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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段路,那女人却不见了。
我暗暗四处张望了一番,果然不见那女人的一丝身影。
“姐?”庄睿的声音响在耳侧。
眼前暗了暗,我霍然抬头。
庄睿注视着我,周边人来人往,他站在人声鼎沸的十字路口,人本就生得高挑,这样盯着我,不由自主便生出一股压迫感来。而且他的眼窝比一般人偏深,眼眸淡蓝,看进去的时候,就像是撞进了一方蓝得可以媲美天空的湖。
过了一瞬,庄睿用十分肯定的语气:“你在找人。”
我心底一慌,忙收回视线,有一种被人直视全身的感觉。
过了片刻,我微仰了头看着庄睿,竟无法再说慌。
不知不觉,庄睿就长过我头顶。曾经我低头去看的孩子,到底是从那一天开始,已经不需要仰起脸就能将我脸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了呢?
我猛地撇开脸:“我……看到了那个女人,我母亲。”
余光里,庄睿明显愣了一下,片刻,他骤然抓过我的手臂,将我生生扯离喧嚣的人群。
庄睿把我带到行人相对较少的西河河堤,堤上风大,旁边万千柳絮飘飞。
而远处对面的公路上,仍旧车来人往。
这段时间的天气出奇的怪异,早晨与夜间明明凉如水,中午却艳阳高照。
就比如此刻,巨大火红的太阳已升起老高,时间接近晌午,日光覆盖万里,更显得天高海远。
我骤然清醒过来,内心的失落感却在刹那间涌上来。
“我想,她一定有话要对你说。”庄睿缓缓开口。
我一顿,感觉到庄睿的左手正扣在我的右手手指上,扣得有点紧,让我有一种他的内心比我更不安的感觉。
我挣了一下,没挣开,再挣的时候,庄睿已先我一步放开了。
我缓缓地松了一口气,才开口:“不知道,对她,我不知应不应该恨。我不想见到她,可如今她出现,我却管不住自己的内心,奢望她终究是舍不得我,所以回来看我一眼。我……我不知道……”
说到最后,我有点无措。
“姐,”庄睿握上我的手,“今天就不要想这些了,明天,我帮你决定。”
我没说话。
庄睿放开手,转脸看向河里,大风迎面吹来,一下子把安静地贴在他前额的柔软发丝吹开,露出光洁的额头。他侧脸的线条十分光滑流畅,又因着正值少年,便混着柔和,更显皮肤白皙明晰。
庄睿生得一身干净安静的气质,柔软洁净的白衬衫简单熨帖地裹在身上,阳光泻落下来,更衬得整个人容颜胜雪。
不说话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深夜石潭下的水流,开口后,便像是水流轻轻地激在清石上,带了一点波动,却依旧温软得不像话。
想起来,庄睿也已十四岁,正处于风华正茂的年纪,如果看到本人,绝不会想到他的童年竟如此黑暗。
其实我很想知道庄睿的过去,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因为我怕他的病越来越严重。我无法不正视庄睿的精神问题,侯迩说得对,我不能小看,所以就更加不能无动于衷。
也许庄睿的救赎并不是我,但我想试一试。
未来的事那么多变,没到它真正来临的那一刻,谁能为它定下结局?
而我,更不应该因为自己而坏了他过生日的兴致。
况且有了庄睿方才那一番话,不知何故,我竟莫名地放下心来。
两人吃完午饭,开始绕着西河走了一圈。
西河不大,却很长,完全贯穿了这座南方小城。
站在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四处眺望,有时还可以看到河面上的运沙船。
两人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在闲聊。
庄睿到附近的肯德基买了两个甜筒,两人边逛边吃。
也不知去哪逛,完全是漫无目的。
我们沿着国道走了一阵,前方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花圃。
有香气随着风阵阵吹过来,公路上都弥漫着时浓时淡的花香。
花圃后面,呈现出一片广阔的花海,一大片连着一大片,云团一样簇拥,一望无际,几乎要和地平线连在一起。
此刻有不少游人,在水泥铺就的小径中穿行,举着相机拍照,摆着各种pose,欢声笑语连成一片,几乎要和花海融在一起。路边停了不少自行车,看样子,是附近的学生,趁着周末三五成群来野外采风的。
“是格桑花。”庄睿在旁边说了一句。
我一愣,随即微笑:“嗯,很久没见过了,很好看。”
“过去看吗?”庄睿征询我的意见。
我对他点点头:“当然了,走吧。”
我俩沿着阶梯走下去,两旁都是无尽的格桑花花海。
庄睿走在前面,他身子秀挺,容颜胜雪,整个人就像是行走在画中的翩翩少年,让人移不开眼。
我忽然愉悦起来,仰头看向半空的太阳,却不得不眯了眼,然而即便如此,那光芒万丈也是无数人正渴求着的吧?即便它再炽烈,也有无数人靠近,忍不住想靠近。
那么,庄睿会不会是其中一人呢?
往旁边的侧道走进去,过道便显得窄了些,只允许一人通过,却也离得格桑花更近了。
娇嫩花瓣上的水珠竟也清晰可见,挂在上面,摇摇欲坠。
我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轻轻一碰,那水珠便沾在了我的指腹上,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彩虹般的光泽,真是美丽极了。
我蹲下身,移手又开始触碰旁边的,那水珠一滴滴落下来,像花雨一样,窸窸窣窣地落了满地。
“姐,你在干嘛?”
我抬起头,庄睿立在我身侧。
他逆光而立,低头看着我,那双湖水一样静谧的眼,映出面前一望无际的花海。
我说:“玩。”
庄睿一愣,随即笑了。
那笑很安静,不经意落进花丛中,竟衬得整片花海都不同了。
我有点慌乱地移开眼,站起身。却不想这一天走得多,人也累了,眼前一阵眩晕,整个人站立不稳。
一只手臂从旁边伸了过来,我下意识地用力一抓,也许是力道过猛了,庄睿竟被我扯了过来。
好在他反应极其敏捷,反手一扣,往前一扯,不知为何,那力道明明不大,却足够让我往前扑去。
我惊呼一声,脚步趔趄了两下,庄睿一把扣过我腰肢,两人双双倒在了重重花海中。
周围并没有人,而花海密密麻麻的一片,倒下去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况且格桑花生得浓,一层层盖下来,就像铺了一床锦被,软绵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