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宿舍是不许男生进入的,但我依然有办法在楼长的监视下堂而皇之地进去。先刮掉胡子,让下巴和上唇一尘不染,再给嘴上涂上口红,越艳越好,然后去食堂的后厨抓把面粉抹在脸上,给皮肤制造出白皙的效果,如果用化妆品掩饰,至少需要半瓶,所以还是面粉实惠。那时候我头发长,可以梳一个小辫,如果散开,能在头上别一朵花。上身无须太多装扮,用不着去食堂买两个馒头放在胸前,因为平胸的女孩并不少,只要穿一件高领的衣服,挡住喉结就行。下身不能穿裙子,那样的话还得刮掉腿毛,除非套上一层黑色无网眼的丝袜,一些搞视觉艺术的男艺术家这样干过,我对此兴趣不大,只穿一条细腿牛仔裤,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小点儿,腿往中间收,屁股一扭一扭,便可以蒙混过关。有时会和楼长撞个正着,这时做贼不能心虚,要和楼长点头微笑打招呼,像回自己宿舍那样自然,但千万不要聊天,一说话声音就暴露了。走在楼道里,即使看到衣着暴露的女生也不要过多观察,那样的话就会引起他人怀疑,最好像看到男生一样,视而不见,把激动藏在心里。每次进了周舟宿舍后的第一件事情通常都是,周舟去水房打一盆清水,让我先洗去脸上的面粉和胭脂。有一次我出去的时候,楼长正和人在楼前聊天,她看了我一眼,我走远后听到她说:那姑娘的脚真大,鞋得穿四三的。我在心里暗自说道:楼长,你眼力可真准,但是你没有看出我不是姑娘。后来得知,当楼长以前,她曾在马路上给人修过鞋。
我进周舟宿舍后基本没遇到过危险,而周舟进我宿舍,就总出事儿。
一个周末,宿舍没人,我刚把周舟带进来,就听见有人敲门,我没理会,但敲门人在外面喊道:“开门,我知道里面有人。”可能是我刚才进屋的时候让他听到动静。敲门的是隔壁宿舍的,刚刚入党,是班里的积极分子,爱在老师面前表现,还和楼长走得挺近,如果让他知道周舟在我宿舍,说不定会大义灭亲。我赶紧让周舟躲在被子里藏好,别出声,我去应付。
我把门打开一条缝,问什么事儿。他一侧身挤了进来,说:“在你这看会儿球,我们屋的不清楚。”说着就直奔电视,拨到中央五,搬了把凳子放在电视前,津津有味地看起德甲,竟然没发现屋里除了我俩外,还躺着一个大活人。平时他也经常来我们宿舍看球,从来没撵过他,如果这次不让他看,加上我刚才开门磨磨蹭蹭,必会引起怀疑,党员一旦严肃认真起来,可不好惹,我只好忍气吞声,坐立不安地陪他看球,时不时起来走两步,来到床前,趁他不注意,把被子掀起一条缝,让周舟透透气,然后再回到电视机前,看着主裁判手里的哨子,盼着他早点儿吹出两短一长的声音。
三十分钟后,球终于结束了。我替周舟长出一口气,幸好积极分子是下半场进来的,如果上半场进来,真不知道周舟还能不能挺住。这时积极分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我出去上趟厕所,一会儿听听黄老师评球。”他刚出门,我就听到周舟撩开被子说了一句:“这人真讨厌!”我让周舟先喘几口气,一会儿还得忍几分钟,万幸的是,评球的不是韩老师,要不周舟还得憋半场球的时间,万一韩老师又说出经典语录,周舟在被窝里忍不住笑出声,可就前功尽弃了。相比之下,还是让黄老师解说好,虽然他爱嚷嚷,但有一个好处——节省精力,遇到无聊的比赛尽管开着电视放心去睡,大可不必担心错过精彩之处,凡有激动人心的场面,必会被他喊醒,如果有心脏病,最好看前吃两片硝酸甘油,即使这样,也总比拿本字典坐在电视机前,听韩老师说“三十公里一脚远射”好,他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怀疑自己词语的准确性和是否真正掌握了汉语语法。韩老师不适合在电视台当解说员,应该去文工团说相声。
周舟撩开被子说她在里面待够了,然后下了地,我说你干什么,快回去,一会儿积极分子就回来了,周舟不听,径直来到电视前,调乱频道,又拔了信号线,才钻回被窝,蒙住被子之前又说了一句话:“让他再看!”积极分子回来了,见电视没了图像,打开屏幕下方的盖就要调。我说算了,别看了,就这么着吧。他说,不行,不看可以,但一定要帮我们宿舍把台调出来,不能白看一场球。我说不用了,明天再说。他说今天的事情不能放到明天去做,调了七八分钟,还是一个台也没有,这时一个电话找他,他这才盖上盖,回自己屋接电话去了。
我撞上门,掀开周舟的被窝说:“你要让他看完评球,说不定他早就走了。”周舟下了地,把电视接上信号线,说:“还学工科的呢,电视都不会调。”然后鼓捣了几下,突然又有了图像,黄老师还在电视里侃侃而谈。我立即拔掉电视插头,希望隔壁没有听到声音,然后站在门后等待了半分钟,确定没有人过来敲门后,悬着的心才沉了下来。
还有一年冬天的周末,我把周舟领进宿舍,俩人正在屋里小声看VCD,听见对门宿舍的人在楼道高喊:“打牌了,打牌了,一缺三。”话音未落,从附近宿舍蹿出两个人,凑一桌还差一个。这时他们看见我宿舍门上方的窗户发出忽明忽暗的光线,认定屋里有人,便来敲门,我在里面任他们怎么敲就是不开。对门宿舍的哥们儿在门外说了一句话:“邱飞这个鸟人,肯定又把媳妇带进来了!”
人凑不齐,牌桌便没支起来,大家散去,各回宿舍。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楼道有人大喝一声:“嘿,干什么呢!”
这时我宿舍门外传来椅子倒塌的声音,有人应声落地。我出去一看,见刚才找人打牌的那哥们儿正躺在地上,两把倒下的椅子压在他的身上。我问他在门外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说,没事儿,看看你在里面干什么呢。然后一瘸一拐地将两把椅子搬回宿舍。以前我以为撞上门再把床头的窗帘挂上就没人能看见了,现在看来,要想不让人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凡是缝隙和无论高矮的玻璃窗,都必须给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