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转对手下将士:“诸位将士,你们……就听我这仪儿的,放下兵器吧!”
众将面面相觑。
“放下吧。”张猛率先将手中长矛扔在地上。
众将一见,纷纷将手中武器掷地。
“走过去。”张猛又道。
众将互望一眼,纷纷走过去。
见众人都已过去,张猛缓缓抽出宝剑,对张仪道:“仪儿,张叔没什么要说的了。这些将士跟随张叔多年,都是好男儿,你要善待他们。张叔和你阿大有话要说,这就去了,你自保重!”言讫,挥剑横向脖颈。
“张叔——”张仪悲叫一声,纵身扑前,已是迟了。
剿完残敌,惠文公旨令驰援公孙衍。
纵军破关,尽得秦人屯于关上的粮草辎重。庞涓组织韩、赵、魏三国纵亲军乘胜追击,公孙衍等抵敌不住,只好引军撤退,同时用水石浇出五道高约数丈、宽约丈许的冰墙,利用在函谷关西长达十里的狭隘谷道两侧早已筑好的工事,以滚石檑木死守。
庞涓一面命令大魏武卒夺取关道两侧的坡地,一面让兵士推动装满泼油干柴的大车攻击冰石关。魏军在前,勇猛无敌,不顾牺牲,连破四道关隘。秦军节节败退,眼见只剩最后一道冰关了,张仪、公子华率领援兵赶到。
公子华令人将张猛的头盔和长矛挂在冰墙上,炫示魏人。
庞涓闻讯赶至,望见果是张猛遗物,知其事败,大势已去,怆然泪下,长叹一声,喝叫鸣锣撤退。
庞涓刚在中军大帐里坐下,又有快马急报,说是秦人不知从何处越过崤塞,袭占渑池,将列国粮草尽皆焚毁。楚人连夜撤往方城,秦人又乘夜色,换上魏军服装,随溃兵混进硖石关,从背后袭击关门。守关将士辨不出敌我,主将战死,关门失守。
庞涓吃此一惊,好半天方才缓过气来,怔怔问道:“秦将何人?”
“秦人得关后,打出的是司马旗号!”快马禀道。
庞涓正自思忖,赵将李义夫、韩将公仲急走过来,见庞涓双眉冷凝,互望一眼,各于一侧站定。
“唉,”庞涓沉重地叹出一声,自责道,“二位将军,是在下误算了。这几日不见司马错,在下以为他前往西河去了,没想到此人……”打出一个无奈的手势,摇头苦笑,“这倒是好,本要包抄秦人的,反让秦人包抄了。”
说实话,庞涓的袭秦计划,单就军事而言,堪称奇谋,莫说是公仲,即使赵将李义夫也是心服口服。不曾料到的是,山外有山,秦人非但破了张猛,这又突出奇兵,插入纵军背后,火烧粮草,截断三军归路,真正是棋高一着了。
“军情紧急,我等是进是退,还请主帅定夺!”李义夫跨前一步请示道。
庞涓朝旁边略一摆手,缓步走向战地沙盘。
打眼望去,摆在几人面前的是一块狭长谷地,西起函谷关,东至崤塞,东西长约六十里,南北宽仅十余里。这块谷地原是魏国辖区,魏军在谷地两端设立两个城池,西端为曲沃,制函谷关,东端为陕邑,扼崤塞。
此时此刻,这块狭长地带被韩、赵、魏三国约十数万大军分别屯驻,处处可见兵营。秦人十几万大军则被阻隔在函谷关以西的狭长函谷道上,如果破关而出,就会直面谷地联军。
谁都知道,函谷关是守不住的,因为秦人是从背后进攻。函谷关为秦人改建,正面朝东,易守难攻,背面为秦军基地,为利于运输辎重,通往关顶的小径四通八达,尽是台阶,秦人又熟悉地形,显然是攻守易势。
不守则攻,然而,张猛奇袭失败,联军沿函谷道再向西进已失去意义,摆在前面的出路只有一条,放弃函谷关,从谷地撤军。
关键是,如何撤?
贯穿崤塞的共有两条通路,一条是北崤道,也即出函谷后直达洛阳的正道,另一条是南崤道,直通韩城宜阳。卡住两条崤道的分别是两道险关,即北崤道上的硖石关和南崤道上的雁翎关。这两道关口虽然不及函谷关凶险,但也各据地势,易守难攻。硖石关为魏人所设,雁翎关则为韩人所设。司马错袭占硖石关,眼前的出路只有雁翎关了。
庞涓稳住心神,看向公仲:“公仲将军,你可有良策?”
“回禀主帅,”公仲指向沙盘,“以在下浅见,可分两路撤退,一路出雁翎关,撤往宜阳,一路北渡河水,撤往安邑。”
北渡河水,就是由陕邑北侧的太阳渡与茅津渡两个渡口渡河。两个渡口相距十数里,原是良渡,可渡大型船只,但眼下天寒地冻,两岸埠头尽皆封冻,河水中心却激流汹涌,船只需要破冰靠岸,岸边死水处又不敢久停,是以每到冬天,渡口基本封渡。且赵、魏联军近十万,渡口所有船只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余艘,这般敲冰渡河,怕是一个月也难渡完。渡河不为良策,只能南走宜阳。而南走宜阳,于韩军是回家,于赵、魏联军,则是绕大弯了。
绕弯事小,失崤塞事大。失崤塞事小,失面子事大。再说,崤塞若失,渑池也将不保。崤塞、渑池若是尽让秦人得去,秦人东出再无一丝拦阻,可以直逼周室王城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显然,崤山南道不可走。而公仲于此时讲出此话,显而易见,是要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了。
庞涓心里不悦,却也不能说破,嘴角微微一笑,转向李义夫:“公仲将军欲走宜阳,李将军意下如何?”
“末将谨听主帅!”李义夫朗声应道。
“好!”庞涓紧捏拳头,转向公仲,“公仲将军,你引韩军主力撤往雁翎关,留下一军协助在下守卫函谷关,掩护大军撤退。”
公仲得令,大踏步而去。
“李将军,”庞涓看向李义夫,“秦人夺占崤塞,断我归路,我等只有一战了。在下在函谷关顶住秦人,由将军夺回崤塞如何?”
“末将领命!”
李义夫引军回攻崤塞,前脚刚走,函谷关报失,据守函谷关的青牛等将浑身是血地跪进大帐请罪。庞涓安抚青牛,亲率大军在曲沃城外布下阵势,迎战秦人。
李义夫引领三万赵军回攻崤塞,杀奔硖石关,本欲血战一场,不料却见关门大开,关上关下并无一个秦人。李义夫亲自上关探察,极目望去,远近山峦起伏,静无一人,关上倒有不少血迹,显然这儿不久前曾经发生过激战。
秦人得关不守,显然已经撤去。赵军诸将皆松一口长气,看向主将。李义夫沉思良久,稳步下关,大手一挥,驱动三军直入崤塞。
与硖石关一样,百里崤塞也没看到一个秦人。三万赵军畅通无阻,不消半日即驰出崤塞,杀奔渑池城下。
渑池城门大开,亦无秦卒,唯城门下血污斑斑,城中一片狼藉,到处是大火焚过的惨状。城中居民、兵士或救火,或扶伤,或收尸送葬,皆在奔忙。
李义夫不顾一切,直奔赵军屯粮处,见赵国粮秣俱在,守卫军士毫发无损,好像秦人完全忘记此地还有一座粮库似的。
众将皆惑。
李义夫沉思良久,决定不再跟从庞涓趟浑水,写出军情简报,说偷袭秦人已全部撤走,百里崤塞不见任何秦兵等,使快马报予庞涓,之后,传令将库中粮秣留给魏人,只让军士携带七日干粮班师东去,经由孟津渡河,回上党去了。
得知偷袭秦人全部撤走,庞涓起初惶惑,继而恍悟,心内忖道:“嗯,必是公孙衍那厮见我势盛,行下诈兵之计,使司马错引小股人马扰我后方,烧我几个草料场,攻我崤塞,以夺我志。只是眼下我计已败,齐、燕、楚三军未战先走,赵、韩也都退兵,耗下去亦是不智,莫若暂且收兵,待来年时机成熟,再寻秦人复仇不迟。”
忖至此处,庞涓一面使右军稳住阵脚,顶住秦人,一面传令左军拔营,撤往崤塞,自己引领中军,大摇大摆地撤往崤塞。
就在左军前锋抵达硖石关、行将通过之时,关门戛然闭合,紧接着,关楼上鼓声大震,万弩竞发,滚石檑木齐下。魏军猝不及防,阵脚大乱,伤亡无数,后退数里才算稳住阵脚。庞涓闻报大惊,急往观看,但见关楼上扬起无数秦旗,“秦”“司马”等字赫然入目。
望着紧闭的关门及关楼上的秦旗,庞涓拿出李义夫“关道无人”的军报,再想到秦人烧去楚、魏、韩三国粮草,独独不烧赵人的,情不自禁地打个惊战,从牙缝里挤道:“赵人卖我!”
气恨交加下,庞涓扬剑朝关楼上一指,声音嘶哑地大叫一声:“杀——”
话音落处,庞涓的战车已如利箭出弦般,不顾一切地朝硖石关疾冲而去。
三军将士也都扬鞭催马,高喊“杀——”字,紧紧跟在主帅后面。
就在离关门约一箭地开外,庞涓的战车戛然而止。
三军停步,无数道嗜血的目光射向庞涓。
庞涓久久凝视关门。
就在众将翘首以待,准备抢关厮杀时,庞涓喝道:“撤!”引军退回曲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