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将军离去之后,窦双房扑通一声跪下来嘭嘭嘭的磕了几个头,额头立刻就破了皮,青石板的地面上染了血迹,虽然不多,但触目惊心。
“奴婢死罪!”
他一边磕头一边哭,泪如雨下。
小皇帝缓缓的舒了口气,有些不解:“你有什么死罪?”
“主子受辱,奴婢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贼子猖狂,奴婢本应赴死以报皇恩,可奴婢却什么都做不了,奴婢心里疼啊。”
“起来吧”
小皇帝心里一暖,俯身拉了窦双房一把:“这又岂是你的过错?若是大隋还如以前那样强大,宫里还如以前那样高手如云,老院长也还在……谁敢在这太极宫里放肆?可现在老院长走了,大内侍卫处名存实亡,你手里的锦衣校残缺不全,演武院里的教授们损失惨重……能用的人,没几个。”
“国有巨寇,当杀之!”
窦双房哭泣道:“奴婢回去之后,就派人暗中联络江湖上的高手。”
“这件事……先放一放吧。”
小皇帝无力的摆了摆手:“有些事你不知道,朕也不能告诉你,此事太大,大到关乎大隋存亡。等等吧,等以后时机到了朕再告诉你到底怎么回事。这个人朕信不过可朕还得用,他曾经为大隋立下过无人可以相比的功劳,所以朕也不能不敬他,只要他心思还干净着,就算是跋扈些朕也忍了。”
“可是奴婢不能忍啊……看着主子被人羞辱,奴婢心里就跟刀子割着一样的疼。这样的人在朝廷里,终究是祸端。”
“不用再说了。”
小皇帝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想了想吩咐道:“派人收拾下,从今儿开始朕要搬到畅春园穹庐里去,所有朝事,皆交由大将军处理就是了。朕要在穹庐读书,整理先帝遗物,不想被人打扰。”
窦双房心里一震,不知道为什么陛下竟是会有这种心思!
这是已经放弃了?
怎么能放弃?
窦双房刚要张嘴劝说,小皇帝有些颓然的摆了摆手:“去安排吧,另外……朕一会儿去太后那里,会劝说太后跟朕一起去畅春园。还有,畅春园里不留禁军,一个也不要,你带着锦衣校戍卫就足够了。”
“陛下!”
窦双房张了张嘴,却被小皇帝的视线阻止:“朕意已决,不必再劝了。”
“那……方解那边呢?”
窦双房追问。
“扑虎已经随红袖招南下,方解……”
皇帝苦苦笑了笑:“十之八九,这世上很快再无方解此人了。”
窦双房怔住,脸色变幻不停。
“朕本打算着予方解一些好处,红袖招和他关系密切,朕让谈清歌带红袖招南下,是为了施恩。方解见到故人同来,也会明白朕的心思。可扑虎跟着一块去了,这施恩就变成了要挟……”
窦双房自然明白,扑虎跟着去了,红袖招就成了扑虎手里的牌,方解就好像被攥住了什么一样,好好的施恩就变了味道。当初方解在罗耀左前卫的时候,方解尚且不给罗耀面子。如今对一个根本不熟悉的扑虎,方解又怎么可能示弱?
只怕扑虎带着红袖招到了雍州之后,火药味立刻就能弥漫出来。
“锦衣校接管大内侍卫处……尚且还有几个供奉在。”
窦双房低低的说了一句。
小皇帝眉头微微皱了皱,没有答话。
窦双房见皇帝没有立刻否了自己的话,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奴婢会做的小心些,大将军修为逆天,这个扑虎的修为虽然也极高,但不至无人可敌。待队伍快到雍州的时候,奴婢使人杀了他,然后嫁祸给方解……”
小皇帝眼神一亮。
窦双房最会察言观色,知道小皇帝已经动了心:“陛下放心,奴婢不会在京城附近动手,等到了西南,做了这件事之后任谁也想不到是奴婢派人去的。大将军若是知道了,十之八九也会想到是方解做的,毕竟扑虎带着红袖招已经触怒了方解。扑虎若死,大将军必然震怒,到时候铁甲军出征,只要离开了长安城,然后城门皆闭,再想进来就难了。”
“朕没有听到你说什么。”
小皇帝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朕今日就要搬到畅春园穹庐,整理先帝遗物了,朝事不问……”
窦双房立刻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奴婢明白,这件事陛下不知情……即便将来大将军有所察觉,这也是奴婢私底下擅做主张!”
“嗯”
小皇帝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窗外喃喃道:“之前大将军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什么来着……做皇帝的,为了维持帝位,其实做什么都没错。”
项青牛蹲雍州城城墙垛子上看着外面,就好像一支肥硕的大鸟一样。雍州城墙高达四丈,蹲在城墙垛子上他也不怕掉下去,要是换做一般人早就眼晕的受不了了。不过从这个高度这个角度看城外,确实有些新奇。
“你说这次皇帝会封赏你什么好东西?”
他问站在一边的方解。
“不知道。”
“你想要什么?”
项青牛再问。
“承认”
方解回答。
“承认?”
项青牛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是啊……黑旗军现在的位置很尴尬,所以需要承认,朝廷的承认。从黄阳道千里迢迢的带兵过来,打南燕,打纥人,黑旗军损失也不算小,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地位。各地其实都已经不再受朝廷之令,但依然顶着大隋的官位,只因为这样做好处多多。黑旗军想要在西南立足,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承认。”
“即便大隋乱了,可有朝廷的承认和没有是两码事。黑旗军是先帝在西北所建,可为了自保我带兵在西北周旋,说我是反贼也亦无不可。我可以是反贼,但我手下将士们不能是反贼。”
方解语气缓慢的说道:“他们为大隋立过功,流过血。”
项青牛沉默了一会儿:“可大隋还坚持的下去吗?”
“那是以后的事。”
方解道:“我现在需要名正言顺,我不管大隋以后会如何,我都会在西南停留很长时间,这段时间我最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只要朝廷给我,我就能在西南站稳。虽然这次南下,是西南四道总督联名请我,可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什么证据,都在一句话之间反转。可朝廷若是有旨意下来,不管我做什么都能理直气壮。”
“你想做什么?”
项青牛继续问。
“想很多事”
方解指了指城南:“我杀了几十万纥人,纥人记恨我,我要是想在西南立足,就得让纥人连记恨我都不敢。而且我还答应了大犬一件事……答应了就要做到。”
他回头看向站在远处的大犬:“大犬,还记得我大营过你什么吗?”
坐在城墙上撕咬着一条兔腿的大犬愣了一下,跳下来一边走一边问:“大将军答应我的比较多,比如带我吃肉带我逛青楼什么的,太多了记不住……就记得好像一样都没落实呢。”
方解噗的一声笑了:“这件事最大,我答应你了,就肯定要去做。”
“哪件?”
大犬问。
“做皇帝。”
方解淡淡道:“南燕那个伪皇帝慕容耻抢了你的东西,我早晚是要帮你拿回来的。南燕虽然不大,但毕竟还是个国……按道理本该将西南四道都还给你才对,可暂时条件还不成熟,那就先把燕国灭了吧,你想好给自己弄个什么霸气的年号了吗?”
“啊?”
大犬张大了嘴巴,吧嗒一声,手里的兔腿掉在地上。
“还是……还是算了吧”
大犬愣了好一会儿,使劲摇了摇头脑袋:“你看我现在是做皇帝的材料吗?”
“是”
方解拍了拍大犬的肩膀,然后一把搂着他肩膀指着城外说道:“做过太子的人哪儿能没有帝王志气,你本来就是皇族,旁的地方不好说,可南燕那南北千里的江山终究还是你的。等以后机会到了,我在把西南四道还给你,这样你对你先人也有个交待。”
“我早已经忘了这些。”
大犬有些失神的回答。
“你可以忘,但我不能忘。”
方解笑的很灿烂:“什么时候我累了,就跑去大理城,住在你的皇宫里,调戏调戏你的宫女,钓你御花园池子里的金鱼,这日子想想就舒服……”
大犬看了方解一眼,眼神有些闪烁:“还是算了吧,现在的日子挺好,踏实。”
“对了”
方解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还有个弟弟是吧,回头想想给你弟弟封个什么王……你是商国太子,”
大犬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没回答。
“你会用剑?”
骑着老黄牛的扑虎似乎有些无聊,一边逗弄着老黄牛一边问谈清歌。后者在擦剑,用一块洁白的手帕很仔细认真的在擦。
“会?还是不会?”
谈清歌微微愣了一下。
“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扑虎笑了笑。
“那……应该是不会吧。”
谈清歌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每次去藏书楼给老先生送花生,他都说我笨,怎么还不会用剑。可他只是丢给我一柄剑,什么也没说过,我只好自己回去耍……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
“这倒是奇了。”
扑虎想了想:“你刺一剑我瞧瞧?”
谈清歌摇了摇头:“不……伙夫说,剑是凶器,不能随便出。”
“那你还带剑?”
“剑是老先生送的,不能不带。伙夫说,你要是必须带剑,那就穿一身读书人的衣服,然后挂着剑,别人就不会难为你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书生带剑只是装饰,没人会以为你那剑是兵器。伙夫说,这样别人就不会打你,你也就不用挨打了。我想了想这办法不错,于是就捡了一身演武院学生丢了不要的衣服,洗了洗一直穿着……好像已经有几年了。”
“啊?”
扑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摇了摇头:“看来你真的不会用剑。”
谈清歌嗯了一声:“我真的不会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