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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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破釜沉舟,苏秦卖家产夜奔秦国(2)

这日天气晴好,也无北风,洛阳王城里天高云淡,阳光和暖,街人只好脱下刚刚穿上的棉衣,好忙活营生。

苏秦像六年前一样走在大街上,一边走着,一边东张西望。就如没有任何改变的轩里村一样,洛阳的街道依旧,但较六年前更加冷清。路过那家他曾扛过粮包的粮铺时,苏秦顿住步子,看到铺面依旧,掌柜却是换了。苏秦本想进去看看,瞥到新掌柜面目不善,也就作罢。

苏秦信步走至贵人居,来到张仪租住的那个院子,却见门口长满齐膝深的蒿草,都已枯黄。门上落着铜锁,细看那锁,竟也锈迹斑斑,想是自他走后,再也没有开过。苏秦感念房东留他一宿之恩,寻至房东家拜望,竟也无人。打探邻居,方知房东已于三年前得疾病谢世了。

想到时过境迁,世事无常,苏秦不禁长叹一声,离开贵人居,向王宫走去。

此番回洛,他要做的大事之一就是觐见天子。在山中时,苏秦一度想过振兴周室,借周天子旗号一统乱势,使天下复归周初礼制。游过齐、赵之后,这一想法不翼而飞。此番拜见,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替师姐姬雨,更替姬雪,探望一下这个饱受打击的父亲。

周宫正门处,落叶遍地,两扇深红色的大门洞开,大门两侧各站两名甲士。远远望去,四甲士全身披挂,持戟挺立,颇有威仪。走至近旁,苏秦这才看到真相。四甲士站姿各异,有两个干脆是拄戟而立,眼皮耷搭,似在打瞌睡。另外两个虽未拄戟,却也是一身懒散,百无聊赖。苏秦注意到,他们个个年过四旬,毫无疑问,都是老兵油子了。

苏秦一直走到门口,四甲士仍旧动也未动,似是没有注意到他。苏秦不敢硬闯进去,只好顿住步子,咳嗽一声,揖道:“周人苏秦求见大周天子陛下,烦请军士通报!”

四人这才打个愣怔,醒过神来,抖起精神,将戟横起,各拿眼睛上下打量苏秦。苏秦再揖一礼,递上拜帖,朗声重复:“周人苏秦求见大周天子陛下,烦请军士通报。”

一名甲士接过拜帖,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一身布衣,既无车乘,又无仆从,顿时起了小之心不还礼不说,还把眼睛一横,大声问道:“你是周人,家住哪儿?”

苏秦再揖:“伊洛之东,轩里。”

“是轩里呀,”另一甲士接道,“在下去过,都是隶农,一窝子打牛屁股的!”

众甲士哈哈大笑起来。

苏秦正自愠怒,头前说话的甲士走过来,用鼻子嗅嗅苏秦的衣冠,点头道:“嗯,你说的是,这人身上真还有股牛屎味儿!”

几个甲士越发笑得开心。

苏秦万未料到会在此地遭人抢白,顿时怔了。

一个甲士见他不走,猛将眼睛一瞪,大声喝道:“你还不走,想吃肉栗子么?”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苏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竟是傻在那儿。那甲士猛一跺脚,又将戟头连连捣在地上:“你个臭牛屁股,还不快滚!”

苏秦这才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仓皇离去,身后传来那群甲士更加开心的哄笑声,再后是一句“哼,一个抠牛屁眼的也想朝见天子,大周天子虽说落势,也是这么好见的吗?”

苏秦又羞又愤,一路逃过两条街道,放缓步子,越想越是气恼。与此同时,隐藏于内心深处的自卑感也被这番羞辱释放出来。苏秦摘下头冠,拿在手中看有一时,又将自己身上的衣着打量一番,长叹一声,自语道:“唉,这世道,狗眼看人低,似我这般出身,若无衣冠,连门也进不去。”

正自忖思,苏秦一眼瞥到远处有家门面考究的裁缝店,心头一动,径走过去。

此店装修考究,门面奢华,店中挂满各式精工制作的冠带、鞋袜、服饰等,另有许多面料、皮毛等,色彩艳丽,质量上乘,门额上更写着“王城第一剪”五个金字。看得出来,门面生意并不好。洛阳王气已失,百业凋落,富贵人家越来越少,此店也就门可罗雀了。

听到脚步声,店中伙计迎出来,但在瞥见苏秦衣着后,旋即扭身进屋。见苏秦也跟进来,伙计吃一惊,倚在柜边,不冷不热道:“客官有何贵干?”

苏秦逐一审视挂在店中的各式华服,见到一套士子服甚是中眼,指着问道:“这套服饰全做下来,得多少金子?”

伙计见问,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扑哧笑道:“不瞒客官,这套服饰不适合你!”

苏秦冷笑一声,板起面孔:“我在问你多少金子?”

伙计见苏秦虎脸,这也意识到自己违了生意上的规矩,忙打一揖,赔笑道:“客官,这是名士服,一身三套,有春秋装、夏装和冬装,不单卖。春秋、夏装面料是从楚国郢都来的,冬装面料是燕、赵来的正宗裘皮,三套去年十金,今年生意不好,掌柜削价,八金即可!”

苏秦将手伸入袖中,摸出那袋布币,拿在手中,还过一揖:“收订金吗?”

伙计看他只有一袋钱币,知他不是买家,白他一眼,摇头道:“本店是‘王城第一剪’,在洛阳没有第二家,因而不收订金。客官若要实做,须付清八金,十日后取——”

不及伙计说完,苏秦已是一个转身,大步离去,背后传来伙计不屑的声音:“嘿,这人真是,我说这套不适合你,偏是不信!”

中午时分,各家都在吃饭,大街上甚是冷清。苏秦本欲拜访琴师,经这两番折腾,竟是没了心情,肚子也无一丝饿意,漫无目标地沿街溜达,手中下意识地不断揉搓苏厉早上塞给他的那袋钱币,眼前反复闪浮甲士的嘲弄、伙计的不屑。

苏秦拐进一条不大的胡同,欲从那儿抄近路回家。走没多远,身后传来一阵骚动。苏秦回头望去,见是一条黑狗夹着尾巴“汪汪”叫着狂奔过来,两个壮汉各执棍棒,大声吆喝着追在后面。苏秦闪到一边,黑狗从旁边直蹿过去,没跑几步,却见前面现出另一汉子,手拿棍棒堵在胡同的另一端。

眼见无处可逃,黑狗只好回头,奔至苏秦脚下,伏在苏秦面前,全身直打哆嗦,两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呜呜哀鸣。三个持拿棍棒的大汉前后围拢过来,黑狗越发战栗,呜呜叫着,钻进苏秦的两腿中间。

一个壮汉叫道:“这位兄弟,让开!”

苏秦扫他们一眼,非但不让,反而蹲下身子,伸手抚摸黑狗。黑狗颤抖着伸出舌头,一下接一下地舔他手指,口中呜呜叫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尾巴不停晃动,百般讨好,乞求他的解救。

苏秦拍拍它的脑袋,抬头看着一个壮汉:“你们为何追它?”

那壮汉道:“我们是肉铺伙计,方才买回几条狗,一不小心,让这条溜了!”

苏秦继续抚摸黑狗:“花多少钱买的?”

“十块铜币!”

苏秦随手将那袋布币抛在他们脚下:“这条狗,我买下了!”

三个壮汉面面相觑,似乎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一个壮汉拣起钱袋,又摸又数又弹,好一番折腾之后,对另外两个壮汉道:“嗨,是真家伙,整整一袋!”

苏秦望着他们:“够吗?”

几个壮汉连声叫道:“够了!够了!”

苏秦冷冷说道:“既然够了,还不快走!”

三个壮汉拣了大便宜,生怕苏秦反悔,撒腿跑去。

看到三人走远,黑狗从苏秦的两腿间钻出来,朝苏秦又是摇尾巴,又是舔脚面,在他的腿上蹭来蹭去,似乎表达不尽它的感激之情。

真是一条聪明的畜生!

苏秦轻叹一声,拍拍黑狗的脑袋:“回你的家吧!”

黑狗却是一动不动,蹲在地上,歪了脑袋,两只大眼巴望着他。

苏秦轻叹一声,抚摸着它:“看样子,你是无处可去了。那就走吧,记住,以后你叫阿黑。”

阿黑似是听懂他了,在他脚上又是几舔。苏秦刚一起身,阿黑就已头前走去,走几步停下来看看他,冲他晃动尾巴。

苏秦与黑狗回到轩里时,天已昏黑。黑狗看到院中人多,胆怯地蹲在门外。苏秦拍拍它的脑袋,叫道:“阿黑,来,这儿是你新家。”

苏秦引阿黑走进院子,见苏代向他招手,就让阿黑守在椿树下,自己走进堂中。苏虎端坐于席,苏厉、苏代侍坐于侧,都在堂中候他。苏秦一见,赶忙也坐下来。

场面甚是严肃。后墙上依旧悬着那副匾额,匾额下面的祖宗牌位也未拆除,猪头和鸡鸭依旧供在那儿。

大堂正中,苏虎面前的几案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三张田契,上面盖着大周司农府的官印。

苏虎咳嗽一声,扫一眼兄弟三人,轻声说道:“厉儿、秦儿、代儿,为父依昨晚所说,今儿托里正将田产析了。这是三张田契,每一张二十亩,各有十亩旱田,五亩水田,五亩桑园。这些都是上好肥地,瘦的为父留下,算作公田。你们兄弟三人还有啥说?”

这当口儿,谁也没有话说,各自垂头。

苏虎又扫他们一眼:“要是都没话说,各自拿去吧。”

兄弟三人谁也没有动手,依旧垂着头,似是没有听见。

苏虎点头道:“嗯,既然你们爱面子,为父只好发话了。苏厉,你是长子,先拿!”

苏厉起身,朝列祖列宗跪下,行过拜礼,又拜过苏虎,回身选了一张下水头的取走。苏虎点点头,转向苏秦,目光充满慈爱。苏秦不敢看他,垂头拜过祖先,再拜过苏虎,随手取过一张。余下一张自是苏代的。

苏虎见三人各自田契在手,流泪道:“厉儿、秦儿、代儿,为父老了,以后只能巴望你们了。”略顿一下,提高声音,“咱是庄稼人,田是咱庄稼人的命。有田在手,走路腰杆就直。手中无田,日子就没盼头。你们打小就看到了,在咱轩里,除去里正家,有田的只有咱苏家。余下的都是隶农,十有九家都在为里正家种田。隶农们过的是啥日子?从年头到年尾,都是在为人家忙活。这点田产,虽说微薄,却是先祖留下的基业,为父力微,未能增加一亩,为祖上争光。好在为父养大你们兄弟三人,也算是份苦劳,不至于在祖宗面前没有话说。为父别的不说了,今儿每人分配二十亩,为父希望几年之后,你们都能广置田产,使二十亩成为三十亩,四十亩,五十亩。若是你们谁能置田一井,就到为父坟头,告诉为父一声。为父为你们祈福!”

听到这里,苏厉眼圈发红,跪下叩道:“阿爹,儿子一定尽力!”

苏虎却不睬他,目光转向苏秦:“秦儿,知子莫如父。你虽浪荡,却是天生聪明,若是能将心思用在田里,纵使先祖,也未必赶得过你!”扫视苏厉、苏代一眼,“不瞒你们两个,为父有个预感,你们三人中,真能将田产置到一井的,只怕还是秦儿。真能觐见周天子,真能与里正家比个高下的,只怕也是秦儿。唉,秦儿,你走这几年,为父……为父心里疼啊!你回来了,为父高兴,为父高兴哪!”

话及此处,许是兴奋过度,苏虎竟是双手捂脸,呜呜哭泣起来。

看到父亲说出此话,又如此倚重于他,苏秦心中一阵绞痛。莫说是与里正攀比,即使周天子、周王后,他也早就见过了,还有周天子的两个公主……然而,这些事情他不能讲。再说,即使讲出来,在这轩里,哪一个肯信?

苏秦所能做的只是缓缓跪下,朝苏虎拜上三拜:“是儿子不孝,对不起阿爹了!”

看到苏秦与几年前判若两人,苏虎更是高兴。父子几人又叙一时,苏姚氏端来饭菜,苏虎起身祷告几句,撤去堂中牌位,将所供的鸡、鸭取下,撕去一半,交予苏姚氏,要她拿去偏房,由女眷们吃去。

翌日晨起,苏秦洗漱过后,吃过早饭,走出院门。阿黑早已候着他,摇尾巴直趋过来,舔他脚面。

苏秦拍拍阿黑:“阿黑,随我去趟伊里!”

黑狗摇尾巴头前走去。

洛阳周室仍旧采用西周时的乡里制,乡下设里,里设里正。

轩里村与伊水东岸几个村子组成一里,名唤伊里,里正姓刘名权,先祖是威烈王时大夫,置田百井,为方圆十里大户之一。后世数代不务正业,刘家衰弱,田产减至八十井。至刘权时,精于农务,善于结交,被司农大人举为里正,家业再振,田产跃升至一百二十余井。轩里二十余户,除去苏家,清一色是他家佃农。苏家田产因是周天子亲赐,他虽垂涎,却也不敢造次。

伊里在春秋时是个古邑,有城有壕,只是年久失修,无人守备,变成一个土寨子了。邑中居民原有数百户,都跟苏家一样是周室隶农。百年来世事变迁,周室衰落,这些隶农大多逃往他处,余下百来户,转成刘家佃农。里正刘权一家,就住在城邑中间,庭院苑林占地数十亩,在这伊水岸边,算是豪门了。

苏秦刚走进来,里正家的几条大狗见到阿黑,立时狂吠起来,吓得阿黑夹起尾巴,紧紧贴住苏秦。早有人报知里正,里正迎出,见是苏秦,喝住狗,朝苏秦打一揖道:“我道是谁,原是稀客来了。”

苏秦还揖道:“苏秦见过里正。”

里正不无惊异:“咦,二少爷,你不口吃了?”

苏秦笑笑,算是回答。里正将他让至客堂,早有婢女沏好茶水,放于几上。

里正让过茶水,笑道:“昨儿你阿爹来,将少爷的事细细说了。常言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二少爷,你能回头,莫说你的阿爹欢喜,就是我这个当里正的,也是打心里高兴。这不,你阿爹要换田契,刘某二话没说,当即备下车马,随他前去司农府,眨眼工夫就办妥了。苏秦哪,你只管好好种地,刘某向你阿爹承诺过了,只要你的地种得好,刘某定在司农大人面前保荐你,只要司农大人高兴,没准儿你能觐见天子呢!”

苏秦微微一笑:“请问里正,像我家这样的田产,一亩可值多少金子?”

里正大是惊讶:“嗬,刚一分家,这就想着置地了。哈哈哈哈,有志气!”眼珠儿一转,“二少爷,跟你实说吧,你家的地是上等好地,值钱着呢。你要想购置,真得花些金子!”

苏秦又是一笑:“得花多少金子?”

里正垂头思忖一时,抬头道:“这么说吧,置田产的事,没有定准,有旱田,有水田,有桑园,还有林子,地不同,价值也不同。似你家的地,得看地块,具体值多少,刘某真也说不大准。”

苏秦从袖中摸出自己那份田契,摆在几上:“像这上面的呢?”

里正细细一看,赞道:“嗯,二少爷,刘某贺你了。不瞒你说,你家这一井地,就数你分的地好,上水头不说,地力也肥,好地呀!”

苏秦敛住笑,目光直逼里正:“里正大人,我问的是,它值多少金子?”

里正怔了下,因吃不准苏秦用意何在,只好赔笑道:“是是是,我得细看一下才是,”拿过田契,端详一番,“这么说吧,旱田一亩三金,水田一亩四金,这桑田嘛,一亩少说也得二金!”

苏秦点头道:“里正大人,谢你估值了。在下此来,是有一事烦请大人。”

里正笑道:“这个好说,刘某既然做了这个里正,理当为大家跑腿!”

苏秦指着田契:“这是在下昨日分得的二十亩田产,除去五亩桑田之外,另有十亩旱田、五亩水田,照大人所说,当值五十金。在下因是急卖,只求四十金,烦请里正大人为在下寻个买主。”

“二少爷,”里正大吃一惊,“这……如何使得?”

苏秦笑道:“怎么,里正大人为难么?”

里正看看苏秦,又看看田契,故意皱下眉头,长叹一声:“唉,别的倒是没啥,只你阿爹那里,我不好交待。”

苏秦拱手道:“就请里正大人暂时保密,莫要告诉阿大。”

“好吧,刘某帮你这个忙。敢问二少爷何时用钱?”

“越快越好!”

里正低头思忖有顷,再次抬头:“这么多钱,二少爷又这么惶急,叫刘某哪里去寻买主?”

苏秦想了一想:“依里正大人之意,该如何才是?”

里正又想一时,笑道:“这样吧,二少爷若是急于用钱,这点田产暂且寄放刘某这里。无论何时,二少爷若是回心转意,只需将本息还予刘某,十五亩良田仍是二少爷的!”

“金子呢?”

里正轻叹一声:“这些年收成不好,刘某家中也不宽余,二少爷要是急用,刘某只能临时凑出三十金。”

“三十金就三十金!”

里正心中窃喜,起身走进内室,不一会儿,拿出三十金摆在几上:“二少爷点好,这是三十金,你写个收据。这是两个新田契,一个十五亩,押在刘某名下,另一个是五亩桑田,你也签好,画押,待会儿刘某到司农大人府上加过印玺,就算成了。五亩桑田的田契,刘某自会使人给你送去。”

苏秦写好收据,在两块田契上签字画押,收起金子,揖道:“在下谢过里正了!五亩桑田的田契加过印玺之后,还请里正暂时收存,一个月后,烦请里正直接交付在下长兄苏厉,向他说明因由。”

里正还过一礼,点头道:“这个好说,刘某听公子的。”

苏秦走出里正家,指使阿黑回去,自己径投洛阳,来到号称“王城第一剪”的那家铺子。看到又是苏秦,那伙计坐在柜台后面,连身子也不欠,淡淡说道:“客官大人不会是来订制那套士子服的吧?”

苏秦斜他一眼,从袖中摸出八块金子,“啪”的一声掷在地板上:“这是八金,十日之后,我自来取!”言讫,转过身子,大踏步走去。

那伙计眼睛大睁,正在那儿发愣,帘子掀动,掌柜急步蹿出,朝伙计大声骂道:“你个瞎眼狼,差点误我大生意!还不快请客官回来,不量尺寸,如何做衣?”

伙计猛醒过来,拿上皮卷尺,一溜烟儿追出店铺,见苏秦已经走远,急追一阵,大声叫道:“客官留步!”

苏秦站住,冷冷问道:“怎么,金子不够吗?”

伙计“扑通”一声跪于地上:“够够够,小人是来为客官度量尺寸的!”口中说着,两手已飞快地为苏秦上下度量。

正在此时,远处飘来一阵极尽优美、凄婉的琴声,如同仙乐似的。

苏秦陡然心动,侧耳聆听,两腿不由自主地循声而去。那伙计不敢硬拦,竟是站直身子,小跑步跟在身后,在他的肩上最后比量几下,长出一口气,躬身打揖道:“客官慢走!”

苏秦听若未闻,循声寻去。走有将近一里,苏秦方在王城的朱红城墙外面,看到老琴师两眼紧闭,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倚树而坐,忘情地弹奏。琴师前面摆着一只残破的饭碗,碗里有两块铜币,碗边地上也有一块,显然是路人丢下时弹出来的。

阵阵朔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声响。琴师穿得甚是单薄,可说是衣衫褴褛,形如乞丐。此处甚是偏僻,几乎没有行人,那几块铜币,必也是闻声而来者施舍的。

苏秦屏住呼吸,在距琴师几步远处站下。琴师毫无感觉,十根几近干裂的手指不无灵巧地拨动琴弦。琴声时而高亢,时而凄楚,如泣如诉,如悼如惋。

苏秦静静地站在那儿,微闭双眼,用心聆听。听有一时,苏秦竟是呆了,泪花从他的眼角里流出,滚落在地上。苏秦走前几步,在老人面前缓缓跪下,叩拜于地。

两行老泪从琴师的眼里流出,琴声止住。

苏秦三拜,泣道:“晚生苏秦叩见先生!”

琴师睁开眼睛:“苏士子免礼!”

苏秦再拜道:“先生之琴出神入化,苏秦今日听到了真正的音乐!”

琴师目视苏秦,缓缓点头:“老朽乱弹,能得苏士子赏识,于愿足矣!苏士子可有闲暇,至老朽寒舍一叙否?”

苏秦再拜道:“晚生就是求访先生来的!”上前一步,扶起先生,收拾好他的碗、钱和琴具,搀扶着他,沿宫墙外面的碎石路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