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青牛抬头看着那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年轻僧人,沉默了一会儿问:“大自在?”
年轻僧人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很狼狈的胖子,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一些畏惧却遗憾的失败了。这个胖子身上的衣服被之前的业火烤的面目全非,身上也有不少焦痕,可腰间那条玉带却完好无损,而且系的很端正。
“我以为会是萧一九来。”
大自在凝视着项青牛腰间的玉带叹道:“当初我本以为,第一个从中原来大轮寺的会是万星辰,因为东方那片天地他已经站在了最高处,人到了那个地步,自己所在的山峰已经到了尽头极处,便会去看另一座山峰,只是没想到来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子。这十几年来,杨奇一直想拆了大轮寺,奈何人力终究有限,他注定不会成功,因为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天力无穷。可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总能骗了不少人追随,然后为他送死。”
大自在一边说一边往下走,每一步脚下都有莲花盛开。
“十几年前有一群愚蠢的人跟着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不管不顾的往前冲,就好像自己性命一文不值似的,我知道你们中原汉人有入土为安的习惯,可那些人最后连尸骨都不知道丢于何处,灵魂不得回家不得转世,这不正是惩罚?”
“几年前,他只带着一个愚蠢的人来了大雪山外面,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死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你们中原汉人讲究一个义字,可你那位师兄身上何处能看到义字所在?今天,他又诓骗了你们来送死,这样的魔头一直在害人性命,你难道就不曾觉悟?”
项青牛冷冷笑了笑:“说到愚弄人心,还有比你们佛宗做的更彻底的人?”
大自在摇了摇头:“佛宗从不曾愚弄人心,你也看到,这千年来牧民信奉佛宗,心有信仰,生活的多么富足安康?而你们中原人心中没有信仰,所以才会久乱不安。隋国不过百年光景,就再一次乱的一塌糊涂。中原万万百姓生灵涂炭,比得了草原上的百姓美满?因为有佛宗,他们知道要友爱,要谦逊,要懂得敬畏。你们这些不懂敬畏的汉人,只会互相撕咬仇杀,只知道为了欲望而不停的走向邪恶。”
大自在张开双臂微笑道:“而西方世界,百姓们没有自己的欲望,只需要顺着佛宗的指点,听从召唤,所有人都在佛宗慈悲之光的笼罩下幸福生活,他们仅仅是低下头参拜就没有了一切烦扰纷争,享受着佛宗为他们带来的庇护,他们多么的自由啊……难道你不羡慕?”
项青牛啐了一口道:“恶心。”
大自在叹息:“难道你现在还没明白,你的师兄就如上次上上次抛弃追随他的人一样,也抛弃了你?”
项青牛道:“这怎么能是抛弃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师兄刚才说要和你交手,所以你才有那么一瞬缩在某处不敢出来。而师兄一言吓退了你,却没有真的去找你,只怕这会已经找到明王了吧。”
大自在笑了笑:“可他还是丢下你了。”
项青牛摇头:“是他在前面等我而已。”
大自在沉默,然后有些失神道:“明王曾经说过,中原这样没有信仰不懂敬畏的地方,总是会出现许多心思偏执的魔鬼,他们唯心而行,从不考虑这世界需要一个秩序,需要有人站在最高处给予引导。你就是其中之一,看来佛法也不能将你感化。”
项青牛抬起双手,一手握拳一手展开:“既然毫无意义你又何须多说?现在咱们来打个赌吧,看看是你先打赢了我,还是师兄先杀了明王。”
大自在叹道:“没有人可以杀明王,除非是明王自己。”
“这世间就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
项青牛猛的往前迈了一步,半握着的拳头里有淡青色的光芒若隐若现,然后一柄长剑在他手中缓缓成型。而他那只张开的手掌里,两条小鱼凭空出现来回游动,一黑一白,互相交错而过却永不会碰撞在一起。
很快,他右手淡青色的长剑凝实起来,而左手的黑白双鱼游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个黑白各半的圆形逐渐放大,如圆盾一样出现。
一手握剑,一手擎盾。
“愚昧”
大自在似乎很失望,他站住,双手合什,身上便有圣洁白光浮现。然后他的身躯开始缓缓的飞起来,脚下有一朵巨大的白莲慢慢盛开。当白莲花瓣绽开之后,大自在盘膝在上面坐下来,漂浮于半空。
这样的手段,若是普通百姓见了只怕早就跪倒参拜了。可项青牛这样修为的人自然看得出来,这些貌似神奇如法术一般的东西,都是大自在以强大的修为支撑出来的。
项青牛冷哼一声,右手剑向前一刺,紧跟着大自在身前便有一朵很小的白莲花开放,恰好将项青牛的剑气挡住。白莲花和剑气撞在一起,竟然悄无声息。
“你的剑意,远逊于杨奇。”
项青牛将长剑一斩:“杀你足够!”
这一剑劈下去之后,大自在的头顶立刻有一柄巨剑骤然出现,凌厉至极的劈落。大自在的手势微微一变,一尊金身罗汉忽然浮现出来,足有数米高大,这金身罗汉双手合什恰好将巨剑夹住,那剑发出一声铮铮之鸣,依然向下压迫。金身罗汉双臂一转,那剑随着横向转了半圈,剑身上的淡青色光华越来越淡。
“我以慈悲心导你,你偏偏不听,所以我只好以金刚怒度你。”
大自在伸手往前指了指,那金身罗汉猛的往前跨了一步,朝着项青牛狠狠的踩了下去。
明王殿在大轮寺最高处,修建于峭壁之上。这大殿的正门外就是万丈深渊,只有几条几尺宽的石阶可以行走,此处山风冷冽刺骨,寻常人莫说上来,便是在下面仰望也会吓出一身的冷汗。
杨奇顺着石阶走到明王殿前面,就好像漂浮在半空一样。
他没有继续往前走,是因为明王殿门口坐着一个老僧。
这个老僧看起来已经无法分辨年岁,因为他太老太老了。他坐在那里已经没有办法保持身体挺直,需要斜靠在门框上才能保证不会倒下去。他的眉毛垂到了下颌处,胡子垂到了肚子下面,如同大雪山上的雪一样的白。
他额头上的皱纹给人的感觉深不见底,就好像明王殿门前的深渊。
他似乎在昏睡,眼帘垂的很低。
但偏偏是这样看似没有任何防备的坐姿,任何一个大修行者站在他面前都会发现这个老僧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破绽。苍老枯败的身躯挡在门口,这门就好像被封死了一样没有任何缝隙。老僧的身躯枯瘦,却如山峦。
杨奇仔仔细细的看了那老僧几眼,然后忍不住轻声感慨道:“想不到还有你这样的人活着,佛宗能容下你殊为不易。”
那老僧似乎是才醒,揉了揉眼看向杨奇,眼球浑浊,几乎已经分不清黑白。
“这世间总会有些特别的事。”
他也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杨奇:“就如你这样的人,难道不也是特例吗?”
杨奇问:“你是前几代的佛子?”
老僧摇了摇头:“不记得了……能活着就好,还耗费精力记得那些往事做什么。你能一眼看出我曾是佛子,所以你说想不到大轮寺里还能容得佛子活着,是你的不解。而我却一眼看出你是凡体,这世间最最普通的体质,就如同山下那些牧民信徒那些狼骑士兵一样,平凡的让人没兴趣多看第二眼,可你偏偏又有如此强大的修为,这是我的不解。”
杨奇道:“你活了这么久,有些事还没看透彻……你不理解,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其实正是平凡。”
老僧皱眉想了想,摇了摇头:“不通。”
杨奇似乎没兴趣继续说下去,指了指门说道:“我要进去。”
老僧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明王殿摇头:“我当初也要进去,可进不去。既然我进不去,又怎么能让你进去?”
杨奇点了点头,然后迈步。
老僧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尽力让自己坐直身子。
他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号。
于是
明王殿上的天空就开始有了变化,漂浮着的云被什么东西驱赶着似的离开,太阳从云层后面露出来显得格外刺眼,阳光洒下来,将所有东西都镀了一层金边。老僧在阳光照耀下身形很快舒展开,看起来就连额头上的皱纹都浅了不少。
大轮寺的金顶在阳光下灿然生辉,如云顶天宫。
“借神辉,凝佛法。”
老僧伸手向天一指,然后便有刺眼夺目的金色光辉从天空中被引了下来,那光辉太耀眼,真的就好像是这老僧从太阳上剥下来一道光华。金色光辉落在老僧的指尖,然后迅速的钻进他体内,老僧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他皱如枯木树皮的皮肤立刻变得光滑起来,雪白的眉毛和胡子脱落,只一瞬间,他就变成了一个看起来丰神如玉的少年。
金色的光辉将他全身笼罩,他身上的破旧僧袍被金辉焚尽,躯体出现,看起来格外的年轻结实。
如此神奇。
金光开云,将整个大轮寺照亮。
这个恢复了无限生机的老僧沐浴在金光中,如同神灵下凡一样漂浮在明王殿门前。
他俯视着门外的杨奇,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语气问:“现在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身为前几代的佛子却还能活到现在了吧?因为我可以借来神辉,以神之力而战。神天在我身后,我便佛法无穷。”
杨奇微微叹息:“可惜了。”
然后他随手一挥
金光便一僵,然后潮水一样往回退,不只是老僧身边的金辉,便是已经融入进他身体里的金辉也迅速的退了出来,漫天神辉瀑布倒悬一样回归天际,那老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苍老枯败。
这只是一瞬的事,那老僧瞪圆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
“你……你只是个凡人……这如何做到?”
杨奇往前迈步,那老僧的身子便从中一分为二。
经过那两片尸体的时候,杨奇垂首看了看认真的说道:“因为你不懂得,主宰这个世界的本来就是你口中的凡人,永远都是。你眼中的神天是你信奉的力量源泉,可以借你修行之力。可在我眼中,天是凡人天,我让它退去它为何不退?怎敢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