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哲学大师谈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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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无家可归:现代人找不到精神家园(1)

如今我们遇到的是这样的人:行动和感觉如同机器人一般,从来不会真正有自己的经验,完全自以为是地行事;他用做作的微笑代替了真正的笑声,用无聊的饶舌替换了坦诚无私的交谈,用阴沉的失望取代了真正的悲恸。

——埃里希·弗洛姆

正如硬币有它的两个面一样,理性也是如此,它一方面是人之福,另一方面又是人之祸。理性就像上足了发条的钟表,迫使人永不休止地去解决那些无法解决的问题,例如生与死的问题。有人曾经说过人是机器,岂不知他是大错特错了。

人的存在不同于所有其它的有机体,他既有原始的欲望又有思维,常常处于一种不可避免的不平衡状态中。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人间也没有两个相同的人,人的生命不可能像复印机那样不停地重复着相同的东西,他必须超出前人,面对未来,必须主动地投入到新生活中去。说来也挺可笑,世上只有人是唯一自寻烦恼的动物,他对天堂乐园的生活念念不忘,他感到自己被逐出了天堂。

一、何处是我家

人必须在倒退与前进之间,在重返动物王国与过人类所特有的文明生活之间,作出一个痛苦的选择。这是上帝给不听话的人类提供的一个令人进退维谷的难题,无论谁都逃不脱这种选择,耍小聪明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

任何重新做无忧无虑的动物的企图,或重返母亲的子宫的期望都是痛苦的,都会导致生不如死的生活经历与精神上的疾病,有时甚至是生理上的死亡或精神上的死亡。

1.被逐出伊甸园的人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上帝耶和华创造了天地万物之后,地上的花草树木欣欣向荣,飞禽走兽应有尽有,他感觉还缺少点什么。于是上帝按照自己的样子,用地上的泥土造了一个男人,并给予他鲜活的生命,上帝又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亚当。上帝耶和华特地在东方为他建造了一个美丽的伊甸园,在那儿亚当自由自在地生活着,饿了有果子和飞禽走兽的肉可以吃,渴了有甘甜的河水,是那么的无忧无虑。他还代表着上帝,管理着地上的飞禽走兽、蔬菜和植物。

亚当虽然整天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但他缺少自己的伴侣,有一点寂寞。这一切上帝耶和华都看在眼里,一天趁亚当熟睡的时候,他从亚当的身上取了一根肋骨,上帝用这根肋骨造了一个女人,取名叫夏娃,送给亚当做妻子。从此,亚当和夏娃就生活在伊甸园中,他们赤身裸体地在一起,心地纯净无邪,饥则食,渴则饮,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十分和睦恬静。

上帝耶和华曾经警告过亚当和夏娃,他们可以吃园子中的任何树上的果子,唯独园子中央那两棵生命树和善恶树上的果子不能吃,否则他们将会受到惩罚。亚当和夏娃刚开始还是虔诚地听从上帝的吩咐,对那两棵树敬而远之。后来,日久天长,夏娃禁不住蛇的诱惑,偷吃了善恶树上的果子,她又偷偷地给亚当摘了一些,亚当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担的原则,也满足了口福。他们吃过善恶树上的果子后,眼睛顿时明亮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于是就用树叶做成裙子围在腰间。

很快,上帝耶和华发现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十分震怒。他斥责夏娃说:我要增加你怀胎时的痛苦,让你分娩时疼痛不堪。我要让你永远都是你丈夫的附属品,让他做你的主宰,你必须服服帖帖地听从他,伺候他,绝不能说半个不字。然后耶和华又把亚当叫到面前怒斥道:你偷吃禁果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你再也不能不劳而获了,我要让你终生在土地上辛苦劳作,一生汗流满面不得安宁,勉强才能有口饭吃。

上帝耶和华暗想:他们既然偷吃了禁果,获得了智慧,现在对我是一个威胁,如果他们再偷吃了那棵生命树上的果子,获得了长生不老,那可是天大的威胁呀!我绝不能再让他们呆在伊甸园里了,必须把他们赶走。上帝思忖再三,于是一狠心把亚当和夏娃赶出了伊甸园,让他们自食其力。惟恐他们会偷偷地跑回来,上帝又派天使把守着通往伊甸园的道路,而且还设置了一柄不停地转动并喷火的宝剑来切断他们的回路。亚当和夏娃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伊甸园,他们再也不能回来了,永远地失去了那美丽的家园。

这是《圣经》中关于人的诞生的故事,一般来说,人们都是把它当作一个神话故事来接受的,很少再往下思索。其实,这个神话故事暗含着不同寻常的寓意,而弗洛姆就是从新的视角来对它进行解读的。在弗洛姆看来,这个神话把人类历史的开始与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选择等同起来了,亚当和夏娃由于没有听从上帝的命令,偷吃了禁果,从而被上帝判了违反禁令的罪。

在这里,《圣经》主要强调的是人诞生后首次自由行为的罪恶以及由此所带来的痛苦。最初的时候,男人和女人(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他们和谐无隙地生活在自然之中,与自然浑然一体而不知自己为何物。在那里惟有和平,没有劳动的必要;人不需要自己去思考和决定自己的行动,一切都是井然有序。

当人第一次违背了上帝的禁令自由行动之后,便打破了与自然的和谐状态,从而使自己超出了自然,不再是自然的一部分,于是,人类的历史也就从这儿开始了。紧接着,人开始意识到了他自己、他与自然的分离,以及他的无依无靠。他被上帝逐出了天国的乐园,再也没有了回头路,不停转动着的火红的剑切断了通往伊甸园的道路。

这个故事在一定的程度上说明了,人在最初的时候是和自然和谐相处、融为一体的,而不是一种敌对关系。人就其身体和生理功能而言,是属于动物王国的。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在动物进化的过程中,发生了一次独特的突破,这种进化突破可以同物质的出现、生命的首次诞生以及动物的首次出现相媲美。这时,有种叫做人的动物诞生了,凭借着直立行走的姿势他将自己从自然中解放出来,他的大脑进化程度远远超出了最高等的动物,从此生命有了意识。

这个奇特的“动物”是那么的不安分,他所拥有的理性、想象和自觉意识完全打破了自然的和谐状态,给原有的世界搅了个乱七八糟。这个宇宙的畸形物是那么的怪异,他属于自然的一部分,受制于自然的法则,然而在其他方面,他却超出了自然;他属于自然却又与自然分了家;他是无家的流浪者,然而却又把自己拴在与其它生物共同居住的家中。

他是在偶然的时间、偶然的地方不由自主被抛进了这个世界中,又是不由自主地被强行从这个世界上抹去。由于人有了自我意识,他意识到自身生命的短暂以及在自然面前的无能为力。他看到了自己的末日——死亡。

他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他无法摆脱他的思想,即使它有时想这么做;另外,只要他活着,一息尚存,他就无法摆脱他的肉体,而他的肉体也使他想活下去。他永远就是一个思想和肉体的结合物,即使有时其中的一个或二者又不停地折磨着他。

人是唯一发现自己的生存是一个问题的动物,他不得不去解决这个无法逃避的问题,有时他被“为什么”的问题搞得焦头烂额,甚至一死了之。然而,天命不可违,时光不可倒流,他不能再回到从前那种动物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状态,他必须着手发展他的理性,直到与自然重新和谐相处,成为自己的主人。

正如弗洛姆所说的那样,从最根本的意义上讲,人的诞生是一个否定性事件。他失去了原有的安全的家——自然,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再也不能重新成为自由自在的动物了,上帝早已收回他的许可证。无可奈何的人别无选择了,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完全超脱自然这个原始的家,去寻找一个新家,一个他创造出来的安全的港湾。人必须靠自己的智力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人类世界,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退缩怯懦的自然的遗弃儿。

在弗洛姆看来,无论一个活生生的个人还是全人类,他的诞生是不由自主的,如同一个被抛掷的皮球那样,被抛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可怜的人从无比安全和惬意的环境中,极不情愿地来到了一个捉摸不定的、听天由命的开放的世界中,在这个世界中,只有过去是确定的,将来的死亡是确定的,而其余的一切都是无常的,变幻不定的。即使他祈求上帝的帮助,上帝也爱莫能助,只好说:“孩子,一切都靠你自己了。”

我们可以说,人的生存问题是整个自然界中独一无二的事了,他脱离了自然,却又在自然之中。弗洛姆曾经用一个形象的比喻来说明人,他说人是一个半神半兽的动物,自从亚当偷吃了智慧果之后,人就获得了上帝一样的智慧,然而却没有上帝那样的长生不老;脱离了动物然而却必须像任何一只动物那样死去,处于一种令人不堪忍受的有限与无限的冲突中。他不断需要寻找新的方法来对付生存过程中的矛盾,通过人所独有的形式来达到与自然、与他的同胞的和谐相处,而这些就是他的精神动力的来源,也是他的各种感情、爱恋以及焦虑的源泉。

2.个人的出现是一种悲剧

当人刚从上帝那里获得自己的生命的时候,他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伊甸园中,与自然和谐相处而不知自己为何物。当他禁不住诱惑偷吃了智慧果之后,他开始意识到了自己,他与周围的自然分了家,就在这时人的历史开始了。

不过,人的这种意识还没有现代人的那种“我的事我做主”的自我意识那样明晰,在漫长的历史中,这种意识一直都是朦朦胧胧的,犹如雾中观花、水中望月。人虽被冷不丁地抛出了动物界,无法再回到像动物那样的生存状态,但他仍然还需要继续与他赖以安身立命的自然和社会保持密切的联系。尽管他部分地意识到自己有别于其它一切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东西,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但他依然觉得自己是周围世界中的一分子。

弗洛姆曾形象地说,这种个人日渐脱离原始纽带的脱颖而出的过程——我们可以称之为“个体化”,即个人的独立过程,人的这种日趋独立化的过程在最近的几百年中,日益达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

细心的人也会发现,在个人的生命历程中,也有着这种相同的经历。十月怀胎之后,一个婴儿身不由己地脱离了母亲的怀抱,呱呱坠地,成为一个独立的小生命体。婴儿脱离了母亲的子宫,也就意味着个人开始了他的存在。然而在这时,这个小生命体还不是完全独立的,由子宫内到子宫外的生活,诚然是一次重大变化,但从多方面看,新生下来的婴儿与未出生的婴儿没有什么区别,他感觉不到外界事物,不能养活自己,仍需要母亲的哺育和关怀,须臾离不开母亲的照顾。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孩子长大到自己能独立处理自己所遇到的问题。

只要一个人还没有完全切断这个把他与外界联在一起的“脐带”,他就是母亲的附属物,依赖于母亲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及社会的帮助,这时他是没有自由的。但是这些纽带给他带来了安全感,使他感觉到自己是有依有靠的,有一种在家的归属感。弗洛姆称这些密切关联的纽带为“原始关系”,因为在个体化使人完全脱颖而出之前,这些纽带关系便早已存在。这些纽带是人正常发展的一部分,缺少了它们,新生的婴儿就会夭折。

它们隐含的意义表明这时的人是没有地位可言的,但同时赋予个人以安全以及给个人的生活以指导。这些纽带把孩童与母亲、原始共同体的成员与其家族及自然,或者中古时代的人与教会及其社会阶级连在一起。一旦个体化得以完成,以及个人从这些原始的纽带关系解放出来,他又遭遇到一项新任务,这就是:如何在这个世界中有所作为及生根,以及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寻求安全。此时的自由的意义也就与以往不同了。

在弗洛姆看来,这种由胎儿变为一个真正的人的突然转变,以及母子的脐带的剪断,就是个人脱离母体而独立的分界线。但是,这种独立只是粗浅意义上的两个身体的分离。从功能上来说,婴儿仍然是母亲的一部分,婴儿仍须由母亲喂养、携带及照顾。实际上出生的过程仍在继续,婴儿开始认识外界的东西,他透过自己的行为,感觉外面的世界,作出情绪上的反应,去抓东西,协调自己的动作,学走路。

但是,生长的过程仍在继续,孩子学会说话,学会了了解生活中的东西的用处和功能,学会与他人作比较,学会躲避惩罚、得到赞扬与喜爱。渐渐地,这个日益成长的人学会去爱,去拓展自己的能力,去观察他所生活的世界。他不断地发展自己的力量,获得自我感,为了能够生活得完美,克服声色欲望的诱惑。按照习惯的说法,从广义上来说,出生只是生命存在的开始,一个人的整个一生不是别的,而是一个不断诞生的过程。的确如此,我们在死亡到来的时候就应当完全诞生,然而不幸的是,大多数人的悲惨命运却是在出生之前便早已完结了。

婴儿刚出生几个月后,才能辨认其他的人,才能够露出灿烂的微笑。过了几年之后,才不会再把自己与宇宙混为一谈。直到这时为止,孩童显示出一种特殊的自我中心,这种自我中心是只有孩童才有的,它并不排除对他人的喜爱,对别人感兴趣,因为他还未曾明确体会到“他人”真的与他不同。

在这里我要解释一下,弗洛姆在这里所说的儿童自我中心不同于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小皇帝”、“小公主”,这种自我中心是从一般层面来说的,是我们每一个经历孩童时期的人都具有的;而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小皇帝”、“小公主”是父母溺爱的结果,在父母的纵容下形成的一种为所欲为的自我中心主义,为了满足自己而完全忽视别人,而当别人不能满足自己时就胡搅蛮缠,闹了个天翻地覆。

总之,我们所说的自我中心,是一种生来具有的倾向,而非后天养成的坏习惯。同样地,在最初几年里,孩童对权威的依赖,也不同于以后所依赖的权威的含义。因为在孩童的心目中,父母或其他人还不是一个与他完全分离的人,他们仍是孩童的宇宙中的一部分,而这个宇宙还仍旧是孩童的一部分;因此,孩童对他们的崇拜是出于希望以后变得也像他们那样,能够解决生活中所遇到的难题;而当他长大成人后,他再屈从于权威,是出于一种病态的心理需要,期望在别人的庇护下寻求安全,这与前者是两码事。

美国小说家R·休斯在《牙买加的劲风》一书中,曾淋漓尽致地描写一个10岁的女孩突然发现她“自己”的经过:

然后,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发生在埃米莉的身上,她突然地发现她是谁了,这是毫无理由来解释的,为什么早五年,或者甚至五年后,这件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而偏偏就在这个下午,这件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