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青牛讲述的时候语速很慢,就好像在说的这些事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他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觉将这件可以写进史书的大事很平淡的讲述出来,而方解则听的那么专注,尽力不让自己错过任何一句话,一个字。可是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一样,心在绞痛。
项青牛靠坐在躺椅上,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身边不远处的炉火,火苗升腾起来,将星星点点的火花送向高处。
谁也没有想到,陈哼陈哈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来战斗。在那个结界中,他们的修为被压制,内劲被吞噬,但他们却疯子一样不管不顾的去拼斗。陈哼跃上半空抱着那个黑色的太阳,发现无法撼动它之后开始一口一口的咬下去,那是极为精纯的内劲,他就那么吃下去,每一口都让他的胸腹不停的起伏。吞噬内劲,就好像普通人吞火一样危险。
陈哈则在拆门。
那座大门被他先是掀掉了两扇门板,丢在一边使劲的踩着。他每踩一脚,外面的那个老僧便会吐一口血。然后陈哈开始拆门墙,一脚一脚的踹,震动下那门墙开始碎裂,最终坍塌下来。
这个时候,陈哼也将最后一口黑太阳吞了下去。
他居然还抹了抹嘴,累得气喘吁吁的陈哈很认真的问他:“好吃吗?”
陈哼摇了摇头同样认真的回答:“不好吃。”
太阳被吞了,门被拆掉了,金甲将军被拔掉了头。
现在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结界,那三个吐血的老僧彼此看了看,然后挪过去坐在布置结界那个老僧身边,三个人将全部的内劲输入这个老僧体内,然后那结界立刻光芒大盛。本来无形的结界,此时已经实质化。
光芒四射的墙壁一样开始逐渐收缩,陈哼陈哈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两个人不停的挥拳猛砸在光壁上,却始终没能将其砸穿。随着结界越来越小,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胸腹里的憋闷感觉越来越强烈,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空气枯竭而陷入昏迷。
项青牛下意识的低呼一声,哪里还顾得该不该保存实力,他猛的跃起来,一只手朝着那四个老僧所在的方位一压,另一只手则朝着那光壁一掀。
双手不同式右手制敌用的是元转如意的大周天,左手破壁用的是万星辰亲传的剑气。大周天轮回不息,除非修为比项青牛强上许多的人才能找到其招式之间的微小罅隙,进而一次破去项青牛的攻势。但那四个老僧已经受伤,其修为都在通明境,比项青牛还要差一些,自然无法看破。
在他们看来,项青牛的这一招无解。
连绵不尽的斥力排山倒海一样压迫过去,逼得四位老僧不得不立刻改变目标自保。当他们将内劲收回一部分自保的同时,项青牛左手的剑气趁虚而入,将光壁切开一条口子,虽然只是很小很小的一条缝隙,可对于陈哼陈哈这样的大修行者来说已经足够了。陈哼立刻上前,两只手扣住那口子用力向外一撕。
以前的陈哼陈哈虽然是一头白发,脸色却极好如童儿一般。可是他们从那个光壁中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满是沟壑,沧桑的皮肤都是褶皱,如同枯死了多年的老树皮。
“咦”
陈哈出来之后看了看那光壁上的口子感慨道:“小哼小哼,你看这像不像是一个蛋?”
陈哼点头:“还真像,然后咱俩破壳而出了吗?”
陈哈摇头:“我是娘亲生的,不是蛋孵出来的。”
陈哼道:“你不是我也不是,我比你还先出来的呢。”
他们两个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忽然看到项青牛正在一人拼四人,陈哼立刻怒道:“妈的不要脸,四个打一个!”
他脚下一点冲了过去,身形化做一道流光。那四个老僧此时正全力应付项青牛的大周天,最前面的那人眼见着陈哼冲了过来却无法兼顾,无奈之下忽然将内劲全都撤了回去,然后迅速往旁边一闪。他闪开,项青牛的大周天直接轰在他身后那老僧身上,第二个老僧压力倍增,立身上的衣服瞬间被撕开,干瘪的皮肤就好像是被狂风吹动的水面一样起了一层一层的褶皱,看起来格外的恶心。
前面那老僧一撤,后面两个人也几乎不约而同的撤手,只剩下一个老僧单独面对项青牛的全力一击,他境界上本来就低于项青牛,再加上之前伤重哪里还有反抗之力,身上的骨骼传出来一阵脆响,紧跟着就被大周天压的好像抽空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下来,最后噗的一声爆开,碎肉和骨头飞的到处都是。
后面两个老僧躲闪不及,也不知道身上沾了多少内脏。
陈哼恰好冲了过来,伸手抓着第一个闪开的老僧肩膀抡起来猛的往地上一摔,这哪里是大修行者应有的出手风度,完全就像是大街上仗着身强体壮欺负小孩子的泼皮。老僧被摔的七荤八素,挣扎着要站起来的时候被陈哼一脚踩在脑壳上,噗的一下子,他的脑袋如被踩碎的西瓜一样,红的白的立刻溅了出来。
陈哼朝着陈哈得意一笑,刚要说话忽然觉得后背上一痛。
他没有转身迅速的向前掠了出去,这个时候项青牛等人才发现他后背上黏着一个黑色的圆球,和之前结界里那个一摸一样。
黑色的圆球不住的吸食着陈哼的内劲包括他的身体,他的整个后背几乎都被吸了进去,皮肤骨肉,一点一点的钻进那个黑色的圆球里。剧痛之下,陈哼的呻吟声格外的凄厉。
“小哈!”
他张开手想去拉住弟弟,可后背上的吸力让他的手臂才伸出去就向后折断进入了黑色圆球,陈哈迅速的冲过来,试图将他从黑洞里拉出来,这这种佛宗的秘法根本就无法破解,一旦被黏上根本就扯不下来。
陈哈拼了命的想拉住陈哼,可还是眼睁睁的看着陈哼被一点一点的吸进黑洞里,在陈哼完全被黑洞吞噬之前,他一掌将陈哈推开:“我是大哥……我先死……”
他笑了笑,嘴里在流血。
“****你妈!”
陈哈的眼睛里都是血丝,他猛的咆哮了一声朝着那两个老僧冲了过去,项青牛唯恐他暴怒之下被人偷袭,立刻跟上,可就在这时候,天空中忽然出现一朵巨大的白色莲花,突兀的冒出来然后迅速的坠落。项青牛脸色一变,双手向上一举大周天的斥力澎湃而出。斥力将白莲托起来向上顶,升起几米之后极远处传来一声轻咦,似乎对项青牛能接住这一招颇为意外。
就在这一刻,一直没有出手的杨奇身形忽然拔起,瞬间消失:“大自在,你的对手是我。”
白莲在大周天的推动下越来越高,就在项青牛刚要松口气的时候,那白莲忽然开始迅速变大,以肉眼难以追上的速度膨胀起来然后爆开。一大团炙白的光芒在项青牛头顶炸起来,如同裂变的恒星。
就在这一刻,巨大的无可阻挡的冲击力朝着四周蔓延,先是一阵狂风吹起,将大轮寺的院墙上的瓦片都掀飞上了半空,然后就是一股热浪传来,其热连泥土都能融化似的。这种威势,根本就不是人可以抵挡。白色到了极致,就让人眼睛里失去了色彩。热浪到了极致,任何东西都能融化。
项青牛知道佛宗有白莲这样的修为方式,也听说过智慧天尊施展白莲爆开时候的威力。可智慧的白莲和这朵白莲相比,就好像萤火比之于皓月。智慧天尊施展的白莲爆开,是纯粹的内劲风暴。而这朵白莲爆开,那热浪是无所不焚的业火。
项青牛脸色大变,双手向外一挥,两条袍袖瞬间鼓了起来,怒龙一样的内劲从他的袍袖中吐了出来,硬生生将烧过来的业火挡住,可这依靠的是消耗巨大的内劲来延缓业火蔓延的速度,无法将业火彻底逼开。
就在这一刻,项青牛听到有人喊自己。
“胖子!”
声音从他身边传来,并不远。
“记得给我们立一座坟一块碑,写上中原陈哼陈哈这几个字。就好像那个叫苏屠狗的一样,有空给我们送些好吃的!”
他才听到这句话,就看到一大团黑影飘了过来。项青牛全力抵挡业火,哪里还能旁顾,只看到黑影一闪,两只手死死的拽着两个老僧的陈哈已经冲了过来,一脚将项青牛踹飞了出去。
“小哼,走的慢些!”
陈哈疯了一样的哈哈大笑,任由那两个老僧在自己身上拳打脚踢根本就不理会,而是拽着那两人往上一跃,迎着瀑布一样洒下来的业火飞了上去。三个黑影逐渐消失在绝对的白色中,消失在业火无所不焚的炙热中。
什么都没有留下。
四个通明境的老僧,本以为可以轻松拦住杨奇身边的人,却没想到会遇到两个疯子,两个完全不把死当回事的疯子。
项青牛呆呆的看着天空,看着那几个黑影消失不见。
他身上的道袍被热浪烤的破碎不堪,身上的肌肤虽然没有被业火烧到却满是焦痕。可他却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傻傻的看着天空中消失的黑影,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球。
陈哼被吸进了黑洞,陈哈钻进了业火。
他们什么都没有留下,却没人能抹杀他们曾经来过。
项青牛啊的吼了一声,然后转身往大轮寺里面冲了过去。黑洞在那老僧死后慢慢的变浅变薄消失于无形,业火在烧尽了范围内的一切之后也逐渐熄灭。项青牛如一头被激怒了的洪荒猛兽,顺着那些镶嵌在峭壁上的石阶往上冲。
他没有看到二师兄杨奇去了哪儿,但他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就在这时候,一个面带微笑眉目清俊的年轻僧人从石阶上面慢慢走下来。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僧袍,披着金色的袈裟。手指如拈花,脚下踏白莲。
方解静静的听着。
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