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蛟的心理上得到了满足,笑道:“知道服贴了就好。不过,当年五十万的货,现在的价钱起码是一百万了。”
丹顿谦卑地:“那我就按一百万付好了,只是,我要卖掉全部产业和股票,还要借一部分才能凑得齐。”
江上蛟挥挥手:“那是你的事。不过有一条要讲清爽,你付的是欠我的钱;而我看在你肯还钱的份上,可以叫我手下的人去打听你儿子的下落。”
“我会非常感激的。”丹顿说出这句话,心中充满耻辱。
江上蛟看着他:“做事要讲规矩,办完了第一件,再办第二件。我的管家会告诉你我的银行帐号,你的钱筹齐了就打过来好了。你不喝口茶吗?”
丹顿顺从地拿起茶杯:“谢谢!”
他喝了一口,却被呛住了,猛烈地咳嗽起来。
梅倩眼睛红红地坐在电话旁边。
丹顿一身疲惫地从外面回来了。
梅倩急忙迎上前去:“钱汇过去了吗?”
丹顿坐下来,点点头:“所有的股票都卖掉了,雅可布借给我十五万,剩下不足的部分是从刘恭正那里拿的,已经打到江上蛟的帐上去了。”
“那他们怎么还不放人?”
“也许他们还不能确定钱已经到帐了。”
梅倩焦急地:“那就打电话去问啊!”
丹顿无力地拿起电话,拨号,电话接通了。
“江老板府上吗?我是丹顿。哦,陈管家,我想问一下,我汇到江老板帐上的钱到了吗?已经到帐了,那就好。那么我想请问,我儿子和刘恭正的女儿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梅倩贴着听筒听着里面的回答,只听到这样冷漠的声音:“你儿子?他女儿?这是两码事,我怎么知道。”
丹顿急切地:“那么,我可以和江老板说话吗?”
电话对面的声音:“对不起,江老板出去了。”
喀达一声,电话挂断了。
丹顿和梅倩惨然面对,相顾无言,电话里的忙音嘟嘟地响着。
丹顿放下电话:“我们是不是上当了?”他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惧。
梅倩颤抖着抱紧了肩膀:“再等两天吧,不,再等一天,要是他们还不放人,我就去见江上蛟!”
丹顿勃然大怒:“钱已经付了,找巡捕房没有用,付钱也没有用,说不定潘凯已经……”他咽下了后面的话。
“别那么说!”梅倩剧烈地抽泣着:“不许你这么说!”过了片刻,她努力镇静下来,慢慢向外面走去。
丹顿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出去走走,老在家里等电话我都快要疯了!”
丹顿无可奈何:“那么你自己当心,我守在电话边上。”
梅倩从一辆黄包车里下来,站在那两扇紫漆大门前。
门上的小窗开了,有人探头看了一下,然后,大门开了一扇。
和前两天丹顿进来时一样,梅倩跟随着保镖走过富丽堂皇却又显得阴森压抑的长长走廊。
在长廊中间的那面镜子前,梅倩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她也在镜子前神情恍惚起来,似乎看到了当年她还是小姑娘时,被江上蛟欺负和被丹顿解救的情景:
罗尼上前威胁道:“你们还不滚吗?再不滚我就叫巡捕了!”
丹顿终于想起用华语说:“滚开,再不要到这里来捣乱,要不我叫你们进监牢!”
江上蛟的眼睛在他不动声色的大脸上翻动,目光在丹顿、梅倩和罗尼脸上扫来扫去,他终于准备撤了,对梅倩冷笑道:“今天算你运气,你这个婊子!”
梅倩缩拢嘴唇,对准他脸上狠狠淬了一口唾沫。
江上蛟慢慢擦去了脸上的唾沫:“我记住你这口唾沫,我会要你还的。后会有期!”他带着两个手下撤退了。
看着流氓的背影,梅倩浑身颤抖着。
江公馆内的最后一进厅房,江上蛟已经在这里等她:
“我早就知道我们还会见面的。我知道你总归会来见我的。”
她看着江上蛟,她当时以为这个流氓不能再欺负到她了,没想到二十几年后,为了解救自己的儿子,不得不主动上门来受他的更大的污辱。
江上蛟看着她:“你还不见老嘛,怎么好像比当年更漂亮了?”
梅倩低头喘着气:“我来了,你会放了我儿子和他的未婚妻吗?”
“丹顿的赎金早就到了,可你的赎金却迟迟不到,我已经快没有耐心了。亏好你还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既然来了,还等什么?”
江上蛟狞笑着脱掉了自己的上衣,指指他边上的那张床。
梅倩的心在痛哭,但她只能毫无表情地躺倒到那张床上去。
江上蛟硕大的身躯向她压了上来,一边在说着:
“你们实在太笨了,找巡捕有什么用?”
梅倩像一根木头一样被蹂躏着,眼泪从她的眼角无声地流下来。
刘恭正身心俱疲地从外面回来。
等在家里的贝玉洁和刘晓男一起急切地向他迎上去。
“恭正,事情怎么样?”
“爸爸,营救有结果吗?”
刘恭正重重地坐下来,端起茶杯来猛地喝了一大口水,然后狠狠地吐掉嘴里的茶叶:“钱已经筹了,人也已经找了,只能等结果了!但是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江上蛟这个家伙要是横下一条心来做恶,王鼎松和顾业成两个人加起来也比不过他!王鼎松还讲面子,顾业成要讲信义,江上蛟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氓,他恐怕什么也不会讲的!”
凌晨。电话铃刺耳地响了起来,把疲惫不堪的丹顿夫妇从梦中惊醒。
梅倩翻身起来,一下子扑到电话前,却不敢接,她看着丹顿。
丹顿定了一下神,一把抓起电话。
电话里,罗尼巡官声音沉重:“丹顿先生吗?告诉你一个消息:潘凯……已经找到了。”
丹顿急切地问:“他人在哪里?他还好吗?”
罗尼难以启口:“我们是在苏州河里发现他的……丹顿先生,我非常遗憾……”
丹顿拿着电话僵住了,他面部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石头,但是有两行细细的泪水,从石缝中渗了出来。
梅倩看着他的表情,什么都明白了,她无声地瘫倒了下去。
一只精致的紫砂茶壶被重重地拍在桌上,碎了。
碎壶片下茶水四溢,碎壶片上,顾业成的手在颤抖。
听到撕票的消息,顾业成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的嘴角痉挛着:“江上蛟!”
在他的小客厅里,坐着同样面色严峻的刘恭正、佟光夫和唐立。
刘恭正说:“我们的赎金已经付了,他竟然抛尸苏州河,一边拿钱一边撕票,如此作为,实在是令人发指啊!”
“这张票,他不光是撕给丹顿和你看的,还是撕给我看的,他这是这是骑到我的头上来了!”
佟光夫说:“我的商业银行,这些天也遭到了他那一伙人的威胁,说是一定要把一大笔款贷给日商森口义雄,否则便要如何如何?在现在上海这座孤岛上,巡捕房已经遏制不了江上蛟了,顾先生如果不站出来,局面恐怕会更糟!”
唐立冷笑道:“那个森口那里是什么日商?从一开始,他就是日本陆军部的特务,日本人在上海做的许多坏事都是他在幕后主使。就眼前这件事看,江上蛟只不过是一只杀人的黑手,森口才是指使黑手后面的那颗黑心!”
他看着顾业成:“我看,这只手必须要给他斩断了,否则,它就要掐住我们的喉咙了!”
顾业成下了决心:“你说得对,我是要割袍断交,大义灭亲了,不除掉这条狂妄自大的孽龙,他掀起的大水倒要冲倒我的龙王庙了!”
刘恭正担忧地:“可是,我的女儿还在他的手上啊!”
顾业成说:“他最恨的是丹顿,日本人最恨的是丹顿的儿子,所以他们对他下了毒手。他还留着你女儿,大概还想再狠狠地敲你一笔钱。你还准备再付吗?等你第二笔赎金付出去,他再撕票怎么办?他已经作了如此大恶,还能指望他们发善心吗?我想越快除掉他,你女儿获救的希望才越大。”
刘恭正道:“那么一切只能拜托顾先生你了!”
唐立说:“问题是怎样才能成功地除掉他?江上蛟那里必定防备森严,我手下虽然有些兵力可用,但是如何进入租界是一个问题,进来以后能否成功地打进江府擒贼擒王又是一个问题?如果不能一下子打中他的七寸,惊了这条蟒蛇,以后再要除掉他就难了。”
顾业成摇摇头:“硬打是不行的,要在外面伏击他也很难。唯一的办法,只有找一个刺客接近他,当他不防备的时候一剑致命!”
唐立问:“怎么样才能找到他不防备的机会呢?”
顾业成沉吟着:“荆柯刺秦王,是捧了一匣地图去的;专诸刺王僚,是端了一盘烹鱼去的,都是投其所好啊?”
唐立眉毛一挑:“那么江上蛟最好什么?是女色么?”
顾业成走到一个柜子前拉开抽屉,取出唐立送他的那把左轮手枪:
“江上蛟眼馋蒋总司令送我的这支手枪已经很久了。其实他哪里是稀罕一支手枪,而是帮中的弟兄都认为这支枪其实是蒋总司令交到我手里掌握青帮大权的虎符和帅印啊!前段时候我去劝过他,并对他透露过我已经有隐退之意,他就向我要过这把枪。我想,如果我答应把这支手枪送给他,他一定会喜不自胜的!”
唐立兴奋地:“那就正好用这把枪结果了他的性命!”
顾业成皱着眉头:“可是送枪去的人,就要`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了!”
唐立搓着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我的忠义救国军里,找个把不怕死的刺客还是找得到的!”
顾业成说:“可是你找的人怎么进得了江上蛟的公馆,并且能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手呢?”
唐立不说话了。
青浦志生一直在一边默默地收拾着刚才被顾业成拍碎了的茶壶碎片,这时候他刚刚收拾完。看着这个刚刚出现的沉默场面,平静地走到顾业成面前。
“顾先生,如果你信得过的话,这支枪我替你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