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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渐渐泛白,雾气退去,现出窗外高远深邃的天空。
不远处虫叫声高低起伏,而池塘边长长的深巷里,三三两两的小学生背着包走在路上,手上拿着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
我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庄睿不在,灶台上的锅里却煮着粥。
我走进洗身房准备刷牙,竟然发现昨晚换出来放在盆子里的脏衣服不见了。
四处望了望,一无所获,我以为是邻居又乱动别人的东西,也便不怎么在意。
没想到刷完牙走出来,望向楼下晾衣服的场地时,竟发现其中一处就挂着我的衣服,还在滴水,看样子是刚晾的。
我刚想走下去一探究竟,就看到走到楼道口,一手拿着盆子,两边的袖子挽到手肘的庄睿。
我瞬间明白过来,脸色跟着“腾”地一热。
昨天来了例假,回来之后才发现,换了衣服,搓的时候不太容易洗去,于是放了洗衣粉进盆里泡着,打算到第二天再洗的,没想到却被庄睿拿去洗了。
我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犹豫了一瞬,才硬邦邦地说:“以后……别给我洗衣服了。”
庄睿愣了愣,随即垂下眼,右手扶在墙上,好半响都不出声。
看到庄睿这个样子,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忍,怎么也硬不下心来,可又不知道要怎么应付,只好越过他,放低声音强调:“反正……以后别洗了,我自己会洗。”
“哦。”
***
我趁着庄睿不在外面,换上衣服就出了门。
十一点开始上班,忙活了一阵后,肚子隐隐痛起来。
刚开始还可以忍受,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症状便愈加明显。
给其中一个客人上酸梅冰沙的时候,他看我微微弓着身,脸色不太对劲,不免面露担忧:“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紧了紧抓住茶壶的力道,强忍着腹部一抽一抽的痛,努力若无其事地露出一个笑容:“没事。”
我经常会痛经,却从没有这次痛得如此厉害,就好像在肚子里放了一台搅拌机,翻天覆地地来回搅,痛得人几乎眼前发黑。
那种痛带着腹部下垂的胀痛感,肚脐那块就像腹泻那种隐隐作痛,而往下就是那种尖锐的冷痛。
走出包厢,我感觉全身都出了冷汗,我想此刻自己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
我吸了一口气,去收银台后面的饮水机倒了一杯热水喝,又用手掌在腹部摩擦了一会,在地上蹲了一会,缓了一口气,觉得勉强好点后,这才重新走出去。
六点半下班的时候,我的意识都有点模糊了,整个人虚脱掉,走起路来头重脚轻,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肚子上。
此刻我只想快点回到家,泡个热水澡,再往床上一躺。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公交车站走去。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站牌下却没有几个人在等车,一辆公交车从前方驶来,停了一下,又重新开动,呼啸着在距离我十多米的地方而过,而我却连追上去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默默地蹲在地上,一手死死地按住肚子,以此来减轻疼痛。
见此,周围的人非但没有投来问候的目光,反而似是怕惹上麻烦,都心照不宣地纷纷远离我。
我低下头,缓缓地抱住自己的双膝,把自己的头埋入双臂之间。
为什么只是深秋的节气,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前方尖锐的喇叭声响起,伴随着呼啸的风声,一辆公交车飞快地驶来。
我抬起头,那车灯刺目的光芒如同千百万根针,猝不及防地戳进我的眼睛。
我抬手捂住眼,站起身的时候,脚底的麻痹感一下子蹿上来,我的身体晃了晃,一手按在一旁的树木上。
“姐!”
一道熟悉的声音不知在何处响起,我一阵恍惚,放开手四处惶惶然地张望,目光没有焦距似的,看什么都没有清晰的轮廓,却可以把车上那个少年的身影看得如此清楚。
旁边的人陆陆续续地上去,我看到庄睿从后门跳了下来,然后朝我跑来。
由于刚才蹲得久了,血液不流通,现在一站起来,脚底那种似针刺的感觉便特别明显,又麻又痛,我几乎站不稳,要不是庄睿及时扶住我,差点栽地上。
“姐……”庄睿扶过我的双肩,把我按坐在旁边的长椅上。
我这才抬头,隔着夜色打量他。
庄睿低头看我,那目光又克制又急切。
“没事。”我拨开他的手,摇了摇头。
“你骗我!”一向好脾气的庄睿竟动了怒,他盯了我一眼,眼神沉沉的,“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明明痛成这样了,还要强撑着,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明知道我会……明知道我会……”
“对不起。”我小声地道歉。
庄睿一怔,脸上还残留着来不及收去的怒意。
“对不起……小睿。”我认真地注视着他。
这是我当面第一次叫庄睿的名字,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我不否认此刻的自己有讨好庄睿的嫌疑,可是我却乐意这样做。
他不自在地撇过头,半响,才垂下头小声地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我忽然觉得鼻头一酸,嘴唇动了动,竟说不出一个字。
庄睿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可以是柔弱可欺的模样,也可以像小孩子一样惹人疼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生气。
从某方面来说,庄睿的心其实很好懂,因为很容易满足,可另一方面,却无论如何也看不透。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这晚没有月光,注定了明天不会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夜里的巷子一盏路灯也没有,四周又静又黑,诡异得瘆人。
阴凉的风从巷子两端吹来,却无法吹开这浓得化成墨的夜色。
一路上只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就连呼吸也微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