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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来了

方解在大内侍卫处的密牢里到底关了多少日子,他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了概念。这样一个黑白混淆日夜不分的地方,想要把握住时间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但是幸好,从卓布衣来访离去之后,他就不再孤单。

丘余是每日都会来的,或是因为对这少年的歉意,或是因为她对这副身体的好奇,但无论是因为哪一种,方解对她都必须生出敬意。宁言教授说,方解被扣下押入大牢的当天,丘余一怒砸了周院长的桌子,拆了周院长的屋子,这可是需要大魄力才能干得出来的事。方解确定在演武院敢这么干绝对不多,说不得就丘教授一人而已。

只言片语已是恩,何况是野蛮强拆了周院长的房。

方解曾经问过丘余,砸了周院长的桌子拆了他的房子有什么感觉。恰是丘余要离开返回演武院的时候,这女人负手而行,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然后头也不回的说了一个字。

“爽”

所以方解确定这个女人绝对不能惹。

他闲下来的时候忍不住会想,自己还要被关多久?这样关着不放,杀也不杀,赦也不赦,最是熬人心境。幸好宁言教授一番话让他想明白了许多事,所以也就渐渐平静下来。虽然还做不到享受,但勉强做到心平气和读书,安静踏实修炼。

他不知道的是,这段日子皇帝陛下其实已经把他给忘了。

西北的战事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数十万从其他各道调往西北的大军已经就位,足够供给百万大军的物资也已经到位,再加上西北各道驻军,边军,如今在山东道境内云集的人马已经不下七十万。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

而樊固城,就变得更加重要起来。

长安城已经入冬,樊固这边自然更加冷的让人不适应。不过这里本来就没有四季之分,反而是再往西行,到了蒙元帝国深处气候又逐渐变暖。据说金帐所在一年四季如春,但大隋没人见识过。

樊固再往西,越过狼乳山脉是蒙元帝国满都旗的领地。这里基本上与樊固没有差异,只是风似乎更大一些。满都旗旗主满都拉图是个强硬的主战派,他历来主张对大隋兵戎相见。这些年来大隋西北边军与蒙元边军之间的摩擦,多出自这个满都拉图的授意。

狼乳山对面有涅盘城,是蒙元最东方的边城。涅盘城中有两千蒙元骑兵,为将者是满都家族的后起之秀满都狼。

大隋数十万雄兵云集山东道,满都狼自然早已经知晓。他在得到消息的当天,就连夜派人赶回满都旗治城云台城。满都旗是蒙元诸旗领地比较小的一个,但也有数千里规模。满都拉图多多少少和黄金家族有些血缘关系,虽然极偏远,但这种血缘关系让他也能名正言顺的以贵族自居。

统治蒙元的黄金家族,姓阔克台蒙,蒙元语言的意思是有翅膀的狼,现任大汗的名字叫做阔克台蒙哥,大隋人习惯称其为蒙哥。黄金家族已经统治这片巨大辽阔的草原上千年,自从初代大轮明王在大雪山为黄金家族加冕始,历数十代。

阔克台蒙家族兴起与草原极西之处,据说千年之前草原上被黑暗的魔鬼统治,牧民们每年都要敬献活人做祭祀,还要献出近乎所有的牛羊,民不聊生。后来,当黑暗的魔鬼使者到达阔克台蒙家族领地的时候,年轻的部族首领阔克台蒙扩用弯刀杀死了魔鬼的使者,站在大雪山上向整个草原发出号令,推翻恶魔的统治。

被压迫了太久的各部族牧民纷纷响应,起兵追随蒙扩,历经大大小小数百战,终于击败了恶魔的军队。在佛宗初代大轮明王的帮助下,杀死了法力高强的恶魔,建立了强大的一统的蒙元帝国。

蒙,代表着阔克台蒙家族。元,代表着开始和周而复始无穷无尽的意思。据说这个帝国的名字,也是大轮明王赐下。

当然,这只是传说。但毫无疑问的是,当年阔克台蒙家族统一草原的战争中,佛宗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每一任蒙元大汗,都是佛宗的挚诚信徒且拜在大轮明王门下为弟子,虽然这只是一个虚名,大汗并不会真的在大雪山潜修,但这个虚名,却正是帮助阔克台蒙家族统治草原的最有效的手段。

黄金家族阔克台蒙的权威毋庸置疑,如果谁敢冒犯黄金家族,就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株连灭族。

蒙元虽然不似中原帝国那样有着极明确的朝廷分工,但历经千年也已经有了很完善的机制。与中原国家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蒙元历来信奉武力,在他们看来,中原那些会写诗词的文人,就好像他们国家表演杂技的小丑一样,他们很难理解,中原的皇帝会让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主掌朝权。

在蒙元人眼中,只有武士才值得人们去尊敬。

满都拉图已经五十几岁,他一直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率领彪悍的草原骑兵与隋人决一死战,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活不到那一天,但上天眷顾,战争突兀的毫无征兆的降临了。

当得到满都狼急报的时候,已经花白了胡子的满都拉图沉默了许久。他忽然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是该愤怒还是该高兴。

对于战争,五十几岁的人,其实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战争……从来都不是美好的。

满都家族对大隋强硬的态度,只是出于一种习惯。而当战争真的来临,满都拉图才发现,自己叫嚣了几十年,却依然没有做好准备。

何大壮是个入伍七年的老兵了,隶属于右骁卫。当初他刚刚加入军队的时候,总是幻想有朝一日自己如父辈那样,挥舞着横刀踏上敌国的土地,将所有敢反抗大隋军队的人割下头颅,拎在手里换军功。

他的父亲也是大隋右骁卫的战兵,曾经参加过灭商的战争。他的整个童年,都是在父亲的回忆中度过。他喜欢那样的故事,喜欢看父亲每每讲到激动时那如喝醉了酒般酡红的脸色,和眼睛里抑制不住的火热。

虽然他的父亲一直到年老退役,也没有混到一个什长的位子,但依然无法阻挡老头几十年戎马的骄傲感,在他父亲的故事中,充满了杀戮,掠夺,也少不了对敌国女子的****,但他父亲并不认为这是对他娘亲的背叛,相反,连他的娘亲都没有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错。

何大壮少年时候,最喜欢做的游戏就是挥舞着父亲为他削的木刀,和村子里的伙伴们玩对战。最弱小的孩子们总是被逼迫着扮作商兵,而身强体壮的孩子们总是会争得扮演隋军的机会。

何大壮很无奈的是,他小时候个子很矮小。总是受人欺负的那一个,他从小到大都爱玩的游戏中他也总是扮演者大隋的敌人。然后死在别人的木刀之下,这虽然让他不爽,但并不妨碍他喜欢这个游戏的热情。

他觉得总会有一天,他会长得很高大魁梧。从父亲的手里接过大隋战兵的号衣,接过锋利无匹的横刀。成为战场上的主角,将所有的敌人踩在脚下。

他憧憬了许多年,直到他真的成为了一个军人。

在入伍的前两年,他还保持着对战争的渴望。但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思想越来越成熟,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畏惧战争,他没敢对任何人提起这样的忧虑,因为他害怕被别人耻笑,身为大隋战兵一员,怎么能害怕厮杀?

虽然他现在真的很魁梧高大,虽然他手里拿着的已经不再是木刀而是真正的横刀。

他以父亲为傲,他的父亲同样因为他而自豪。父亲一生也没有做过什长,而何大壮参军五年就已经升为队正了。手下带着足足五十名精锐的士兵,每每提起,他的父亲都会得意的笑着合不拢嘴。

就在一年多前,再次升迁的幸运眷顾了他,何大壮被升为了旅率,手下有一百名士兵。

可这升职,他并不开心。

一年多前的那场杀戮,到现在依然让他无法安睡。他和许多右骁卫的同袍一起开拔,离开了驻地,到了这个叫做樊固的地方。那天夜里,他们奉命冲进了小城中,将所有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上面的命令说,那些樊固的百姓已经被蒙元人收买。他们可耻的出卖着国家的情报,已经不再属于骄傲的隋人。愤怒的士兵们冲进去,杀死每一个陌生的面孔。那些还在熟睡中的百姓们全都成了刀下鬼,包括老人妇女和孩子。

那天夜里,何大壮也杀了不少人。

愤怒蒙住了他的眼睛,杀戮染红了他的双手。当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冷静下来他忽然感觉到后背一阵发寒。

那些被屠杀的百姓,真的都是蒙元的奸细?

他无法确定,也不敢去求证。

他听说,原来樊固的守军都已经被杀掉了。就在他们冲进樊固城之前半天,那八百边军被大将军麾下的重骑碾成了肉泥。

这些事,成了他永远也甩不开的噩梦。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他浑身被汗水湿透着从梦中惊醒。脑海里依然还有那些妇女和孩子的面容,挥之不去。

他开始酗酒,酒量越来越大,却越来越不容易醉倒。

何大壮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士兵,他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士兵们伏低身子。一百名武装到牙齿的士兵紧紧跟在他身后,两名队正一左一右始终护着他的两翼。他们在入夜的时候从樊固出发,然后在狼乳山上潜伏了整整一个晚上。

隋军知道蒙元人在狼乳山上设置了不少暗哨,但从来没有在意过。那些暗哨的存在,恰恰正是蒙元人对隋军害怕的证明。他们害怕隋人会越过狼乳山,所以才会鬼鬼祟祟的在山上派驻了不少斥候。

何大壮的任务,就是用一夜的时间将山上的蒙元斥候清扫干净。

这一夜,何大壮他们悄无声息的杀死了至少二十个蒙元斥候。天亮之前,还剩下最后一个地方没有赶到。那是狼乳山的最高处,至少有三十名蒙元士兵长期驻守在这里。当看到带着皮盔身穿灰色皮甲的蒙元斥候出现在百米外的时候,何大壮揉了揉发皱的眉头,将脑海里乱纷纷的思绪甩开。

“分两队包抄,一队绕到山另一侧去,以防有人逃走,另一队跟我,往上走。”

他低低的吩咐了一句,然后缓缓的将连弩端平瞄准了巡视着走进三十米内蒙元斥候。

“杀!”

一声低沉的咆哮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几支弩箭同时****而出将蒙元人放翻在地。他站起来,抽出横刀:“大隋!”

“向前!”

士兵们呼喊了一声,冲向狼乳山上那最后一个蒙元人的据点。

战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