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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半身跌跪在庄睿的双腿间,这姿势卡得很尴尬。
而上半身则撞上了庄睿的胸膛,刚接触的那一瞬间,我清晰地听到了耳边隐忍的闷哼。
我耳侧贴在庄睿的胸膛上,那心跳声规律而沉稳,像亘古的漏斗一样,有时又像梦中战鼓,一下一下,跳得十分有力。
明明隔了两层布料,对方的体温却依旧能清晰地传过来。呼吸化作一处,我恍然惊觉,两人竟离得如此近。
四周隐约有风疾驰而过,而半空的那一抹艳阳明明正浓。
我抬起头,对上庄睿的眼。
四目相接。
庄睿正静静地看着我。
那双眼就像浸在深夜石潭下,有点深,又有点凉。
里面没有过多情绪,像是在等我的反应一样。
世界钟摆的节奏似乎渐渐放缓了下来,四周的欢声笑语,耳边疾驰而来的风,不远处公路上的车子呼啸而过带起的声响,一切一切,世间万物都在向静止靠拢,而我几乎能感觉到浮在半空的细小尘埃,正在渐歇渐止。
面前这人,有着线条流畅的下巴,冷淡而安静的眉。
有时眼神冷而尖锐,但大多数时候太过安静。
庄睿的眼很清澈,蓝归蓝,白归白,格外分明,而那日光白花花的一片,半丝不漏地倾泻而下,这双眼里便蕴满光彩,夺人眼目,璀璨得让人眼睛都要刺痛起来,好像全世界的光明聚在一起,也不及他眼中的万一。
我怔忡半响,然后看见一只白皙的手缓缓地搭了上来,落在我左肩:“有人过来了。”
我骤然清醒,感觉四周立刻又恢复了正常运转,一切不过是寻常模样,我几乎是狼狈万分地爬起来。
再也没了游玩下去的心思,两人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
彼此间的气氛古怪得很,我走在前面,庄睿跟在身后,脚步却是放得出奇的轻。
时不时有车辆从旁边呼啸而过,那车身带起的风速,猎猎作响,搅得人的心海一阵气血翻腾。
回校当晚,我失眠了。
十一月初的南方小城,夜凉如水。
那一轮明月遥挂天边,深夜薄有冬意,惨白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室内光线暗淡,便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灰。
我在床上辗转半响,始终睡不着。
只要眼一闭,脑中总能闪过当天这一幕。
像是钉在了脑海里一样,无论我如何挣扎,始终挥之不去,绵延入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又凉了几分,雾霭却更沉了。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正是落英缤纷的季节,有一人笔直地站在一望无际的花海中,背后,是万里无云的湛蓝晴空。
人间四月天的节气,日光却明晃晃的一片,惨白得可怕。而那人安静地望过来,很奇怪,隔了那么远,却能将那双眼里的绝望看得一清二楚。
我站在田埂上,花海开始自我眼前向远处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枯萎凋零。
我想看清楚那人的长相,却始终像是隔了一层雾。我试图踏进花海里,抬脚落下的那一刻,却依旧是田埂。
那人忽然转过身,底下的脚步却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层上一样,一步步往天边走去,却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随着枯萎的花海,渐渐地不见了身影。
世界一下子暗了下来,天地间阴沉得可怕。
我猛地睁开眼,天已蒙蒙亮了。
朦胧的天色透过窗户射进来,覆在床前,像浸了冰,霜雪一般白。
空气有点沉闷厚重,有湿润的凉意从外头渗进来,冬天的气息正在不动声色地逼近。
傍晚时分,校园里似是起了一层雾,十米之外的景物就看得不大清楚了。
教室刚有人值日了,空气略显浑浊。
我推开窗户,那湿润的凉意便扑面而来,室内浑浊的暖气便一下子被吹散,没有挣扎片刻,便散出数丈远了。
“薛木木,楼下有人找你。”一同学走过来对我说。
我顿了下,立刻下楼。
没想到却是那女人,她就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即便是天气转凉的初冬,依然穿了一袭风尘味极重的紫色裙子。
这是风韵犹存的年纪,她垂首而立,那姿态就像是立在风中,不曾向旁边偏头半分,眉间的神色淡漠得明显。
看到我过来,眼里似乎忽然有了情绪,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说,最终,也只是留下一句:“我们找个地方。”
其实,我有理由让自己无视她,我大可不必下来。
但是,我也知道自己割舍不下这份血缘关系,我无法对此无视,就更加不能无动于衷。
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她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那个孩子,你不能留他在家里。”
我心底忽然升起一股烦躁感。
我想发火,却发现无处可泄。
最终,盯着她,克制着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只要记住我说的话。”
面对她这样的语气,我开始沉不住气:“凡事总得有个理由吧?他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相处两年了,感情早就不一般,怎么可能会因为你的一句两句话就不要了他?与其这样,我更愿意和你断得一干二净。”
我看到女人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一片惨白,夜色浸过来,就像是午夜的孤魂野鬼,让人可怕。
片刻,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似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样:“木木,我是你的亲生母亲,没有理由害你。我……到时我怕你会后悔……”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冷冷地转过身,“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别来搅乱我的生活,也别给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即使你和我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但也只是仅限于此,你没有资格插手我的事,请你分清楚,也请你尊重我,以及那个孩子。”
“木木!你可以恨我,但是我的话你必须记到心里!”
我脚步一顿:“你走吧。”
语毕,我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我快步走上楼,目光瞥向楼下的时候,那女人还没走。
她固执地站在原地,那一刻,风忽然起了,紫色裙摆随风而扬,像秋叶一样,要席卷着向远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