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躺在草地上,不知不觉间竟是睡着了。负责守夜的卓布衣回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这个看起来眉宇间总是有解不开的结的男人,说起来才不过十八九岁而已,却已经老成到让人心里发酸,他所经历的事是寻常人想都想不到的。
卓布衣也好奇着,方解到底从何处来最后的归处又在何处?
方解从来没有放弃过追寻那秘密的答案,偏执的让人心疼。其实他本可以豁达一些,不去管什么身世什么体质,只需要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前路终究不会灰暗无光。他这个年纪,就有了现在的成就将来难道会泯然众生?
那只巨大的白狮趴在方解身边,看似也睡熟了,可它的两只耳朵却一直竖着,卓布衣确定哪怕有一丝的危险这只同样神秘的白狮就会立刻示警。它明明是第一次看到方解,可偏偏表现的就好像一个忠诚的护卫。
其实以他们几个的修为,即便几天几夜不睡也不会感到疲乏,陈哼陈哈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晚上睡觉是习惯。有时候卓布衣很羡慕他们两个这样没有烦恼的活着,每天都能从一些看似无聊的事情中找到快乐,乐此不疲。
相对来说,陈哼陈哈和方解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然后卓布衣又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到现在回忆起来也是一片灰暗的童年。
与方解不同,他从来没有想过去追寻答案。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自幼在江都丘家长大,虽然在童年时候丘家的对他如对奴隶一样,但卓布衣对丘家并不怨恨。后来丘家的人发现了卓布衣的天赋,便对他重视起来,吃的好了,穿的好了,每个人对他的态度也好了。
丘家的家主甚至专门请了一个修行者来指点他,可惜那个修为不高的江湖客不懂得如何开发卓布衣的天赋,只是传授了他一些基本的修行技巧。卓布衣能有今时今日的修为,其实靠的都是自己。
他曾经问过丘家的人,自己到底什么身世,丘家的人却都说不知道,说他只是从荒野上捡来的孩子。卓布衣便相信了这个回答,逼着自己从不曾去怀疑什么。可他内心里又何尝不知道,如丘家这样的世家名门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将捡到的孩子带回家?丘家的人……哪里有这般善心。
所以在看到方解的时候,卓布衣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帮帮他。也许只是潜意识里他一直告诉自己,既然自己没有勇气去追寻什么答案,那就帮助方解找到答案吧。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忽然发现白狮猛的抬起头往四周看了看,眼神里都是戒备。卓布衣随即心中一动,盘膝而坐闭上眼将感知力往四周蔓延了出去。可将感知力用到了极限,他依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他睁开眼,疑惑的往四周看了看,发现那只白狮也一样的疑惑,晃了晃脑袋再次趴在地上。
卓布衣却没有大意,再次感知周围的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他根本没有发现一个人已经走到他身边十几米外的地方。这个人身上穿着一件青衫,身材修长挺拔,负着手缓步而行,没有一丝声息。看他走路的时候步伐不大步速也不快,可才迈了一步,这十几米的距离就已经过去。
青衫人在白狮身边站住,看了看那狮子眼神里有些很复杂的意味。他抬了抬手,终究还是没有做什么。
卓布衣猛的张开眼,当看到那人如鬼魂一样已经悄无声息的到了身前不远处的时候瞳孔瞬间收缩,他几乎下意识的想要站起来示警,那个青衫人却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将脸上带着的一张银色面具摘了下来。
这是一张充满了成熟魅力的俊朗的男性面容,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去看都无可挑剔,偏偏仔细去看的时候又觉得他其实长相并不算特别出众,可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着这是一个完美的人。他的五官是完美的,身材也是完美的。卓布衣恍惚了一下才明白,这个人的完美来自于他身上的气质。
卓布衣忍住没有喊,因为那个青衫人就站在方解身边,如过轻举妄动的话,谁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对方解下手。
“你的感知力很好。”
青衫人对卓布衣温和的笑了笑:“你没有见过我,但我却知道你一定就是江都丘家的那个人,对吗?”
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明明已经说了话,可白狮和方解依然在熟睡,没有丝毫察觉。就连睡在不远处的陈哼陈哈也同样没有察觉,这种可怕的感觉让卓布衣无法适应。这个青衫人就好像一个鬼魂,只有卓布衣自己能看见他存在听见他说话。而其他人,却好像在另一个世界一样没有感觉。
“他们三个,还有这白狮都不会醒过来,我将他们的六觉格挡住,所以不会听到我说话,他们不醒来,我稍后做事也方便些。我之所以让你看到我,是因为我觉得你感知之力让我觉得不俗。”
“隔绝六觉?”
卓布衣心里狂跳不止,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可真有人能做到那绝对是神迹!想想吧,若是能将一个人的六觉封住,那么你站在这个人面前,他睁着眼却看不到你,也闻不到你的气味,感觉不到你的存在,这是何等恐怖的一件事!
青衫人点了点头:“人有六觉,若皆封住,便是他睁眼却不能视,有耳不能听,鼻通而不能闻……其实你天赋之能再精进些也能做到,远比一般修行者要做到这一点容易的多。”
他说话很温和,就好像一位长者在为自己的学生释惑。
“您是……忠亲王?”
卓布衣感觉自己的嗓音有些发颤,这是人生几十年来从不曾有过的事。就算当初丘家被灭门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激动到不可自制。
“是我”
青衫人点了点头:“其实你们才到,我便知道了。”
“他们几个……被您同时封住了六觉?”
卓布衣问这句话的时候发觉自己的嗓子干的生疼,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有人能做到这一步。对于大修行者来说,杀一人轻而易举。靠着绝对的身法让寻常百姓对其“视而不见”也能做到,可这只是因为寻常人眼睛跟不上他们的身法速度。这和将一个人的感官全部封住,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被封住六觉的,是陈哼陈哈方解这样的强者,还有一头灵兽。
杨奇点了点头,在卓布衣身边坐下来。
“你的修行方向不对。”
他说。
卓布衣一怔,立刻站起来抱拳躬身:“请王爷指点。”
“你自己可知何处不对?”
杨奇问。
“晚辈不知,只是这些年修为几乎没有进境,晚辈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觉着或是桎梏在此,此生便挣脱不开了。”
杨奇微微摇头:“你要修行开拓,第一想到的是什么?是我或许做不到,还是我能不能做到,又或是我定能做到?”
“第一种”
卓布衣如实回答。
杨奇笑了笑:“你天赋如此,何须去想做不到这种无聊事?想要做到哪一步,只需去想就是了。因为你的修行,本来就只是去想而已。”
卓布衣怔住,喃喃道:“只是如此?”
杨奇点了点头,视线转向方解:“你了解自己的天赋,却进境缓慢。他不了解自己的体质,却进境神速,其区别之处在于,他相信自己会越来越强大,而你则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这样再也无法突破了。所谓桎梏瓶颈,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的东西。”
这种话,也只有他说出来卓布衣才不敢质疑。
“你的天赋在于冥想,以冥想克敌,可你想的多是我或许不能做到这样的念头,又怎么会迈过去那一步?当初我若是想,我没有你这样的天赋便做不到封人六觉,那我现在便真的做不到。当初我若是想,我不能仗着一柄剑胜了佛宗诸多妙法,也不会有后来大雪山下那一场好杀。”
卓布衣若有所思,却还是没有清晰的抓住脑子里那一闪而逝的灵光。
“他不该来。”
杨奇似乎不想在卓布衣的天赋上再多说什么,眼睛一直看着依然熟睡的方解:“太过偏执,未见得就是好事。”
“他只是想明白些。”
卓布衣道。
“糊涂些又能如何?”
杨奇微微皱眉,然后喃喃道:“竟是已经开了五条半气脉,进境之快也超乎我的想象,当初在樊固的时候,我观他体内有被人刻意布下的阴毒手法,本不想管,可后来察觉用的是佛宗和纥人的蛊术结合的法子,于心不忍便为他解了几分。只是当时毒蛊与他血脉相连,我若拔了毒蛊,他便死了。除非等到毒蛊长成从壳中出来,再施法将毒蛊拔出。所以我在他体内留下一道劲气,等着毒蛊破壳而出。”
方解没有听到这句话,若是听到的话便会释然,当初在藏书楼为什么会突然吐出毒蛊,而万老爷子正因为第一眼看到他就识破了他体内杨奇留下的内劲,才会在那天出手救他。
卓布衣对方解的事知道的不少,可也有许多不知道的。
听杨奇说出这些事,他都记住,想着万一杨奇不告而别他就将这些话如实转告方解。
他稍稍走神的时候,杨奇忽然伸出手,手心向上,不远处方解的身子随即漂浮了起来,平躺在半空上不动。
“待我离去之后他醒来,你便告诉他回中原去吧。在修为大成之前,第一不可接近罗耀,第二不可来大雪山,性命无忧。他体内顽疾之根源,便是他那双看似能瞬间提升起修为的红眸……那眸子根本不是他的,而是别人留下的记号而已。有这眸子在,便是他在天涯海角,那人若要找他也轻而易举。”
杨奇伸出的手忽然一攥,让后猛的向外一拉。
卓布衣瞬间睁圆了眼睛,他竟是看到漂浮着的方解身体猛的挣扎了一下,然后有两道红色的气被抽离出来。漂浮在半空中的方解剧烈的扭动起来,可偏偏还是闭着眼脸色平静如常。
“告诉他,他只是方解。”
杨奇起身,手往下一翻,那两道如有生命一般挣扎的红色气体发出几声如厉鬼咆哮般的刺耳声音,却怎么都挣脱不开那束缚,数秒之后,那两道红色气体随即崩碎,消散于无形。
与此同时某处密室中的一位老者忽然睁开眼,疲惫的脸上满满的不可思议。他的嘴唇抽搐了几下,最终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那不可思议的神色逐渐变为绝望。
黄阳道,正在与众将议事的罗耀忽然愣了一下,猛的看向西方,眼神冷酷残暴,下面诸将立刻吓得颤抖起来,完全不能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