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西疆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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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三屯庄3-1

3-1

又到了牧群转场季节,同桂云带着三妹五妹去西河坝看热闹。西河坝的热闹有两次,一次洪水,一次是牧群转场。

洪水发生在春天。每年开春时节,天气日渐暖和,白天阳光直射南山,把堆积了一个冬天满山满谷的冰雪融化,沟沟坡坡的水流顺着东沟直沟西沟山谷流下来,汇集到东城河谷,午后河水渐大,傍晚时分形成山洪。洪水穿过红山嘴沿着西河坝咆哮而下,在土狼沟、碉堡梁、野狐沟等拐弯处狭窄河道形成巨大的洪峰,洪水冲刷高大的土崖溅起土黄色浪花有两三丈高,蔚为壮观,在远离海洋又没有大江大河的西北荒漠东城古镇,无疑就是一大景观。每年春洪之时,村里的大人小孩常来看热闹,也有的人趁机在河岸边捡一些被巨浪抛上岸的柴禾当烧柴。同桂云以前也跟妈妈一起捡过浪柴,不过奶奶看到巨浪翻滚的洪水心里十分担忧,不让她们去捡了。同桂云非常好奇,这么巨大的水流最终流向何方了?听老人们说是流入荒漠深处。那荒漠深处又该是怎么样的一番景象?因为奶奶一再叮嘱,洪水季节,同桂云不自然敢带妹妹们来看,不过她自己会偷偷去看。而牧群转场倒是没啥危险,奶奶自然不会阻拦。

洪水季节过后,时候已进入初夏,山上冰雪早已融尽,天长日暖,满山坡青草开始疯长,哈萨克牧民赶着牧群从荒戈壁滩转到南山夏牧场,成群结队的牛羊骆驼都从西河坝经过,牛哞羊咩,驼铃叮当,尘土飞扬,浩浩荡荡,煞是壮观,也是孩子们爱看的热闹场景。

老人们说,自中华民国杨督军当政以来,新疆太平了。杨督军手腕子硬,这些年来把各族部落头人都压服了,一个个都听他的,山上山下和和睦睦,种庄稼的种庄稼,放牲口的放牲口,谁吃谁的五谷,谁过谁的日子,互不侵扰。这两年东城山上的牧群下来的越来越多,哈萨克牧民时常跟村里交换马匹粮食。种地的得了大牛大马有益于春耕秋收,庄稼越种越好。牧人得到了粮食茶叶,牛羊越放越多,日子也过得舒畅。

关于哈萨克人的一些事情,后来同桂云到了迪化城才确切知道。

清朝末年,游牧在巴尔喀什湖和斋桑湖一带的哈萨克,遭受沙俄欺压,沙俄强征哈萨克男丁去为他们开疆拓土四处征讨,还不断增加他们的赋税,不堪忍受欺压盘剥的哈萨克人开始向东迁移,到新疆边境一带游牧。不断增多的俄籍哈萨克人涌向边境让卿振福感觉到了压力。沙俄不断蚕食清朝疆土已引起有识之士的警觉,对于哈萨克人入境,朝廷试图通过边防武力拦截。然而清朝已经腐朽衰败,来自海上的列强虎视眈眈,对于海防和陆防之事,朝臣争论不休,有人建议,眼下之势,应先稳边疆后方作为依托,然后举国之力全面海防以拒敌。也有人建议,新疆乃荒蛮之地,地广人稀,不足为虑。这样以来,朝廷对西部并没有足够重视,从阿勒泰、塔尔巴哈台、伊犁等地不断涌进新疆的二三十万哈萨克人,与当地牧民争夺草场,纠纷不断。清朝倒台后,民国政府也顾不上新疆之事,杨增新却是一位远见卓识之人,他怕这是沙俄的一个阴谋,如果这批俄籍哈萨克人久居新疆边境,沙俄要求地随人转,到那时候,民国政府军阀混战无力西顾,新疆兵力不足一万,难以对付沙俄强兵,新疆不保。现在必须驱其出境,防止沙俄阴谋得逞,以保新疆之安定,这是上策。杨增新一方面采取手段与沙俄交涉,将大部分俄籍哈萨克遣送出境。另一方面,他对已经迁移到阿勒泰、塔城、伊犁的少数俄籍哈萨克人,划分了草场,减轻税负让他们生存,确保境内各游牧部落安稳。这就是杨增新的策略,难怪世人称“东袁西杨两枭雄”。这东袁就是袁世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称帝,最终做了八十三天皇帝,一命呜呼。这西杨自然就是杨增新杨督军,他孤悬海外,名誉上听从民国政府号令,实际上是实实在在的“新疆王”。而这一切也给他埋下后患,这是后话。

这时候,远处尘土飞扬,一大群羊浩浩荡荡开过来,尖角长胡子的黑山羊白山羊在队伍最前列,大小绵羊跟在后头,小羊羔子没在羊群里咩咩叫着,大羊不时地抬头咩咩叫着寻找着,羊群像河流一样蜿蜒而行,扬起一阵尘土,素云彩云顿觉得眯眼睛呛嗓子眼儿,桂云连忙带着她们后退几步上到河坝东岸的崖头上。彩云眼睛里进了尘土,她转过身来揪着眼皮“啐,啐,啐”啐了三口揉了揉就好了。羊群刚过,牛群跟了过来,短角长毛的黑牦牛领队,黄牛花牛甩着尾巴跟在后面。黑牦牛肚腹上的长毛几乎挨到地面,眼睛发绿光,阴森恐怖。素云和彩云有些害怕,紧紧拽着桂云的衣服偎依在她身旁。牛群走过之后,几匹高头大骆驼驮着高高的驮子晃势晃势走过来,弯弯的长脖子上挂着的大铃铛咣当咣当地响着,非常响亮非常悦耳非常神奇,这时候早有娃儿喊起童谣,素云彩云兴奋地跟着娃娃们喊起来:

骆驼骆驼高高,游马(当地方言,跷跷板,孩子们也把骆驼鞍子比作跷跷板)游马梢梢;

紧跟着几个骑马的男牧人和女牧人冒着尘土跟在羊群后面,一个骑白马穿红衣的女牧人很是特别,那匹白马皮毛白净闪亮跟天上的云彩一样,马龙头佩戴红缨子非常显眼,马鞍子上银亮精致的装饰闪闪发光,华贵无比。那女牧人衣着特别鲜艳,里面穿一件白色内衣,外面穿深红色外衣,戴着深绿色的头巾,在尘土飞扬的牧群队阵里非常醒目也非常神秘。娃娃们齐声高喊:

白马白马骉骉,尾巴尾巴翘翘;

那骑白马的女牧人转过头来,看着娃娃们笑起来。她的脸包在深绿色的头巾里显得很白净,颧骨高,眼睛大,眼窝深,目光蓝黝黝的。娃娃们兴奋不已,接着喊起来:

央格(当地方言,对山区牧民妇女的叫法)央格俏俏,回头回头笑笑;

那骑白马的女牧人似乎听懂了娃娃们的话,转过头来又笑了,一张嘴露出一排银亮的牙齿。娃娃们哈哈哈笑起来,看着跟着队伍后面个子跟羊一般高的牧羊狗,娃娃们高喊:

黑狗黑狗汪汪,四眼四眼亮亮。

牧群走远了,娃娃们望着远去的尘土还不足兴,一起喊起来:

骆驼骆驼高高,游马游马梢梢;

白马白马骉骉,尾巴尾巴翘翘;

央格央格俏俏,回头回头笑笑;

……

羊群走远了,娃娃们也喊够了。后来,不知是谁又唱起新近流传的歌谣《东城五味》:

周家庄的烧坊,醉醺醺的味儿;

谷家庄的醋坊,酸溜溜的味儿;

尤家庄的粉坊,寡兮兮的味儿;

苟皮匠的皮坊,臭烘烘的味儿;

水红袖的身上,骚哄哄的味儿。

这个歌谣是谁编的,有说杨大爷编的,也有说是娃娃们自己的编的,反正流传着,娃娃们随口唱着,最终把东城的故事留了下来。

后面娃娃们又唱起了《东城四怪》:

红麻子家的鹁鸽,

寄故尸庙里的灯,

同大个子的婆姨,

游神庙的石头人。

同桂云听了可不乐意,追着娃娃们打起来,憨娃、石头、大蛋、二蛋、红莲子都挨了同桂云的耳刮子。大蛋二蛋是红莲子的大哥二哥,比同桂云大几岁,却是软蛋尿苔货,吃得肥肥胖胖却没有力气,任凭桂云一脚蹬一个坐咕咚,还不敢还手,所以孩子都喊大蛋二蛋,两个软蛋。同桂云一边追着打一边骂道,“往后谁再敢瞎传我妈的闲话,我打烂他的嘴巴子。”同桂云出手利索,这几个娃娃原本说人家的坏话心里胆怯,也就不敢跟她真打,一个个都绌捏捏的不敢当着她的面喊了,背后地里照喊不误:

红麻子家的鹁鸽,满天飞;

寄故尸庙里的灯,照死鬼;

同大个子的婆姨,生丫头;

游神庙的石头人,望断魂。

后来不知谁又加了一句,“大嘴和尚会说书,不识字。”凑成《东城五怪》流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