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野心这句话的时候方解的脸色没有一点变化只是注视着那个冷傲男人离去的背影,而说这句话的罗耀没有回头。
“男人自然要有野心,没有野心的男人还不如一头猪。”
罗耀笑了笑,大步往前走了出去。
方解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身上有多少道伤疤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似的。罗耀的话对他触动很大,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有野心才没有答应留在左前卫。他一直以为自己还是原来那个以活命为第一位的流浪汉,却一直不敢正视自己心中越来越茁壮的那一棵秧苗。
他看了看罗耀放在台阶上的烟斗,沉默了一会儿后将烟斗一拳砸碎。
“野望在心才算野心,野望在口的人不过是白痴罢了。”
他喃喃了一句,起身,走向住所。
就在他才走出去几步的时候,沉倾扇和沐小腰从远处迎了过来。方解没有感到一点吃惊,有的只是温暖。她们两个明知道自己不是罗耀的对手,但还是跟了来。罗耀自然也知道她们两个就在暗处却没有点破,那是因为他的自信。
“心里不舒服?”
沉倾扇问。
方解摇了摇头,忽然笑了起来:“哪里有不舒服?爽……非常的爽……”
他伸出双臂,揽住沉倾扇和沐小腰的肩膀:“有时候装也是一门艺术,想要从罗耀嘴里打听来什么消息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啊。”
他一边走一边问:“我是谁?”
沉倾扇和沐小腰怔了一下,不知道方解又发什么神经。
“回答我。”
“你是方解。”
沐小腰回答。
方解笑了笑道:“对啊,我只是方解罢了。从五品的游骑将军,在罗耀眼里是什么?是渣啊。一等乡子在罗耀眼里是什么?是渣啊。演武院入试九门优异但有五门是皇帝送的这在罗耀眼里是什么?是渣啊。年纪轻轻就成为钦差代天子巡视一方在罗耀眼里是什么?还是渣啊……”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一边说一边笑。
笑得格外得意。
“不懂你什么意思。”
沉倾扇微微皱眉道。
“你们说……”
方解笑着说道:“罗耀为什么和自己眼里的一个渣聊这么久?若说他是心怀坦荡就特么的太扯淡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毫无用处的人浪费时间?以他的身份他有必要跟他眼里的渣渣表露心迹?有必要将自己的忠诚挂在嘴边?有必要如此热切的希望我留在左前卫?还要装出一副爱才如命的样子来我都替他觉着累。”
“他这样的话果然还是不适合说很多很多话,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人忽然健谈起来,一个冷傲的人忽然和蔼起来,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心虚。”
沐小腰愣了一下后忍不住问道:“对什么心虚?”
方解道:“都有吧……所以我越发的确定这次来对了,说不得真能把身世搞明白。他对我说了那么多忠心耿耿的话,是因为他对皇帝心虚。说什么四十万大军随时等着陛下的召唤,假的好像孙寡妇的胸脯一样。一再说能帮我修行是因为对我心虚……若我们之前没有任何交集他对我心虚干嘛?”
“最主要的是……他第一句话不该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方解一边走一边笑,笑得越来越灿烂:“一个心虚的人第一句说的话,往往是他最心虚的事。我可以肯定这不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一定确定以及肯定……”
沉倾扇和沐小腰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惊异。
“最后的时候,罗耀为什么说你有野心?”
沉倾扇不解的问。
方解道:“因为我一再跟他说我要为樊固死去的乡亲和同袍报仇,他既然知道西北战败的事,未必就不知道樊固的边军和百姓根本就不是死在蒙元人手里,而是死在李远山手里。我说要报仇,要杀的自然不是蒙元鞑子而是李远山……现在李远山是什么人?是逆贼!”
“我话里的意思其实就是想让罗耀以为我要杀的是李远山,而谁杀了李远山代表着什么?代表着的可是天大的功劳啊……我若是留在左前卫最多做个将军,而我若是杀了李远山陛下会封我为公!所以罗耀才会说我的野心大,大到连他的左前卫都装不下。”
“你真的有这么大的野心?”
沐小腰犹豫了一下后问道。
“野心?”
方解笑了笑:“这东西是个男人心里就有,只看是用在什么地方。樊固近三千条人命的债我是真的不想挑起来,因为我怕死,因为我实力不够。可是到了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去挑?八百边军啊……妈的,就剩我一个了。”
“如果杀李远山是我的野心,那一个左前卫还真就装不下。”
他语气平淡,但其中却有什么东西击中了沉倾扇和沐小腰的心。尤其是与方解有三年共同经历的沐小腰,眼神里的伤感不可抑制的流露出来。
“我是不是很会演戏?”
方解揉了揉沐小腰的头发:“厉害不厉害?连罗耀这样的人都能骗了……我发现我真是个天才,以后就算不做官转行演戏也必然成角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方解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想骗过罗耀,又岂是演戏能行的?一个眼神一个脸色的变化是演技体现,可内在里的东西要想骗过行家……只能用真的。每个人每天都在骗人,骗亲人朋友敌人对头……最主要的是还有自己。
回到县衙的罗耀脸上也带着笑,笑容中也带着些得意。平商道总督骆秋没有睡一直在等他回来,披着一件衣服站在桌案前正在临摹一副字。见罗耀进来,他放下手里的狼毫笑了笑道:“这孙茂才在政务上是个白痴,但在敛财上倒是个好手……”
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副字:“颜先生的真迹,拿出去最少能换一万两银子。”
罗耀在椅子上坐下来后笑了笑道:“看来充军为奴还是便宜他了。”
“如何?”
骆秋为罗耀带了一杯茶递过去。
“有点意思……”
罗耀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不出他眸子里的真实含义:“这个小家伙远比咱们以为的会做人会做官,会做官的人都不是忠臣……这话是你说的,我一直以为是金玉良言。”
骆秋微笑道:“这是事实而已。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忠臣会做官的,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奸臣不会做官的。”
“你是个奸臣”
罗耀看着他说道。
骆秋撇了撇嘴:“我只是个知道如何自保的人而已,还算不上奸臣。你应该相信我,若是你有一天真的带着四十万左前卫精兵北上,我第一个想办法杀了你。如果杀不了你,我就自杀去做厉鬼,咬死你。”
“这么狠毒?”
罗耀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我不信?”
骆秋哈哈大笑,转身的时候掩饰住眸子里的一丝异样。
“既然他是个会做官的,就应该明白我话里什么意思了。所以他留不留在左前卫都不是一件坏事。留下,我手下多一员悍将。回去,这个传声筒会替我想皇帝表达忠诚,最真的忠诚。表忠心这种事自然还是要别人来替自己说的好,自己去表忠心就显得下乘了。”
“你是真的想把他留在左前卫?”
骆秋问。
“真的想。”
“为什么?”
罗耀捏起茶几上盘子里的一颗水果丢进嘴里,感受着嘴里果汁的甘甜:“因为他和我很像……不只是体质上像,性格上也很像。这样的人不好驯服,很难驯服。可一旦驯服之后他能为我卖命……就好像当初我感念先帝恩德,为先帝卖命一样。”
“你打算怎么做?”
骆秋问。
罗耀沉默了一会儿后认真的说道:“他能在这个年纪就有今日的地位身份,就足以说明他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最主要的是他还年轻,还能做许多年事。左前卫虽然不缺虎将,士兵们的血性也还没有消磨下去。但我需要这样年轻有锐意的人,越多越好。”
骆秋笑道:“年轻人好用,就算表现的再成熟还是有幼稚的一面。就好像初夏的桃子看起来已经有些粉红颜色,其实果肉还是酸涩的要命根本难以下咽。”
“但是……”
骆秋道:“你就不怕引起别的麻烦?”
“什么麻烦?”
“若是你儿子知道你打算将自己的修为传给一个外人而不是他,他会怎么想?你们父子之前本来就存着极大的误会,这件事你一旦做了他会更愤恨。”
罗耀默然,然后叹了口气:“他是我的独子,早晚我的一切都是他的。如果他现在依然看不懂这一点,那我也没必要和他解释什么。我之所以冷着他,就是因为不想让他走一条当年他大哥走过的路。”
话题到了这似乎有些僵硬,因为骆秋绝不会在罗武之死这件事上说什么,任何一句话都不会说。
而就在此时,从大雪山大轮寺走出来的第二位明王正坐在罗耀妻子的房间里,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
到处都是娃娃,看起来就如同地狱的油锅里面有无数的小鬼在翻腾一样。
“法师似乎破了规矩。”
楚氏抬起头看了释源一眼后淡淡的说道。
“大将军府里的规矩很多。”
她说。
释源微微笑了笑:“大将军府里的规矩再多,也是大将军的规矩。我需要做的不是遵守他的规矩而是遵守佛宗的规矩。夫人应该知道,我这次来是为的什么。这件事整个大将军府里,也就你和大将军自己知道的一清二楚。
“休想!”
楚氏冷哼一声道:“佛宗的规矩,在大将军府里一文钱都不值。难道法师忘了,这府邸后院的荒草下面还埋着几具枯骨?无论你是什么人什么来头,只要走进左前卫大将军府里,需要遵守的自然只有一个规矩……大将军的规矩。”
“好”
释源双手合什道:“不愉快的事不要再说,等大将军回府之后我会再来。”
“法师急着走?”
楚氏冷笑了一声问道。
“很急”
释源点了点头:“所以就不劳夫人相送了。”
他压制住心里的邪火呼吸都逐渐气促起来,这种感觉每次都会突兀的到来但却如此猛烈真实。
“告辞。”
他说。
楚氏看着始源的脸忍不住开心大笑起来:“大将军说的果然没错,你的伤太重了,虽然又能下地行走但你剩下了多少修为?莫以为在我儿子房里吓唬住了一个仲伯就瞒得住人。你了解大将军,大将军何尝不了解你?”
她语气平淡的说道:“十三年前你被人打成重伤险些不治,但你恢复过来了,我很欣慰开心的是,你吃下太多的天才地宝让你的气脉气穴逐渐恢复,而你则因此而落下了一个根本无法治愈的祸根。你补的太过了,以至于你的身体不调必须不停的找女人来发泄体内刚猛霸道的药效。”
“你就是个可怜人而已。”
楚氏冷笑一声:“披着天尊锦衣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