随口一问:“这几天水漾的灾情很严重吧?”
“可不,听说南方被水……”小颖说到一般忽地停了下来,睁大眼睛抬头看我,我随意地低下头,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她才暗自呼了口气,然后吞吞吐吐地编着话哄我,“无忧宫离水漾很远,我也不知道太多,只是听别人说的!”
小颖不擅扯谎,所以她无意间这么几句话已经解了我的疑惑,今日白天混进无忧宫的那个伤腿男人说江南发大水,江南,看来当真是水漾国的江南了。
裘先生抬头看我一眼,却没有说一句话,但我猜想他定然看出了我的心思,不过裘先生是个不受任何人约束的游医,只要他不愿意,任你是王族还是平民,没有人可以左右他,所以我不担心他会把我打探的这些事告诉鹜悠,只是不知为什么,我始终不敢看裘先生的眼睛。
“这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能推动轮车就说明气力也恢复了,你做好全身动刀的准备吧!”裘先生吩咐完我后,对一旁的小颖说道:“你先去医庐等我,我准备了些新药。”
我暗自挑了眉梢,裘先生这是故意支开小颖?
小颖出门后,我一直留心裘先生手上的动作,他却像是一心放在那些瓶瓶罐罐上,就当我以为自己多想时,却又听见仍旧低着头收拾东西的裘先生说:“玉丫头,懂得反抗固然好,可别忘了,千万别让自己入了魔障。”
魔障?
我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向裘先生,他这么说是指仇恨将心眼蒙蔽吗?这道理我何尝不懂?可是心中充满怨气的人,通常都是无法理智的,我楼玉,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啊……
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耳边唯有烛火哔哔啵啵的声响,若说每日最难熬的,莫过于这个时候了,那令人窒息的安静,刺入骨髓的寒意,身边……总是缺少了些什么……
他们……还好吗?我的宁儿静儿是不是长大了呢?还有语儿意儿肚子里的小生命也该诞生了吧?
好想……好想……
“姑娘,药我拿回来了……”小颖的声音自外传来,我连忙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直到她将一切收拾妥当下去休息后,我忍不住将目光放到了屋中那些瓷瓶上,那都是裘先生为我的伤调制的药,对治伤是有奇效的。
我承认,我见不得别人有难而我却选择旁观,尽管知道那人也许不需要。何况,我期盼着那人能为我揭开鹜悠的鬼面,我不想这么一直被动。
心里这么盘算着,我凭借自己仅可以动的一条手臂艰难地坐着轮车出了门,直奔宁雅居那间偏房。
也许是因为我身残的缘故,宁雅居四周的守卫很少,这也是我之所以让那人躲在宁雅居的原因。看着守卫离开,我才尽量放轻声音向偏房而去。
轻声叩响门扉,我下意识凝神去听,果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可那动静实在是太过细微,若是换做以前,我是决计察觉不到的,可是自从出事后,我自身那种感觉较以前敏锐了许多,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雀翎玉的缘故,毕竟是仙家之物,多少应该有些灵性的吧!
“是我!”我支应了一声便顾自推门而入,把伤药放在桌上后,我没有刻意去留意那人的反应,我知道他对我的举动有疑虑,但我只做自己认为该做的,至于其它的,我越是去在意,反而会把麻烦招来。
“姑娘为什么要帮我?”
“就当我无聊吧!”
“嗤……”
身后一声不以为然的嗤笑让正要离开的我心中霎时泛起一圈涟漪,曾几何时,有一个人也喜欢这么笑的,明明笑得那么欠扁,仿似从不把人放在眼里,可是又让人不得不承认,那笑容真的很明媚。曾经,恨透了那笑容的主人,如今久别多时,却是让人不仅恨不起来,反而,下意识地想要去依赖……
明知不是他,却又给自己找各种可以带来希望的理由,比如说,那人那么神出鬼没,或许他真的不知何时钻到了这里,又开始了他的算计。
禁不住回头的瞬间,仍旧是那人毫不起眼的脸,可是他一笑之间眉眼中却犹如绽放了一朵明艳的花,连带着整张脸都变得生动起来,神态与那人确实是有几分相似,可惜,不是。
“姑娘把别人当傻子吗?”
我没有把男人的话听进去,只是低眸一笑,转而离开,我不敢笑别人傻,我笑的是自己,如今的我竟还有心思胡思乱想,当真是疯了。
自从那个神秘男人闯入无忧宫后,我除了那次送药就再没去过,但是我也多了一件事,等待,可是结果与我预想的完全不同,无忧宫没有任何动静,裘先生每日照常来给我治疗,鹜悠也总是每天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就好像真的是闲得无聊来关心我的病情,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我开始怀疑那个男人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心急很容易暴露自己的心思,但是我不能不急,我必须知道无忧宫到底是什么背景,鹜悠那张鬼面之下藏的又是怎样的秘密。
这天夜里,百般思虑之后,我决定去找那人试探口风,但是路上我总觉哪里是与上次不同的,是……对了,是防备更加松懈,准确来说是根本没有守卫。难不成是出了什么问题?
带着满心的疑惑,我较先前更加谨慎地接近宁雅居,令我诧异的是那里竟然有烛火闪动,那人怎么会这么大胆……不,不对,宁雅居所有守卫被调走绝对不是偶然,如今这个人又堂而皇之地亮起灯火,难道说……
心中的想法让我立刻警觉,明知我现在的状况很容易被当场发现,但是我仍旧靠近了房间。
“……江南……那些人一个不能留……”
才靠近窗口,我就隐约听到了鹜悠的声音,果然,他在这里,只是我听到的只言片语让我忍不住打了个颤。随后我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哼笑和言语,声音不再加以掩饰,倒是极为悦耳,应该是个年轻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