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立国之初对书院采取抑制政策,于顺治九年(1652年)下令“不许别创书院,群聚徒党”,这显然是为了避免书院聚集生徒,讽议朝政,以防止反清情绪的滋长和反清力量的集结。因此,自顺治元年(1644年)至雍正十一年(1733年),书院一直处于沉寂的状态,这期间除白鹿洞书院等著名书院尚能维持,其余大多荒芜了。雍正十一年起清政府改变以往的书院政策,由消极的抑制转变为积极兴办,同时加强控制。在这一政策的支配下,清代的书院出现以下的变化:一是书院呈现大发展的趋势,其数量之多“远过前代”,并且在一些边远地区也有设立;二是书院的设立呈现向地方政治文化中心靠拢的趋向,清政府为了便于控制,要求督抚于省城创办书院,各府、州、县书院也均须“申报该管官查核”;三是书院因学习内容的不同呈现多样化趋势,清代绝大多数书院仍以讲求理学为主,或以准备科举为主,但随着“崇实黜虚”的实学思潮兴起,也有倡导“经世致用”之学的书院,如颜元主持的漳南书院,以及以博习经史词章为主的书院,如阮元创办的诂经精舍和学海堂;四是书院办学的独立性所剩无几,师长的聘请权由督抚学臣掌握,生徒由地方官选择录取和考核,其结果致使书院与官学无多大差别,所以清代书院建立虽多,但真正独立办学的却很少。
书院最初作为官学的对立面而出现,试图纠正官学的弊端,弥补官学的缺失,但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却日益受制于官府,表现出官学化的倾向。事实上,早在宋初,统治者便对一些有名的书院给予关注和资助,目的是从中加以控制。如当时的嵩阳书院、岳麓书院、应天府书院、白鹿洞书院、石鼓书院、茅山书院等均先后得到过朝廷的赐书、赐匾额或赐田。此后,各地时有知府、知县利用官府财力兴办的书院,更是加快了书院与官学的合流。但书院真正纳入官学化道路是始于元代,甚于清代。正是在朝廷的不断干预下,书院从民办或官助民办演变为以官办为主体,其山长选聘、生徒选拔以及经济来源等方面,逐步为官府所掌控,以至于传统的独立自主的精神在以后绝大多数书院中丧失殆尽。
书院最初以反对“钓声名、干利禄”的面貌而出现,所谓应科举进官学,做学问进书院,但读书人的出路不可能逾越科举取士这一道关口,因而书院在发展中也难以避免科举化的倾向。如果说宋代书院的宗旨仍以倡导探讨儒家义理、增进个人修养为主,那么元代以后随着官学化程度的不断提高,书院的科举化趋势也愈益明显。如明代,朝廷在进一步加强科举取士制度的同时,于万历年间制定书院考课制度,对生徒实行月课月考,为参加科试作准备。至清代,考课式的书院越来越多,考课制度也更加完备。清代书院的考课一般分官课和师课两种。官课由官员主持,一般一月一次,以考时文试帖为主;师课由山长主持,考试形式大多照官课办理,其内容则较官课为多,于八股试帖外另加诗赋、古论等。
三、书院的类型和功能
书院在千余年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类型。一般而言,有以血亲关系为纽带的家族书院,其创办经费、日常运作经费均由家族提供,其施教对象为家族成员的后代;有办于乡村、以乡里子弟为施教对象的乡村书院,该类书院一般由个人倡建或乡人共建,也有官府所办;有私人创办、招收成年人的书院,此类书院往往由地方名儒掌教,吸引多方人士前来求学;有不同行政区划所属的县、州、府、省等各级地方书院,以官府创办、资助的为多。这些书院因其教学和学术水平的高低不同,形成了等级上的差异。较低一级的为家族和乡村书院,其程度普遍高于蒙学而相当于近现代初等教育的水平,“这个层次的书院,不仅数量众多,起着普及文化知识和将学术思想社会化的作用,而且它是其他较高层书院的起点,构成中国书院等级之塔的底座”。有了这个基础之后,才有县级书院、州级书院、府级书院、省级书院等,至于私人创办、招收成年人的书院,其水平多由主持院事的山长决定,有高有低。上述各种不同的类型,表明中国书院在程度上的参差不齐,但能代表书院教育水平的应为高一级的书院,在此探讨的范围也以高一级的书院为主。
书院在千余年的发展过程中,以传习的内容和学风而论,也可分为多种类型。一是以讲习理学为主的书院。书院和理学几乎是同时兴起,书院是传播理学的重要载体,理学的发展也推动书院教育的发展。由于理学在宋以后思想领域中占据统治地位,因而书院起初几乎都是理学思想的传播地,或信奉程朱理学,或传授陆王“心学”,只是随着书院官学化、科举化倾向的发展,以及学术思想多元化趋势的出现,才开始发生分流。二是以学习制艺为主的书院。
书院本以研究学问、修养自身为宗旨,与作为科举附庸的官学不同,也反对将功名利禄视为仕进之动力,因而起初均不是科举的准备之地。但随着科举取士在国家政治和人才选拔中的地位越来越重,以及书院官学化趋势的加剧,相当一部分书院不得不改变初衷,步入应试的行列,尤其在明清两代。三是倡导“经世致用”之学的书院。这类书院受明末清初实学教育思潮和传教士传播西学的影响,兴起于清代,以颜元创办的漳南书院和阮元创办的诂经精舍、学海堂为代表,虽然数量不多,但学术影响很大。颜元和阮元均以托古改制的名义着力于改革传统的书院教育,反对理学和帖括之学。前者打着“六艺教育”的旗号,在漳南书院设文事、武备、经史、艺能四斋,学习礼、乐、书、数、天文、地理、兵法、战法、射御技击、十三经、历代史、诰制章奏、诗文、水学、火学、工学、象数等内容;后者以汉儒的训诂考据之学来对抗宋儒的性理之学,在主持的书院中课以经史词章及小学、天文、地理、算法等知识。
书院不论属何种类型,其基本活动有三项,即藏书、教学和祭祀。
书院和书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在书院发展初始阶段的唐代,官方设立的书院即主要用于收藏、校勘和整理图书,私人设置的书院也是个人藏书、读书之地。宋代书院制度形成以后,藏书仍是其主要的功能之一,并且随着印刷技术的推广,书籍得以大批量生产,藏书的规模越来越大,各地书院为此修建了诸如书库、书楼、御书阁楼、经正阁、万卷楼、藏书阁、藏经阁、尊经阁、稽古阁、书廨、万廨、博文馆等名目的藏书处所,收藏经史百家之书,作为师生研习讲诵之资。书院在藏书的同时还从事刻书事业,这种风气在南宋时就已开始,后世学者称此书籍为“书院本”。至清代,凡有条件的书院皆出版课艺、文集、试牍、课士录等书籍,以展示师生的研究心得。如湖南岳麓书院于康熙年间出版《岳麓书牍》、《岳麓书院课文》,于嘉庆至同治年间多次刊刻《岳麓书院课艺》。杭州诂经精舍自嘉庆七年至光绪二十三年(1802-1897)共出版《诂经精舍文集》8集,计72卷。苏州正谊书院曾刊印《正谊书院课选》、《正谊书院课艺》。广州学海堂先后出版《学海堂集》4集,共89卷。
书院的教学有几种方式。一是自学,即自行学习,自行理会,书院则通过课程的安排来指导学生读书,具体做法不尽相同,有的书院是总体开列读书清单,孰先孰后由学生自便,有的书院细分为读经日程、读史日程、读看文日程、读作举业日程,步步递进。至于读书功夫,有句读、评校、抄录、著述等,以此确定每日读书限额。学生读书的情况要求逐日记录在案,以备查阅。据《学海堂志》所载,该书院要求学生“于所颁日程簿首行注明习某书,以后按日作课,填空簿内,届季课之内,随课呈文学长,考覆甲乙”,每日功课“或先句读,或加评校,或抄录精要,或著述发明,即依所颁日程簿,逐日自为填注”。二是讲演,即山长或名儒大师升堂讲说。书院的讲演规模或大或小,讲演的内容均为个人学术研究的成果。据记载,朱熹修复白鹿洞书院后于开讲之日就演讲了《中庸首章》,次年陆九渊访朱熹于南康军,应邀“登白鹿洞书堂讲席”,演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一章。《象山年谱》中有陆九渊在象山书院升堂讲说的记载:“先生常居方丈。每旦精舍鸣鼓,则乘山轿至。会揖,升讲座。容色粹然,精神炯然。学者又以一小牌书姓名、年甲,以序揭之。观此以坐,少亦不下数十百,齐肃无哗。”书院的这种教学形式,至明中叶时形成特有的讲会制度,进一步拓展其学术影响。三是躬行实践,即在探讨儒家义理的同时,强调人格陶冶,注重道德践行。书院的学规、学约与官学学规不同,官学的条规中侧重于禁令和处罚,书院的条规侧重于积极引导。如朱熹的《白鹿洞书院揭示》规定了修身、处事、接物之要,吕祖谦的《丽泽堂学约》阐明其宗旨为“明理躬行”。
祭祀是书院的重要活动之一,祭祀什么人物亦被看成书院学术倾向的标志。一般来说,祭祀孔子以及颜渊、曾参、子思、孟子,是儒家后学的共同主张,而各个学派、各个地区的书院尚有各自特别的祭祀对象,如程朱学派的人物创办书院必定祭祀周敦颐、张载、程颐、程颢、朱熹,陆王学派的人物创办书院必定祭祀陆九渊、王守仁,阮元办的诂经精舍、学海堂祭祀汉儒郑玄、许慎。有的书院还祭祀当地的乡贤及有功于地方发展和书院建设的人士。书院从事祭祀活动的祀堂一般都处于书院建筑中轴线的最后一进,即在讲堂之后,显示出先圣先师的尊贵地位。祭祀固然是对先圣先师的崇拜,表明书院的宗派和旗帜,同时也具有重要的教育意义,包含了尊师、重道、崇贤、敬学、尚气节的内涵和精神。
四、书院教育的主要经验
书院在千余年的发展过程中,虽然类型多种多种,程度参差不齐,但作为不同于官学的特有的教育组织形式,形成了具有鲜明个性的教育经验。
首先,书院既是教育和教学的场所,又是学术研究的基地,同时还是有一定规模的图书馆及有影响的出版印刷机关,这是书院的重要特点,也是书院教育的重要经验。
书院不以参加科举考试为目的,而是以研究学问和道德践行相标榜。书院的创建者、主持人大多是一方有名的学者,他们任主讲一般都是介绍自己的学术心得,不少研究成果也是在讲学过程中完成并取得社会承认,进而得以传播。可以说,南宋以后一些著名学者都和书院结下不解之缘,如朱熹与白鹿洞书院、陆九渊与象山书院、吕祖谦与丽泽书院、王守仁与稽山书院、黄宗羲与证人书院等。如前所述,书院的活动主要是收藏经籍、讲学和祭祀,清代对藏书尤为重视,大的书院专设藏书楼,小的书院也广征书籍,刊印书籍更成为一种特色。阮元对书院刊印书籍尤为重视,他在杭州主持诂经精舍时刊有《诂经精舍文集》72卷,到广州主持学海堂时不仅出版《学海堂文集》89卷,还刊印《学海堂经解》1400余卷,将乾嘉经学研究的成果尽收其中。教学、学术研究和藏书出版三结合,对推动书院的教学水平和学术发展起了重要作用,现在的高等学校将教学和研究视为重要使命,并配以丰富的藏书,有的还有出版机关,可以说是对古代书院经验的继承和借鉴。
其次,书院教学不受地域和学派的限制,允许不同学派互相讲学,互相听课,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百家争鸣的精神,特别是书院讲会制度的建立,更促进了学术思想的交流。
讲会是书院讲学的一种形式,是书院教学区别于一般学校的重要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