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历史的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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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面对历史的双重改变(2)

其实,早在曹操下手之前,袁绍的谋士沮授就曾建议他将献帝迎到邺城挟天子以令诸侯,蓄士马以伐叛逆。几经周折,袁绍最终并未采纳。等到曹操因迎献帝而大获其利时,袁绍这才感到了后悔,但也永远失去了一次获取正统地位的良机。这也是袁绍事业的一个转折,尽管他此时势力远居曹操之上,但失去了天子“庇护”,也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曹操人生与事业的第三次巨大成功便是因以少胜多而垂名青史的官渡之战。

不论从军队的数量,还是武器装备而言,曹军都远远不及袁军。但曹操士卒精练,他又善于出奇谋用奇兵,以退为进、避实击虚、奔袭乌巢、烧毁敌粮,灵活、机智、果断,自始至终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因而大获全胜。后来,曹操的对手诸葛亮在《隆中对》中向刘备谈及这场战争时,曾一针见血地指出道:“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

官渡之战不仅消灭了袁绍的主力,也使得整个北方为之震憾,冀州各郡纷纷倒戈相向,投降曹操。以官渡之战为转折,曹操逐一荡平群雄统一北方,奠定魏国基业,便是一件势如破竹、顺理成章的事情了,他的人生事业,也因此而进入了一个崭新而辉煌的鼎盛时期。

曹操的评价之谜主要表现在他的一言难尽。他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人物,其言行举止往往因评价者所取的角度不同,观点与看法截然相反。就历史上的真实曹操而论,他不是某一理念的化身,而是具有多重性格、正邪兼揉的复杂人物,也就是说,他既不是神,也不是鬼,而是一个丰富完整、有血有肉的人。如果我们从这一角度理解曹操的“完人”形象,当更为准确贴切。

小时候,他就喜欢弄点恶作剧,并将这种“把戏”玩到了他的叔父身上。据传说,曹操的叔父一直看不惯他那无拘无束的行为,常到他父亲那里去告状,而每一次告状的结果免不了会遭来父亲的一顿斥责与怒骂。曹操对此又恨又怕,后来就转动脑子想了一个法子整治他的叔父。一天,他远远地看见叔父走了过来,就故意做出一副张牙咧嘴的样子,将一张小脸扭曲得不成人样。叔父惊异地问他:“你这是怎么啦?”曹操回答说自己突然中风了。叔父吓得不行,赶紧跑去告诉他的父亲曹嵩。曹嵩一听也急了,忙将曹操叫去一看,并未发现半点异样,就说:“叔父刚才说你中风,怎么这快就好了?”曹操说:“我玩得好好地,怎么会中风呢?肯定是叔父不喜欢我,就这样故意诬告我、诅咒我。”曹嵩一听,也就听信了儿子的话。此后,叔父又来反映曹操的不是,曹嵩就不肯相信了。于是,曹操也就更加放荡无度了。

传说固然当不得真,即使所言不虚,也是小孩子的调皮捣蛋,大可不必“上纲上线”,可那些反对、丑化曹操的人却总是以此为据来证明曹操的奸诈与生俱来、无可更移。

另一则曹操忘恩负义的传说更是家喻户晓。说的是曹操不肯与董卓同流合污,带领几个亲随骑兵改名换姓逃出洛阳,抄小路朝东边他的家乡谯县急驰。出虎牢关路过成皋时,到他过去的好友吕伯奢家里借宿,突然听到磨刀霍霍的声音,又听得“缚而杀之,何如”的人语,曹操以为是友人家属为邀功请赏而捕杀自己,遂先行下手,挥刀杀死八名无辜后,却发现厨房里绑着一头肥猪。疑误杀人之后,一行人只得继续逃窜。结果途遇沽酒买果而归的吕伯奢本人,曹操又一错再错地乘机挥剑将友人砍于驴下。他对自己的残暴行径辩解道:“伯奢到家,见杀死多人,安肯干休?若率众来追,必遭其祸矣。”同行的陈宫说:“知而故杀,大不义也!”曹操回道:“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以上故事出自罗贯中之手,见诸《三国演义》第四回,充分说明了曹操的多疑不义、残忍自私及强词夺理的虎狼之心与卑鄙丑恶。特别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名言”,简直成了后来的独夫民贼们所信奉的一句格言与人生信条,在历史上起了相当恶劣的作用与影响。

然而,这段故事也只是罗贯中的“演义”而已。类似的记载还见之于《魏书》、《世语》、《杂记》三书。

据王沈所着《魏书》记载,曹操投奔吕伯奢,适逢友人不在。他的儿子及几个同伴见到曹操那健壮的马匹及珍贵的财物,顿起不义之心,不禁动手抢劫。曹操发觉,为夺回财物,便亲手将这几人杀了。由此可见,曹操杀人之举当属自卫性质,并无多少非议之处。

郭颁的《世语》一书比《魏书》稍晚,然内容则大不相同:曹操到吕伯奢家时,伯奢不在,他的五个儿子便热情地款待曹操。曹操疑心主人害他,趁天黑动手杀死八人而逃。这则记载明显是曹操出错,误杀无辜。

而比《世语》又晚的孙盛所着《杂记》,则在《世语》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个产生误会的细节,就是将食器相碰之声误以为是兵器撞击之音。曹操以为吕伯奢的儿子要向他“下手”了,便“先发制人”地趁黑将其杀死而逃,事后还凄怆地说道:“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乍一看,作者所记内容并无多大更改,加一细节后,还使得曹操的杀人变得更加“合情合理”了,只是附着其后的那一句话语,才算绝妙的“神来之笔”。这笔一加,曹操的形象就发生了本质变化。

曹操在奔逃途中误杀吕伯奢家人决不会是空穴来风,看来还真有其事。但所杀是吕伯奢儿子一人,还是有他儿子的同伙及其家人,有否吕伯奢本人,所记就不一致了。从《魏书》到《世语》至《杂记》而《三国演义》,随着后人对曹操的评价越来越低及脸谱化的逐渐定型,这段故事也就越添越多,杀的人也由同伙变为家人再到《三国演义》中还有吕伯奢本人,并逐步根据需要“画龙点晴”地加上了那句“流传千古”的奸言奸语。

就曹操误杀吕伯奢家属这一事实本身而言,客观而论,曹操在神经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产生某种失误与幻觉,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后人叙说及评价的角度不同,添上一些细节、言语后,其褒贬也会泾渭分明。我们仅由这一故事的演变就可以想见后世文人及民间艺人在曹操身上该是添加了多少看似“合情合理”的不实之词。

还有一则流传较广的“割发代刑”故事。一次,曹操率军经过一片麦田,曾下令道:“士卒无败麦,犯者死。”军令如山,全体将士小心谨慎唯恐触犯,骑兵们都溜下战马,一手攥紧缰绳,一手扶着麦子慢慢前行。没想到曹操本人座下的战马突然受惊,猛地一下窜入麦田,将小麦踏倒了一大片。曹操自己触犯军令,立即叫来主簿,主动要求惩处。主簿说:“根据《春秋》之义,罚不加于尊,主帅可以免受刑处。”曹操道:“制订法度自己违反,怎能统率部下?只是我身为一军主帅,不可自杀,那就让我自己处罚自己吧!”于是,他举起宝剑将自己的头发割下一绺,权且充当脑袋扔在地上以代死刑。对此,有人认为曹操治军严明,严于律己,难能可贵,值得称道;也有人以为这是曹操玩弄权术故作姿态,十分虚伪;还有人分析这不过是曹操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割发代刑”的闹剧,可鄙可笑。同一则故事,分析的角度不同,对主人公的态度不同,便可得出不同的有时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认识与解释。

本文半点都没有要为曹操“翻案”的意图,只不过引导读者如何一点点地剥去后人披在曹操身上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外衣”,尽量再现一个真实的曹操,还他的本来面目。

当然,曹操身上之所以容得下厚厚的“外衣”,脸上能够涂抹一些厚厚的“白粉”,与他本人的德行操守有着必然的联系,也就是说,他那不甚检点的言行及有亏的操守为后人的“演义”提供了令人信服的依据与基础。比如撒谎骗人、飞鹰走狗、不务正业、心思难窥、阴鸷猜忌以及为了达到某一目的而不择手段等等。他无拘无束,放荡不羁,我行我素,想说就说,想做就做,半点都不顾忌旁人的议论评说,时常做出一些违背儒家礼教的事情,自然为封建道德所不容。

然而,当曹操在二十岁时被举为孝廉走上从政之路后,他似乎革心洗命,开始规规矩矩地当官做人了。为了改变屈辱的宦官家世,达到出人头地的目的,以曹操的智慧而言,他肯定能于一眼就可窥见官场的虚伪,因此,哪怕做出一些姿态,也是十分必要的。是的,他需要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得到世族清议的好评,获得谋官上进的政治资本。即使如此,他也没有过多地苛刻自己改变自己,始终保持着一种难得的人生本真。他与宦官集团决裂,首举义兵讨伐董卓,颇有一股慷慨激昂的英雄气概。而这,正是血管里流淌着的一腔青春澎湃的热血在推动着他搏取功名、昂然奋进。

曹操迎献帝于许昌,既是他人生成功的“得意之作”,也是人们对他的评价开始“走下坡路”之肇始,他也因此而每每为后人所诟病,并落得个“奸臣”的骂名。

曹操最为后人称道之处,便是他对人才的重用。为了将真正有用的人才笼络、团结在自己身边以达到“为我所用”的目的,曹操不计前嫌、不避亲仇、唯才是举,主张“举贤勿拘品行,取士勿废偏短”,不以儒家传统道德衡量人才之得失,即使是“不仁”、“不孝”之人,只要怀有“治国用兵之术”,他都大胆启用、重用,虚心地听取并采纳他们的良好建议。这些正确开明的“人才政策”也使得曹操身边猛将踊跃谋士云集,这也是他克平群雄、建国立业之根本。

曹操选人将才干放在首位,这与以德为主、德才兼备的传统标准大相径庭,简直就是对中华儒教观念采取的一次大规模颠覆行为,自然要遭到封建卫道士的猛烈抨击。

就曹操的人才观念本身而言,也确实存在有着许多攻击与贬斥之处。从维护自己的统治出发,他希望所用之才都是一些“吾得而用之”的奴才。他那宦官家世的出身在他心灵深处打下的烙印实在是太深刻了,他的“干爷”曾经惨遭阉割变成了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他也因为诞生在这样的特殊家庭一直背着一口沉沉的“黑锅”。阉宦之人在儒家经典教义中没有政治地位,曹操从小深受其害,所以他将“唯才是举”作为高于其他一切标准之上的首要条件,“不拘一格降人才”。同时,“阉割意识”从小就积淀在他的潜意识深处,稍不留意,他就将这股无名的怒火发泄在天下人才身上:皇帝从肉体上阉割他的祖父,他就用心灵阉割进行残酷的报复。他容不得半点反抗,他希望所有人才对他循规蹈矩、服服贴贴。他无形中不知不觉地阉割着中原大地最优秀最杰出的宝贵人才,使得他们异化变态,没有阳刚之气,没有反抗精神,没有独立意识,有的只是一些阴柔与服从的“假男人”。

祢衡恃才傲物,喜欢随意褒贬人物,还当众脱衣击鼓羞辱曹操,曹操恐担不能容人的骂名,就将他送到南阳,变相地把他驱逐出境,使了个“借刀杀人”之计;孔融桀骜不驯,反对曹操专权,曹操用计构陷其罪,以图谋叛乱、大逆不道将他处死;名医华佗不愿做官为奴,曹操就派人将他从老家抓回关到狱中,活活拷打致死,结果使得一代名医绝术失传,等到曹操自己头痛发作及儿子曹冲病重无人医治时,已是悔之晚矣;荀或反对曹操晋爵魏公,曹操毫不犹豫地将他逼死;崔琰只因在给友人的信中写了句“会当有变时”的语句,就被认为是想推翻曹操的政权而命他自杀;陈留人边让居功自傲,曹操无法容忍,把他及其全家一同捕杀……

曹操除了诛杀人才,对其他人也会毫不眨眼地动辄便杀。为防暗算,他以睡觉时不可随意走近前来为由,借故杀死近侍;他借仓官人头以解军粮之不足;只要稍稍危及政权统治,他就格杀勿论;为报杀父之仇,他在徐州大开杀戒血腥报复;官渡之战时,他一次坑杀降卒八万人……曹操动不动就杀人,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用“杀人如麻”四字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但是,他又特别能容人。刘备曾先后两次投奔曹操,其目的明眼人一望即知,不过是“勉从虎穴暂栖身”而已,谋士也不只一次地劝说他除掉刘备以绝后患,都遭曹操拒绝;关羽被捉,执礼甚厚,在得知他即将逃离的消息后,仍厚加赏赐,即使关羽出逃诸将请求追击,曹操也不听从。如果曹操真能趁机杀了刘备、关羽,恐怕就不会有后来的赤壁惨败及鼎足而立的三国局面了;曹操与张绣争战多次,好几次被他打得落落大败,儿子、侄儿及爱将韦典都死于张绣之手,但曹操最终还是不计私怨、宽宏大量地接纳了他的投诚,并委以重任;袁绍那篇讨伐曹操、骂他为“赘阉遗丑”的檄文即出自文人陈琳之手,面对如此恶毒的攻击,曹操在打败袁绍后陈琳请降,他不念旧恶,责备几句也就罢了,还授予他官职;官渡之战结束后,曹操缴获了不少自己阵营暗中与袁绍往来的信件,他全部付之一炬,一概不予追究……

曹操真是一个复杂之人,坦诚与权诈、宽厚与忌刻、多疑与信任、轻佻与威重这些相互对立的正反因素集于一身。如同他的身世一样,他本身也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物。他性格的这种多面性、复杂性也为后人对他的正反评说留下了兼容可塑的弹性空间。

以官渡之战为契机,曹操一鼓作气乘胜进击,真可谓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他平定袁谭、远征乌桓、消灭袁尚袁熙,一统北方;又发布减收田租令、整齐风俗令、大封功臣令,巩固稳定北方秩序;然后,就开始积极准备南征,以期一举平定天下,完成统一中国的雄伟大业。

公元208年七月,曹操亲率大军南下。锋芒所指,刘备措手不及仓皇东逃,荆州刺史刘琮望风而降,他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占领了荆州,还得到了荆州本地及外来荆州避难的大量人才。一时间,曹操实力大增,如日中天,威震天下,可以说达到了他人生事业的顶峰。

而这时的曹操,也不禁变得飘飘然起来,头脑常常处于冲动与狂热之中,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与严谨。他变得骄傲自满起来,过高地估计自己的实力,过低地看轻对手的能耐;同时,他认为由他一统天下,不仅指日可待,也是天命之所归。想想看,他由一个刚一出身就背上了宦官身世“污点”的小人物,一步步地发展壮大到今日的挟令天子、荡平群雄、傲视天下的魏国丞相,如果没有天命,仅凭个人之力,他能成为当世势力最大的强者吗?多少次,他都在身陷困境、危境,稍不留意,就会前功尽弃、毁于一旦:他被董卓追得走投无路,在逃窜途中被一个亭长抓获送县关押;他首举义兵就在汴水之战中失利,差点被擒;南征张绣时突然遭其围困,右臂也中了一箭,几被乱刀砍死;官渡之战时孙策拟乘机谋袭许昌,弄不好就会“后院失火”腹背受敌,陷于崩溃之境然而,每在紧急关头仿佛都有神助,总能出现奇迹使他转危为安,他也因此而日渐坐大。既然天命所归,他曹操何所忌惮何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