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民党正面战场一溃千里、龟缩到中国大西南地区的同时,八路军、新四军、南方游击队却日益发展。美国人看到将来反攻时,要在中国沿海登陆,必须要有策应才能减少损失。这个策应的力量不是国民党的军队,他们离沿海地区太远了;只能是中共领导的军队和解放区的民众。
军事观察团以“迪克西”为代号,准备3月启程,但又遭到委员长的阻挠。
“迪克西”一词,出自美国南北战争期间一首流行曲《人们所说的迪克西是真的吗?》。歌中“迪克西”指的是当时美国造反的南部各州。罗斯福于4月重申了美方的要求,但仍未成功。这时,这个问题移交到了另一位特使——副总统亨利·华莱士的手中。
问题越重要,就越不让最了解这一问题的人来处理,这已成为美国政府的一个特点。按罗斯福的想法,最好能自己亲自跑一趟,可他那站不起的脚望尘莫及。于是就找一个替身,而这样的替身,除了副总统还有谁能够更合适呢?
当中缅印地区司令部得知华莱士的访华消息后,他们要求授权华莱士“咬死”,要蒋允许军事观察团去共产党地区访问。结果,这成了华莱士访华八天的唯一成就。
而蒋介石的交换条件是撤换史迪威。
华莱士和蒋介石进行了四次长谈。蒋介石一再反对把中共说成是“农民民主党”。蒋说,他们无疑想要在中国掌权,实际上,他们“比俄国共产党还要共产党”。当华莱士提出允许军事观察团去延安时,蒋先是表示拒绝,然后第二天又出人意料地推翻了自己的决定。这也许是希望以此换得罗斯福的相应让步。蒋介石长期以来一直希望摆脱史迪威和高斯——这两个毫不留情地控制着来自美国的物资供应渠道的人。他在史迪威身上多次失败。这次他没有直接提出撤换史迪威,而是要求总统派一名私人特使,使他可以不必通过国务院或陆军部与白宫直接联系,达到最后撤换史迪威的目的。这次由重新得宠的宋子文担任翻译,宋以其流利的英语,动人地描述了史迪威的“坏处”,以致这位对蒋介石谈不上什么同情的副总统后来也承认:“他被处在不幸之中的人的呼声深深地打动了!”
在他们的劝说下,华莱士得出结论:史迪威必须离开中国。
第二次会谈,谢伟思也参加了,因为给华莱士介绍情况的文件是他起草的,他怕蒋介石反悔,鼓动华莱士趁热打铁,要求蒋介石重申他同意这样做,这样连续两次让蒋说出同样的话,总不至于再反悔吧。谢伟思见蒋介石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而蒋夫人神色却不大对头……
6月28日,华莱士从昆明打电报给罗斯福,主张国共双方建立统一战线。这位还算清醒的副总统在随后给总统的汇报中说:“我们的态度应当具有足够的灵活性,以便使我们能在更有希望的领导人或集团出现时利用他们。蒋介石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笔短期投资。据信,他没有治理战后中国的才能和政治力量。战后中国的领导人要么从演进中产生,要么从革命中产生。现在看来,更可能是从革命中产生……”
与此同时,各领事馆听说派驻延安的使团即将组成,大家都想到那里去。西安领事馆的赖斯向高斯提出要求。高斯说不行,还有别的人能同共产党谈得来,他应当继续在国民党那边搜集情报。赖斯退休后说:“这就是我当时做的事情。我就因此而侥幸没有受到清洗。”
1944年7月,美军中缅印战区司令部派美军观察组到延安,了解解放军的实况。图为毛泽东(前排右一)、朱德(前排左四)等与美军观察组部分成员在延安合影。前排左起:二为谢觉哉,三为彭德怀,五为克罗姆,六为谢伟思,七为包瑞德,八为卡斯伯格,九为惠特尔西。
中共代表首次出现在“联合国”
三大巨头正在苏联的疗养城市雅尔塔开会,共商早日战胜德国法西斯的战略方针,并讨论包括战后中国及整个东亚的一系列重大问题。已在开罗会议上领取了“大国证明书”的蒋介石事先既没有被邀请,会后也没有及时得到“协议”的通知。
中国被蒙在鼓里。有关“雅尔塔密约”的情报,最早传到蒋介石耳朵里的,是驻英、苏两国大使顾维钧和傅秉常。4月3日,苏联将其驻华大使潘友新更换为彼得罗夫。6月12日,彼得罗夫到蒋介石的官邸会见蒋介石。
蒋介石目光忧郁地请彼得罗夫落座,那目光很像重庆冬日阴沉的余晖。彼得罗夫说:“苏联对于开始缔结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谈判,已经有所准备。关于中苏合作问题,欢迎中国方面提出任何具体性的建议。不过,在讨论之前,还有几项必须提出来的先决条件。”彼得罗夫拿出一份写好的文件读起来,这五项条件大致就是雅尔塔密约的内容。
蒋介石脸色平静,当初听到雅尔塔密约时的震惊早已消失,他的思绪复杂,也许连上帝和他自己都解释不清。他问道:“这几个条件,可以记录下来吗?”
“当然可以。”彼得罗夫摆出一种无所谓的神态。
“关于各项条件,待研讨之后再行会谈。”蒋介石说,“在这里,有一些话要提出来谈谈。就是在以前曾经谈到过的,我们中国人民对于‘租借地’的名称认为是国家的耻辱,不好再使用。如果再使用的话,有失条约的原意。即使不使用‘租借地’的名义,但军港还是可以共同使用,像这样做的话,就可以因而和苏联合作,对于两国来说,同样是有益的。”
彼得罗夫却强调:“但是这一次的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缔结,等于是苏联对日本宣战。”
蒋介石语言急促:“本人当然欢迎苏联对日作战和希望两国合作,如果为了‘租借地’这个名义上使不使用的问题,而丧失了两国人民的感情,那不是苏联的意愿吧。”
彼得罗夫解释:“‘租借地’和‘租界’不同,租界的意思包含着领事裁判权等特权,租借地则没有这些特权。”
蒋介石摇了摇头:“还是不希望用,而且这问题不仅在苏联一国。”
“问题当然不在于‘租借’一个名词,苏联租借旅顺自应规定租借期间,而且领土与主权完全属于中国,对中国并无损害……在讨论这个问题时,中国也必须要考虑到苏联是太平洋沿岸的一个国家,在太平洋需要有不冻港。”
蒋介石已显疲惫,无心争论:“苏联要在太平洋寻求安定,中国也是如此。”
彼得罗夫搬出“三巨头”:“所提出的几项先决条件,丘吉尔首相和已故的罗斯福总统都晓得的。”
蒋介石探询:“是不是在雅尔塔谈过的?”
彼得罗夫并不否认:“是在雅尔塔谈过的。从这件事的过程来说,苏联不可能利用旅顺来和中国敌对,问题并不是‘租借’,而是在共同使用武力对现在的侵略国家(日本)或将来有侵略可能的国家作战。”
蒋介石彻底退让了:“中国并不反对这个意见,但是反对可能会使中国堕入不平等国家的条约。”侍卫进来耳语,蒋介石离座,上楼去接急电,稍事即回,继续与彼氏交谈。
三天后的6月15日。这一次是由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送来了杜鲁门总统的极机密备忘录——《关于中国国民政府和苏联协定纲要的说明》,附有雅尔塔密约的全文。
赫尔利身材瘦高,讲究仪表,下唇的两撇白胡子十分引人注目。他对蒋介石来说是有功之臣:当他作为罗斯福总统特使,在调解史迪威和蒋介石矛盾时,成功地让罗斯福站在了蒋介石一边,不仅将史迪威调回国,赫尔利自己还将高斯大使取而代之,去除了蒋介石一块心病。而这次,赫尔利没有给他带回福音。
赫尔利当过律师,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到海外服役,在担当调解人方面是个老手,又是个善辩之士。他看着蒋介石像个暴怒的狮子在客厅里来回踱着,直到他累了,坐回沙发拍打着额头。赫尔利坐近,捋了一下白胡须,劝道:“凡事有利有弊。斯大林亲口答应过罗斯福,支持蒋将军的政府为唯一政府,并且答应与你签订一份正式友好同盟条约。这样一来,你最担心而又无奈的中共,不是孤立了吗?你的世界将一片光明,你的强国领袖地位也不容置疑……”
蒋介石蓦地回过脸,好像不认识似的打量着赫尔利。他挤出一丝笑容,喃喃道:
“你到过延安,对共产党了解,对我也了解,还是你想得周到……”
蒋介石聊以自慰的是,大国地位还是有了表现的机会。不久,四大国要在旧金山召开会议,讨论有关筹备联合国的问题,中国终于争得了一席之地。蒋介石拟叫宋子文作为代表团名誉团长,实际责任则由驻英大使顾维钧牵头。于是,顾维钧在3月应召回国,并立即赶往委员长官邸。
蒋介石还是满脑子的“雅尔塔”,坐下刚问候了两句,就又问起外国人对此的反应。顾维钧秉实相告:“我知道的仅是从伦敦的英国人,或者是伦敦的美国代表那里听来的一鳞半爪。”
蒋介石用指头拱着下巴,兴趣盎然:“你说说看。”
“这些人,特别是美国人,似乎毫不关心。艾登则吞吞吐吐,不愿透露详情。”
蒋介石索然无味,并没有听到他希望听到的,其实,他本身也很朦胧:究竟想听什么?
顾维钧关心的是中国参加旧金山会议代表团的组成问题。他建议蒋介石,这个代表团应有广泛性,应包括各种不同政治主张的代表,以便向全世界昭示,我们的代表是真正的全国性代表团。
蒋介石摇摇头:“中国除国民党以外,就是共产党,还有什么其他党派?所谓其他党派实际是不能算数的。我看,这个代表团不要太大,有三五个人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