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毫不犹豫地走出医院大门，对交费窗口视而不见，上了一辆在医院门口趴活儿的伊兰特。这个时候我并没有在“跑还是不跑”间进行复杂的心理斗争，我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跑，快点儿跑！因为小学的思想品德课我经常翘，所以心里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安。
坐在车上我还想，是不是应该给医生打个电话，叫她别等了，睡吧。可是写着医院电话的病历本没了，估计是我跑得太慌张，给丢了，当时我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第二天，回到北京，一路上嗓子非常舒服。我反思了自己的这一举动，一定打击了该医生作为白衣天使救死扶伤为人民服务的热情，下次再来杭州出差的时候，一定要把钱补上。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有人因为吃鱼扎了刺不及时就医而身亡，别提有多后怕了。
现在又遭此劫，可能是对上次欠费潜逃行为的报应，看来以后一定要少做坏事，多做有益于人民的善事。想到报纸上那个哥们儿的命运，我便不敢怠慢，让乔巧争分夺秒把鱼刺拔出来。
我蹲着马步，张大嘴巴，对着乔巧，像一只在窝里嗷嗷待哺的幼鸟冲着大鸟要食。乔巧扒着我的双腮，探着脑袋向里观望。
凡是对着外人张开嘴，我都要把眼睛闭上，这是看牙落下的毛病。小时候巧克力吃多了，长了虫牙，常去牙科看病。每当躺在治疗床上，看到牙医拿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让我张开嘴，便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不敢看着大夫用那些金属利器在自己嘴里搅动。在乔巧面前我也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世界一片黑暗，但嗅觉灵敏起来，她把两根纤细的手指伸进我嘴里的时候，我能清晰地闻到手指的香气，比刚才吃的红烧肉还香。
乔巧到底不是大夫，手指在我嘴里几进几出也没戳中要害，我腿都蹲麻了，现在知道了那八十八块钱的价值所在。我挺直身子，活动了一下腰肢，换了一个姿势，站在马路牙子下面，乔巧站上面，这样我不用半蹲下，她也够得着。
她一手掐着我的腮帮子，一手伸进嘴里摸索，我张嘴闭眼，都快睡着了。
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把刺拔了出来。如果说那次在杭州拔掉鱼刺后我的快乐像饥寒交迫中的老百姓看到腐朽没落的清政府被推翻了民主共和国建立起来了那般强烈，那么这次则像看到新中国成立了那般猛烈。
我闭着眼睛，还沉浸在鱼刺被拔出那一刹那意犹未尽的快感中，感觉一股气流突然迎面而来，紧接着脸就被什么东西覆盖住了，特别是嘴巴，和一块软绵绵的东西碰在一起，还有温度。
我睁开眼，正视乔巧双眸，明亮的眼珠像探照灯一样在我眼前转动，她整张脸挡在我的面前，那块软软的正是她的嘴唇，还贴在我的嘴巴上。
我急忙推开她，说：“这是干吗？”
乔巧说：“不干吗，没站稳，扶你一下。”
我说：“那你用手扶啊，没见过用嘴的。”
乔巧说：“我愿意用嘴。”
我说：“如果摔了跟头，地上有一摊狗屎，你也不用手支撑，而是先将脸着陆吗？”
乔巧说：“至于吗？不就碰你嘴一下吗？你要觉得亏，也给我来一下。”
我说：“算了，我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乔巧突然问道：“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说不喜欢，怕伤她自尊，如果说喜欢，那是昧着良心。我和她萍水相逢，何谈喜欢。
“那你对我有没有一点儿好感？”乔巧又问。
“反正不讨厌你。”我说。
“那就是有好感了？”乔巧说。
我说：“我对很多人都有好感，上次路过国贸，突然内急，找不到厕所，一个好心的大妈带我去她家上了厕所，我非常感谢她，觉得她是个好人，对她就算有好感。”
“我说的不是这种，是那种好感。”乔巧说。
“哪种？”我明知故问。
“就是那种，男女之间的。”乔巧说。
“我对那个大妈的好感也不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我嬉皮笑脸。
“严肃点儿！”乔巧一脸正气。
我收敛笑容：“赶紧走吧，都快上课了。”说完自己先走了。
走出没两步，听到乔巧在身后问道：“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不知道是路不平，还是鞋不跟脚，我差点闪了腰。
“什么？”我问道。并不是没有听清，而是在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乔巧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大，语气也更强烈，感情也更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