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曾国藩这么神奇的预言到底是不是相面术呢?
其实,通过曾国藩智鉴刘铭传的例子就可以看出来,他所谓的相面术其实是一种细致的观察、科学的分析和缜密的判断,其本质是一整套科学的观察、分析和逻辑推断的过程。
就他智鉴刘铭传来说,不论是哪一种版本,我们都可以看到,曾国藩在接触人物之前,都会采取一种仔细地观察的方式。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曾国藩察人、识人一个很聪明的地方就是,一开始的时候,他总把自己放在一下旁观者的位置上,默默地、安静的地从一个旁观的角度去观察这个人物,而不是一上来就急着跟他接触,急着去获得一个感性的第一印象。
这一点,曾国藩确实跟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一般我们要了解什么人,都特别有自信,都觉得自己阅人无数,来吧,见一面,聊一聊,很快就会下个断语,而且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对人的判断八九不离十。事实上,这样往往似是而非,“八九很离十”。这就是纯粹的感性判断,科学性不强。所以一般人看人、识人大多凭直觉,很少有较理性的成份。
曾国藩不一样,他在接触一个人之前,就很克制。
哪里克制呢?
一般我们想了解一个人,当然越早接触他越好,而且一开始大多是通过语言交际来接触一个人的。可曾国藩知道这样会太过感性,入局太快,不能保持一个旁观者的清醒,所以他一开始总是先要进行无声的观察。包括《清史稿》本传里说他“每对客,注视移时不语”,其实也这种习惯的表现。
这背后的内涵是什么呢?我以为,其内涵是保证理性的、冷静的分析与判断。因为心理学也告诉我们,人一开口说话,一开口表达观点,立刻就带有了很强的主观因素,而无声的思考,则容易客观得多。
从曾国藩在与人接触之前所做的这种观察准备,我们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品鉴人才其实带有很大的理性成份。我想,甚至在这种无声的观察之前,他可能还做过更多的调查功夫,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而他自己也为了以示神秘,不说罢了。因为就他的这种品鉴人才的风格来看,他曾国藩一定是一个不打无准备之仗、不做无准备之事的人。
他不仅有观察,还有考察、考核和分析。请人家吃饭,就一碗汤圆,还下了个套,这不是实践考核是什么?
所以曾国藩的所谓相面术,其实是一套观察、考察和分析的本领。这一点还可以从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身上得到印证,因为曾国藩据说把自己一身的本领主要传给了两个人,一个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李鸿章,一个就是他最得意的儿子曾纪泽。
曾纪泽是晚清最出色的外交家之一,他在外交事务上的胆略和勇气可以说在那个时代是无人可比的,甚至他爹曾国藩也远不如他,更不用说他的师兄李鸿章了。
曾纪泽最让人称道的一件外交功绩,是他一个人只身深入虎穴,凭三寸不烂舌、两行伶俐齿,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超人胆识,硬是从俄国熊嘴里要回了新疆的伊犁。
一般人都认为曾纪泽建此丰功伟业是因为他过人的胆识与口才,其实,我在仔细研读了曾纪泽在沙俄谈判的过程之后发现,他之所以能创造这个奇迹的一个基础,是缘于他特别善于观察的本领,而这一点正是他爹曾国藩教给他的。
当时,因为阿古柏在新疆叛乱,李鸿章想要弃新疆保海防,但左宗棠坚决不同意。后来,左宗棠以将近七十岁的高龄带兵入疆,一举平定了阿古柏叛乱,收复了整个新疆,就是在左宗棠的建议下,清朝才建立了新疆行省。
令左宗棠头痛的是,因为沙俄一直想染指新疆,所以在阿古柏叛乱的时候,俄国人浑水摸鱼占领了北疆重镇伊犁。左宗棠平了阿古柏叛乱,但因为伊犁的驻军是俄国,所以暂时不好开战。这时候清朝就派了一个叫崇厚的满族大臣到俄国去谈判,想把这个伊犁要回来。
可这个崇厚根本就是个脓包,就是个胆小鬼,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卖国贼。他一到圣彼得堡,当时俄国人就把两样东西摆他面前,一个是俄国人自己拟定的清政府答应割让伊犁的《里瓦几亚条约》,另一样是一把火枪。然后告诉崇厚两个选择,一个是签字,签这份卖国条约,一个是掉脑袋。
崇厚怕得要命,可这个脓包居然还自作聪明,说签条约没问题,但我一来就签了,显得我们工作不认真,这样吧,我在你们这住一阵子再签。结果,他在俄国人那儿好吃好喝好玩了将近一年,最后就签了这个割让伊犁的条约。
据说当时消息传到国内,举国震惊。曾纪泽当时是驻英法公使,听了这个消息,当时就昏倒在地。后来,曾纪泽了解到崇厚在签约之前没有汇报清政府,也就是说签约前没得朝廷的授意,从国际法的角度上看,这份条约应该无效。于是,他主动请缨要到俄国去重新谈判。
当时慈禧看国内群情汹涌,人人都恨不得杀了这个崇厚,所以就答应让曾纪泽去试试。但事实上,当时主政的都是一帮签卖国条约已经签到习惯了的软蛋,所以谁也没对能要回伊犁抱多大希望。
可曾纪泽不一样,他虽然匆匆赴任,却已经是下足了功夫。对沙俄当时的内忧外困了解得一清二楚。当时沙俄刚结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土耳其战争,国力消耗殆尽,根本无力再战,而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这个人性情虽然暴躁,却是典型的软的欺、硬的怕。这一下,曾纪泽就心里有底了。
到了圣彼得堡之后,他一接触当时俄国的外交大臣格尔斯和俄国驻华公使布策之后,对这些人的特长、背景、性格、个性就摸得一清二楚。所以谈判虽然艰难,甚至所有人都认为希望几乎非常渺茫,可曾纪泽却信心十足。
俄国人说崇厚已经签定条约,伊犁就是俄国的了。曾纪泽则根据国际法据理力争,并使得英法等国公使都认可了他的国际法见解。
俄国人一开始非常傲慢,曾纪泽就总是用绅士文化与文明礼节的这些小节来批评俄国的外交人员,以至格尔斯后来不得不客客气气地坐下来跟他谈。
后来,谈来谈去谈不笼,有一次俄驻华公使布策一拍桌子,说不行就开战。
曾纪泽很了解这个布策,知道他就是个扯虎皮作大旗的空壳子,所以当时曾纪泽先是微笑着说:“我们中国人从来都不喜欢打仗,”可突然,曾纪泽一拍桌子猛然站起来说:
“但我们中国人从来都不怕打仗!”
这一下把布策吓了一大跳。布策憋红了脸,大叫说我们的海军元帅明天就会带二十首铁甲战舰打到你们的北京去。
结果曾纪泽又笑笑说:“好啊,我们刚跟法国人买了很多鱼雷,刚好看看管不管用。”
鱼雷在当时的海战中可算杀手锏,格尔斯一听赶快打圆场。谈判后,亚历山大二世一听清政府已经准备了鱼雷,居然真的不敢派兵了。
其实,李鸿章是找过法国人想买鱼雷,但慈禧这个老太婆只舍得花钱过大寿,却舍不得花钱买鱼雷,所以当时清朝的海军根本还没鱼雷呢。曾纪泽不是不知道,但他摸透了俄国熊色厉内荏的底子,几句话就把这帮笨熊给撂倒了。
后来,曾纪泽在俄国经历了漫长而艰苦的谈判,终于在极其被动的情况下,却凭着着知己知彼的胆识和外交功夫,居然就把伊犁从俄国人嘴里再要了回来。
中俄重签有关伊犁的改定条约后,全世界为之震动。
当时的英国驻俄国公使向英国外交部电告此事的时候说:“简直是个奇迹!中国的曾纪泽居然迫使俄国做出了它从未做过的事,即把已经吞下去的领土又吐了出来!”
当时的法国驻俄国公使也给国内发电报评论这事说:“无论从哪方面看,中国的曾纪泽都创造了一个奇迹。”
当时英法美各大报纸都纷纷报道这种在当时的列强政治下,极其罕见的这种奇迹,甚至有评价说曾纪泽是那个时代所有各国的外交官中最优秀的一个。就连俄国外交大臣格尔斯也说:“我办外国事务42年,所见人才甚多,今与贵爵共事,始知中国非无人才。”就是说,我们都知道当时的中国好欺负,都认为当时的中国没什么真正的人才,现在才知道,中国藏龙卧虎,曾纪泽这样的人才,真是举世罕见。
晚清大学者,也是乾嘉学派重要的代表人物俞樾,在他的一篇论时事的文章里说曾纪泽勇夺伊犁的过程是——“折冲樽俎,夺肉虎口。”就是说这简直就是从老虎嘴里把老虎已经吞下去的肉再夺了回来,所以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而蔡东藩先生在《清史演义》里也说:“俄许改约,全恃曾袭侯口舌之力。”
事实上,我们在曾纪泽的口才背后,完全还可以看到他观察、识人、分析的功底。所谓子承父业,从曾纪泽身上,我们就可以看出来曾国藩所谓的相面术、识人术,其实本质上是一种观察、一种分析。
那么曾国藩这套观察、分析的本领,重点又在哪里呢?
这从他那本相学名著《冰鉴》里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在这本书的一开始,曾国藩总结了相人之术的总口诀,说:
“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气概,富贵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风波看脚筋;若要看条理,全在语言中。”
要看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关键要看他的眼睛和鼻梁。
要看一个人是不是虚伪,是不是喜欢说谎话,主要要观察他的嘴唇。
要看一个人将来能做多大事,要看他的气概和气度。
要看一个人有没有富贵命,也就是将来能不能飞黄腾达,主要要看他的精神状态。
要看一个人聪不聪明,要看他的手,其实也就是动手的能力。
要看一个人会不会经历磨难,要看他的脚和脚筋。
要看一个人说话、干事是不是有条理,主要要凭借他的说话内容与说话方式来分析。
你看这些,曾国藩虽然说得神乎其神,但其本质还是着眼于一个人的气质、性格和素质,而这些其实是就是曾国藩识人时的重心所在。
我们知道一个人的气质、性格和素质往往决定了他的人生,以及他做事的成败,所以曾国藩看重这些方面的观察,其实也就是看一个人是否符合人才的选拔条件。所以,曾国藩识人的本质就是选拔人才。
所以,你看他识鉴刘铭传的过程,先是远远的观察,后来又有面对面的交谈,又有出其不意的考察,又有横向的对比和比较,这些都说明曾国藩根本不是在搞什么相面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选拔人才做出考察与判断。
要真的是算命、相面的江湖骗子,他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任何人让算命先生来算,都只要竖一根手指头就够了,这在江湖骗子里叫“算命一阳指”,有的又叫“算命一指禅”,专门唬人的。你问什么,我都不用回答,就只竖一根手指头,不论你一切都好还是一切都不好,一些好还是有一些不好,一点没问题还是有一点问题,什么问题都能答。
所以三个秀才进京考赶考前,找个算命的算一下,结果算命的只竖一根手指头,后来果然应验:一齐考上,一齐考不上,只有一个考上,只有一个考不上。不论你什么情况,都在这一根手指头上。这就叫骗子,这就叫迷信。
曾国藩的相面术虽然有那么一些江湖味,但跟江湖上的算命术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要不然,他智鉴刘铭传也不用那么麻烦了。
当然,虽然曾国藩识人的水平,也就是观察、分析、判断人的水平很高,但他也有走眼的时候。
有一次,有个人来见他,口若悬河,风度翩翩,曾国藩居然大为折服,认为是个大才,结果委以重任。可是才过了没几天,那家伙就私携公款逃跑了。手下人气坏了,主张全国搜捕,一定要把这家伙抓回来严惩。结果曾国藩叹口气,说算了算了,是我自己看走了眼,就当是一次教训吧。
你看,他要真是个算命大师,又岂能这样自毁自己算命的名声呢?
所以曾国藩的相面术,在他自己心里,其实也只是一种识鉴人才的方法,所以他才会犯错,也才会在心里原谅自己所犯的错。
说到曾国藩智鉴刘铭传,把人家晾在那儿进行考察,事实上他原来发迹前也这么被人折腾过。
那么,曾国藩当时的表现又会是怎样?
他当年发迹过程中,又有哪些识人的智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