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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我的嗅觉出了问题,我竟隐隐闻到空气中夹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有点呛鼻,我暗暗地吸了吸鼻子。
旁边的侯迩似乎也有所察觉,半响,他皱着眉迟疑地拉开了自己背包的拉链,我抬眼往他的背包看去。
里面是一只被压成酱的桔子,个头很小,却面目全非。
果囊软踏踏地贴在背包壁上,汁液溅得到处都是,有些碎屑般的果囊则附在背包壁周围,而漏出来的果汁则浸染到了旁边的书本上。
侯迩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有点怪异难看,几乎是如临大敌般盯着那只被压扁的桔子不知所措。
不知为何,我突然间很想笑,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做人不能这么缺德。
说实话,此刻我的心底说没有愧疚那绝对是假的。
我觉得这件事的罪魁祸首绝对离不开自己,想起刚才自己那致命的一撞,别说是区区一只小小的桔子,就算是一头吨位可观的猪,也要被我撞得七荤八素。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全然是我的错吧,谁会把一只从山顶上摘回来的干瘪野桔子放在背包里,又不能吃,实在是有碍观瞻。
可想归想,他的背包被我弄脏了却是事实。
我认命地从书包里掏出纸巾,将那只被压得不成形的桔子裹起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又用纸巾把书本以及背包内部擦了擦。
我看了看被侯迩一本本掏出来的书,忍住笑,认真地提议:“要不,下一站下车去店里先买一只袋子用着吧,你总不能就这样抱着一摞书回家啊。”
侯迩没说话,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着头,继续用纸巾静静地一本书一本书地擦,很是认真。
最后还是下了车,公交站旁边就有一家杂货店。
我率先走了进去,侯迩一手捧着书,一手拎着背包,在我身后犹豫了一会,也跟着进来了。
我也不清楚侯迩喜欢那种袋子,反正我觉得只要能装书本,颜色不用太鲜艳,最重要的是价钱很便宜就行了。
当然,侯迩不介意就行。
反正我看他的反应,也不像是会介意,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怎么在意我到底会挑那种,既然这样,那我也不用担心了。
可是,我想就算这样,也应该象征性地做做样子,问下他的意见吧。
我在一大堆袋子中挑了一只图案简单颜色偏灰的,转头问在一旁装模作样事不关己的侯迩:“这个怎么样?”
侯迩看向我手中的袋子,半响,没点头,也没摇头。
到现在,我隐约有点摸得清侯迩的性格了,他不摇头,就是点头的意思,如果真的不喜欢,就会直接说,不要。
我去收银台付了钱,出了杂货店,我把刚买的袋子递给侯迩。
他沉默地接过,把书本全部放了进去。
我扫了一眼他的背包,出于礼貌问了句:“要不我帮你洗吧。”
我以为侯迩会说不用,却完全没想过他看了我一眼后,将手上的背包一把塞进我的怀里,脸色有点不自然,语气也有点生硬,却也不看我:“谢谢!”
我:“……”
几步走到公交车站,我抬头看了看四周,夜晚已来临了。
我想把公交车钱给侯迩,他却没接,说了声“谢谢”后转身离开了。
和侯迩分开后,我又去了旁边的百货商店买了些碗筷,庄睿在家里住下后,碗筷紧张起来,当时没时间买,有时间买的时候又记不起。
坐了接近一个钟的班车回家,走过又长又深的小巷,夜晚的巷子幽深冗长,显得四周格外冷清,我忽然就想起了初见庄睿的情景。
当初是在这里遇见他,时至如今,已过了一年半。
这样想着的时候,刚转过一个拐角,就被一个蹲在阴暗墙角的人影吓了一跳。
我有点不敢置信,面前的庄睿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有淡淡的月光洒下来,却照不到阴影处。
听到动静,他缓缓地抬起头,一双极其清澈的眼睛盯着我,没说话。
角落里很黑,如此一来,就显得那双眼睛格外亮。
“庄睿?”我走前两步,试探地叫了一声。
庄睿的身体猛然一震,他似是刚回过神来,手指动了动,低低地叫了声“姐”。
我不知道庄睿为什么会蹲在这么黑暗的角落里等我,可我却知道一定是自己这么久没回来害他担心了。
我走过去,向他伸出手:“走吧,我们回家。”
庄睿却又不动了,过了一会,突然扯过我的手臂,脸蛋埋在我的手心里,呜咽了一声说:“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一阵震惊,原以为过了这么久,庄睿早已把彼此当做亲人,尽管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上,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可后来也逐渐自然了。
而在现在看来,其实不然。
其实我知道,庄睿一直都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所以自从让他住下后,我绝口不提要他离开的事,一来,我是真的打算让他一直住下去,二来,也是出于个人私心,我一个人实在是孤独太久,想要一个人陪着。
而往常周末放假时,我也会特意绕去菜市场买些菜,两人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尤其是庄睿,刚来那会儿,脸蛋瘦小,手臂枯瘦,没一点肉,看着都心疼。
我会尽量买一些对身体有好处的蔬菜,过段时间都会买一些沙骨回来煲粥,得知在肉骨粥里放点老陈醋可以让骨头里的钙落进粥里后,我特意去市场买了一瓶老陈醋。
我从一个只会做蛋炒饭的人逐渐成长成半个厨师,这一点离不开庄睿,当然,我也很乐意。
其实,庄睿的厨艺不错,我不知他从何处学来的,问他的时候,他支支吾吾只说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在厨房里帮过忙,我当然不信,他之所以撒谎,完全是怕我会赶他走,可我那里舍得。
我不想为难他,况且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于是,也便由着他了。
庄睿饭量大,自从我发现他晚上饿得睡不着却又不让我知道后,我总会买一些干粮回来。
所以只要是我做饭,厨艺虽不精湛,可饭量足,两人经常吃不完,我是想留着庄睿饿的时候吃。
我一阵心酸,抬手轻拍了拍他的头,放软声音说:“我只是有事,回来得晚了点。”
我不懂得安慰人,一切言语和行动几乎都是出于本能。
庄睿没说话,半响才站起来,挨着我一边的手臂回了家。
一路上,庄睿都没说一句话,那样子又可怜又脆弱。
我看得实在有些不忍,我宁愿他是装出来的,可是看他的神情却是如此真实。
走进大院,每家每户各忙各的。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我母亲离开这里后,我觉得和大院里的人的关系渐渐就淡了,平时见面若不是有事也不会打招呼,或许是念着昔日的旧情,所以不至于彻底反目成仇,也因此让我进一步看清了人与人之间的嘴脸,不能说是有多丑恶,只能说这个世上自私的人实在太多。
一关系到自身利益,便露出真面目。
回到家,推开门,我伸手往上边探了探,一拉灯绳,一室盈亮。
我扶着庄睿在桌子旁边的椅子坐下,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桌子上,转身的时候,才发现餐桌上摆了几碟平时没见过的菜肴,做得很精致,看上去很有食欲。
我有点惊讶,转头看向庄睿的时候,他不自然地撇过头,声音中竟有了浓重的鼻音:“今天……是我生日。”
我有点无地自容,关于他的生日,我竟一无所知。
我有点恨这样的自己,不是因为差点错过,而是责怪自己,这么久了,还不清楚他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