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三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硬住了。他就好像一具石像,想动却根本就动不了。他见过很多杀戮之事,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毫无理由的杀戮。而决定这些人生死的,居然是木三自己。
他倒下的时候,手指着西边。
狂啸而出的韦木让人吹响了号角,一队一队的铁甲军士兵随即如启动了的机器一样排成整齐的队列走出将军府。杀戮就从将军府西边的大院子展开,毫无征兆的,这个院子里的人们就被死神眷顾。
韦木一锤将这户人家的院门砸开,然后伸手往前指了指:“杀尽!”
能挨着当初怡亲王杨胤住的人家,自然不是平民百姓。这样一座大宅院里,有多少人住着可想而知。木三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这宅院里住着的是哪个大人物,他甚至已经没有了任何思想。
疯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手握重兵的疯子。
铁甲军闯进这户人家,那些毫无感情的士兵开始机械的杀人。院子里的哀嚎声响起来的时候,木三觉得自己心里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他拼了命的挣扎,想冲过去阻止住韦木。
就在他的脚步勉强能挪动的时候,却被人一把拉住。
木三回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易冲已经站在自己身边。
“阻止他”
木三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的这三个字。
可是易冲却缓缓的摇了摇头:“对于咱们来说,这样的杀戮不一定是坏事。”
“你……说什么?!”
木三惊愕的看向易冲。
“这些人没有招惹谁,就这么死了岂不无辜?你怎么这样冷血!”
“这个城里,住在这样豪门大宅里的人死多少都不无辜。”
易冲再次摇了摇头:“我是冷血,这么多年在大内侍卫处做事早就已经让我变得冷血。但我不冲动,就算你现在冲过去能阻止他吗?刚才在将军府里的时候我已经到了,计算过之后我没有冲过去救你。你可以把这称之为冷血,但我更觉得这是冷静。韦木时刻都在疯狂的边缘,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把他逼成了这样,但我知道谁也阻止不了他。铁甲军中没有几个人是有感情的,而有感情的几个人好像都已经距离彻底疯掉不远了。”
他们没有出过长安城,他们不知道铁甲军的控制方式。
“有时候,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不得不做出些违心的事。韦木杀人,我们坐视不理你觉得心里那关过不去。那你就尽力去想一想……这样做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吧。”
“你什么意思!”
木三问。
“韦木还没有彻底疯掉。”
易冲指了指远处的杀戮,远处的一队铁甲军士兵撞开第二个院门,另一队士兵撞开第三个院门。这两个院门之间隔了几户人家,那几家都是平民百姓。
“你可以认为他是疯了,但我却觉得他只是在发泄。当压力大到自己无法控制的时候,只有发泄才会让自己好受些。他现在还是在有选择的杀人,什么时候他杀人已经开始不再避开那些百姓,就说明他真的疯了。”
木三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冰窟,他觉得现在自己身边的人都很陌生。当他今天看到易冲的时候那种温暖让他特别激动,可是现在,冰冷重新回到他身上且比过去的那两年更加的剧烈。
“站在你自己的角度去想一想吧。”
易冲平淡的看了木三一眼:“城里有太多太多的大人物,他们身后都代表着一个庞大的家族。这样的人,主公进城之后都要安置。可是这么多人凭空分去一部分官职和赏赐,对于黑旗军奋勇拼杀的将士们公平吗?对于你我这样付出过的人公平吗?就因为他们家族势力庞大,就要让他们享受到特殊的照顾,公平吗?”
他连着问了三个公平吗。
不公平。
木三知道不公平。
“这些锦衣玉食的家伙们,只要在韦木打开长安城门的那天装模作样的在城门口迎接主公进城,他们就是有功之臣,主公就不得不给他们一些照顾,这是不是实情?这些在朝廷里做官的人,主公不可能把他们都废掉,所以朝廷里终究还是有一些位置被他们霸占,这是不是实情?”
“是!”
木三无可反驳。
“多死一些吧。”
易冲嘴角抽搐了一下,终于显示出了一些他貌似平静下的不平静。
“这些人多死一些,对咱们黑旗军的将士们来说绝对是好事。对你我来说也绝对是好事,你怎么知道这死的人如果不死的话,将来在朝廷里占的不是你的位置?”
易冲冷冷笑了笑。
“主公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不只是主公,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那就让这个疯子韦木去做吧。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满了不公,这次也让他们这些尝尝什么叫不公。”
他说。
眼神阴寒。
曾经的户部侍郎府,大门已经被撞碎。一个惨叫着的青衣皂靴的小厮从门里跑出来,身上都是血,可他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拖拽着拉回门里面。台阶上留下了一条血痕,触目惊心。
血水顺着台阶往下淌,慢慢的在门口的路面上汇聚成了一下洼。
啪!
一只靴子踩在血洼上,将血水溅的四处都是。
韦木站在门口看了看,嘴角上的狰狞笑意还没有退去。他带着铁甲军从将军府出门开始往西杀,每一个大户人家都没有落下。凡是在朝廷里做官或是曾经在朝廷里做官的人家,全都遭了灾。
他大步走进这户人家的大门,一脚将门里面横陈的尸体踢开。院子里就是地狱,到处都是疯狂逃跑着的下人,有男人有女人。他们都已经被吓傻了,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逃跑。那些即便不把面甲拉下来也一样面无表情的铁甲军士兵们,将一条又一条生命终结。
一个身穿锦衣的胖胖的女人一边凄厉的嚎叫着一边往大门口跑,跑到门口的时候骤然发现站在那里的韦木,这个女人吓得立刻停下来,叫声那么尖锐刺的人耳朵都有些发疼。她的眼神里都是惊恐,脸色白的就好像洒了一层雪。
“啊!”
她惊叫着,转身想往院子里跑。
韦木将自己的重锤掷出去,正砸在那女人的后脑上。巨大的力度下,那女人的脑壳就好像被砸碎的西瓜一样崩裂,红色的白色的东西往四周飞出去,那头颅爆开的场面是如此的血腥,可韦木就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开心的事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他大步往院子里走,尸体就在他身边缓缓的倒了下来。
这户人家的人,也许就算做梦都不会梦到如此可怕的事在自己身上发生。这本就不是什么可以预料的事,如此不合理的发生着。
天还没有黑。
即便天黑,也不知道杀戮会不会停止。
远处,一队身穿甲胄的士兵赶过来,看到封锁了街道的铁甲军之后又犹豫着停了下来,为首的那个将领脸色难看的吓人,他手下的士兵们都看着他等待着命令,可是最终,这个将领只是无力的摆了摆手,然后掉头往回走。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他说。
士兵们也都心知肚明。
城里的酒楼已经关了十之七八,还能开着的酒楼自然有着极深的背景。城里缺肉缺蔬菜,还能让酒楼维持下来的人肯定不简单。而且现在还能有钱进酒楼里吃喝的,自然也没有一个简单的。
这家酒楼里来的都是熟客,所以坐在靠窗位置上的那两个人显得很突兀。其他食客不时看过来一眼,然后压低声音继续议论着大街上那场毫无征兆的杀戮。
“估摸着又是谁不开眼,派人去刺杀韦木了吧?”
有个人将声音压得很低的说道。
“不太像……以前韦木也屠过几个大宅子,可你们也都知道那是有针对性的杀人。看得出来,他杀谁就是谁动了心思要杀他。但是今儿这场面太他娘的吓人了,从将军府往西开始杀,现在已经杀到西十九条了……瞧着这架势,今晚上都不一定会停下来。到底是他娘的谁惹恼了那个禽兽,这样杀人就不怕遭天谴?”
“天谴?”
另一个人冷笑:“到现在,你还指望着老天?”
之前说话的那人为之一窒,竟是无言以对。
坐在窗口的木三听着那边的话语,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将杯子端起来,一饮而尽。易冲看了他一眼后将视线转移到了窗外,使劲抽了抽鼻子,似乎时候在闻有没有血腥味飘过来。
“还是那句话,这不是因为你才发生的事,也不是你可以阻止的事。”
易冲为木三倒满酒。
“你看看旁边的人,一个个看起来义愤填膺,可他们现在心里被震动,过不了几天就会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你自己在这长安城里几乎被逼疯,我也几乎被逼疯,你可以说逼迫咱们的是这操蛋的局势,可其实和那个韦木何尝不是一样,都是被自己逼的。这个长安城太压抑,压抑到能把所有正常人逼疯。”
“也许明天你也会疯掉,我也会疯掉,那边坐着的人也会疯掉。”
易冲咽了一口酒,感受着喉咙里的火辣。
“现在你是不是能感觉到了,这根本就不是一座城池……那高高的城墙外面是整个世界,城墙里面,就是个囚笼,很大很大的囚笼。”
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那城墙把这一百里方圆所有人都封在里面,平日里能进出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等到不能进出住在城墙下的人连太阳都看不到的时候,还会有什么安全感吗?我们不是蛐蛐儿,放在一个罐子里扔进去一片菜叶就能活的很好。我们现在就被扔进了这个大大的罐子里,每个人都处在崩溃边缘。如果这城再不打开,也许整个城里的人就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