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在苏北道和江淮道的交界处驻扎下来,杨坚的隋军在前面拦着,虽然两军没有打起来的征兆,可谁也不敢确定刀兵相向会不会就在明天。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战场上尤其如此。
只隔着一条小河,两边巡逻的士兵甚至可以看清彼此的面貌,若是眼神好些,甚至可以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
河不宽,水流缓。
可两边的人马,怎么都带着一种剑拔弩张的肃杀。或许是秋天到了的缘故,这种肃杀显得格外凛冽。
方解和项青牛长谈的时候,杨坚和大自在也在长谈。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两边的人都已经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却谁都在克制着不想去开战。杨坚要的是方解归服,要的是他这几十万百战不殆的精兵。方解要的是分兵出去驰援东疆,如果不是他脱不开身,他甚至要亲自带兵过去。
看起来,好像还有谈判的余地。
杨坚的帐篷里灯火亮了一个晚上,直到清早亲兵进来才连忙将灯烛熄灭。杨坚一夜没睡,他无法判断方解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可是,短时间内他又没有办法去验证。天亮的时候杨坚走出帐篷,看了看东边升起来的红红的太阳,心里忽然一凉……太阳从东边升起来,那么红,难道是东疆战士们的血染了它?
如果他不是杨坚,他是金世雄,他是胜屠,他都不会如现在这样烦恼纠结无法做出判断。换做金世雄,他不会考虑东疆的事。换做胜屠,也不会考虑东疆的事。但他是杨坚,是大隋的开国皇帝。
他要恢复大隋的鼎盛,可是,在平叛和抵御外敌同时面对的时候,该如何抉择?
大自在似乎预料到杨坚昨夜里不会睡着,一清早就到了杨坚帐篷外面。看到杨坚站在一棵大树下发呆,大自在眉头皱了皱,似乎对杨坚这样的表现格外的不满。也许,他不满的是杨坚没有按照他的意愿去做。
“陛下还在想东疆的事?”
大自在问。
杨坚看了他一眼,缓步往河边走去:“朕已经派了人火速赶往东疆打探消息,可距离那么远,就算是不惜马力一来一回也太久了。如果东疆真的被洋人侵入,等到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朕再带兵过去只怕已经晚了。”
“如果没有呢?”
大自在问。
杨坚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大自在心里的火气一瞬间就冒了出来,但他却绝不会发作出来一丝一毫。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的修为高于他,这一点无法反驳。那么,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人比他更会隐忍。当初在大轮明王之下,他隐忍的年头足够多了。
“陛下是想让方解分兵过去?”
大自在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难道陛下就没有想过,如果这真的只是方解的阴谋诡计,陛下一旦将他的人马放过去一部分,将来就有可能面对腹背受敌的境地。方解这个人我不了解,陛下也不了解……所以我不能说方解一定在说谎,而陛下也不能一定认为方解没有说谎。”
“其实……”
杨坚走到小河边,看向对面隐隐可见的固原城。
“朕不止想的是东疆一件事,还有一件事朕昨夜里想的更多些。因为东疆的事即便是真的却不在眼前,而另一件事就在眼前。”
“陛下还因为什么烦恼?”
大自在问道。
杨坚将视线从固原城那边收回来,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后才缓缓说道:“朕到了现在也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投靠朕。虽然蒙元黄金家族的人和佛宗开战,且已经胜了,但是在草原上,佛宗的影响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根除。大轮明王已经死了,你就是佛宗的第一人……这样的情况下,你为什么要来我这里做个臣子?”
他摆了摆手道:“不要跟朕说什么你想超越大轮明王,那样的话朕从一开始就没有信过。你和朕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朕需要佛宗的力量这一点你心知肚明,可是朕对你的企图却一点儿也想不到……所以,相对于东疆来说,你更让我寝食难安。”
“尤其是……”
杨坚认真的说道:“你非但来投靠朕,而且这段日子以来的一言一行,确实是在为朕考虑,朕还分辨的清楚……所以,这更让朕心里不踏实。”
“原来……我曾经很佩服大隋的天佑皇帝杨易,当初他与蒙元大汗阔克台蒙哥见面的时候,我见过他,那是个雄才大略之人。当时我就想,子孙后代尚且如此,那么大隋的开国皇帝杨坚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一种不可一世?”
大自在缓缓道:“我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可以和陛下你这样面对面站着。可是现在我却有些后悔,如果我不来,那么在我心中大隋的开国皇帝永远是一个很少有人可以相比的人物。见过,相处过……我才察觉,原来你也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杨坚忽然笑了笑:“大自在……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吧?”
“什么?”
大自在问道。
“你今天没有自称臣,而是自称我……你自己在不经意间的这种细微处变化,其实正说明你内心深处一些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大自在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有些不理解的问:“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杨坚道:“朕不能留你了。”
大自在像是气极而笑,笑的越来越放肆越猖狂:“杨坚……你不觉得可笑?就因为这个,你要和我一战?”
杨坚道:“是的……你我之间必有一战,与其日后更难以收拾,不如早早的把这一战打完。”
“哈哈哈哈”
杨坚的笑声越来越大:“杨坚……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敢让我知道,可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之所以要急着和我一战,不是因为这些不算理由的理由。其实理由只有一个啊……你的修为在不断的下跌!你根本就没有完全融合万星辰那一半修为!而你为了续命,只能不停的给自己换血,用你子孙后代的年轻的血液来维持你早就已经该腐败破烂的身躯!但是!”
大自在冷笑道:“这其中却有一个你始料未及的弊端!你不断的换血,每受伤一次就要换一次血,因为你的身体早就开始衰败,二百年前就开始衰败了!你需要新鲜的血液,而且只能是你子孙后代的血液……可是,随和换血的次数越来越多,你身体里已经没有你自己本来的血了。而万星辰的修为在那二百年间已经和你的血共存,现在你自己的血没有了,所以你的修为不断的在降低!”
“我想……”
大自在用戏谑的眼神看着杨坚:“最初时候你就应该发现了这弊端,但你却以为自己可以克服,你也怕别人知道。所以,在每一次换血之后你肯定还会故意装作比以前修为更加强大,对不对?”
“你是想骗过所有人,可是……这难道不是自欺欺人?”
杨坚听大自在说完,也跟着笑了笑:“你知道的这么多,朕怎么可能容你?”
“况且”
大自在缓缓道:“河对岸就不止一个通明境的修行者,方解身边的高手数量之多连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杨坚,你以为趁着自己的修为还没有完全消退就可以杀死我,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会被我所杀?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即便你打赢了我,难道对岸方解他们那些人会不趁机杀你?”
大自在道:“即便我死了,你也不会好好的,方解不是个白痴,他不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朕已经没有时间理会这些了。”
杨坚道:“若朕能尽快杀你,那么方解他们对朕必然忌惮。”
“我忽然明白了。”
大自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你之所以急着杀我,修为下降是一个缘故。还有一个缘故就是……我说错话了。到了现在我才醒悟,我有一句话真的不该对你说。”
“是的”
杨坚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那句话朕确实很在意。”
大自在微微叹了一声:“我见你的时候,跟你说过一句……我要让自己的名字排在大轮明王前面,当时我只不过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故意说了句野心勃勃的话,因为我能让你相信我的唯一一个理由,就是我有野心。但我却忘了……我真的不该拿大轮明王来打比方。我怎么就忘了,大轮明王让阔克台蒙家族的人当了一千年傀儡!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忍不住的想要杀了我吧?”
杨坚再次点了点头:“大自在,朕又怎么会不知道,阔克台蒙家族的人被大陆你们玩弄了一千多年,将他们当做提线木偶一样来控制。这也是为什么蒙哥会疯了一样的对佛宗宣战,他是想把祸端根除。当蒙哥知道大隋出了乱子的那一刻,只怕毫不犹豫的就决定了和佛宗决裂吧?”
“因为他虽然知道自己只是个傀儡是个提线木偶,可他东边有个强大的邻居,他忌惮佛宗强大的实力,何尝不忌惮大隋的实力。他担心自己一旦和佛宗决裂,大隋趁机西侵,那个时候,蒙元王庭的主人还是不是阔克台蒙家族的人还犹未可知。所以从很早很早以前,阔克台蒙哥就一直在准备着。当李远山在西北叛逆之前找到蒙哥的时候,他也肯定想都不想就答应了李远山的请求。”
杨坚道:“所以,蒙哥最初的目标也不是大隋,他虽然派了几十万大军帮助李远山,可他最终的目标还是你们佛宗。被压迫了千年如奴隶一样活着,阔克台蒙家族的人心里有多窝火可想而知。你说想做超越大轮明王的人,朕却不想让杨家成为第二个阔克台蒙家族。”
大自在冷哼:“杨家?你们杨家除了你自己之外,还有谁?这世上自欺欺人的我见的不少,如你这样的,倒是只有一个。”
“方解身边就有一个朕的后人,虽然只是个女人,但她身上流着杨家的血。知道朕当初为什么放任她逃去方解那儿吗?朕就是想留着一个,哪怕是个女人,也要延续杨家皇族的血脉。我不信任方解,但和你相比,我更信任他多些。”
杨坚道:“朕这次出来,想的是恢复大隋的盛世江山。可是朕不是没有想过,万一朕没有做到怎么办?如果朕喝光了自己后人的血,却最终没有成功,那才是最可悲可叹的一件事。”
“我实在想不到,杨坚居然也有这般决绝的时候。”
大自在往后退了几步:“既然你要打,那么就打吧。”
“决绝?”
杨坚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世界上,只怕谁也没有朕经历过的必须决绝的事情多。朕打江山,决绝的事干的多了。”
他将袖口挽起来,深深的吸了口气:“而且,你的作用已经没有了。不杀你,留你何用?”
大自在身前绽放一朵七瓣莲花,他嘴角上的冷笑也越来越浓:“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赢我……不要忘了,我这次还带着很多佛宗弟子。你在这里和我打,只要我发号令,佛宗的弟子就能把你手下那些战将屠一个精光。”
杨坚手里幻化出一根大槊,不是他那根真正的大槊,而是内劲所化。
“那你就试试吧。”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