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投奔的是红巾军郭子兴部。郭子兴原为定远富民,当地白莲会首领,与农民孙德崖等人起兵反元,占据濠州,部众达数万之多。朱元璋身无长物,只得先从步卒干起。
一天,郭子兴巡查营房时,见到一位身材高大的士兵站在队伍的最前面,问过姓名,得知他叫朱元璋,又从队长那儿了解他的有关情况,不觉暗暗喜欢上了这位大个子士兵,就将他调到帅府当差,升为亲兵十夫长。
朱元璋十分珍惜这难得的机遇,总是冲锋在前,吃苦在前,加之足智多谋,随机应变,很快就博得了良好的声誉,受到士兵的爱戴。
这一切都被郭子兴看在眼里,很快就得到他的信任与器重,将朱元璋视为心腹之人,并亲自主婚将自己的养女马氏嫁给了他。连朱元璋自己都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眨眼间就交上了好运,成为元帅府的乘龙快婿。一年后升为镇抚,跃为带兵军官。
不久,他回乡招募了数千士兵,又招降了数万民兵,将儿时的伙伴徐达、汤和、周德兴等人安插其中担任要职,重新整编,加强训练,建立了一支纪律严明、隶属他本人的新军。
有了实力强大的直系武装,朱元璋觉得自己有了一点资本与份量,这才不像过去那样显得格外自卑。
正在这时,滁州名士李善长前来军中谒见。朱元璋早就知道他的名气,不觉虚心而诚恳地问道:“当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战争与分裂,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他所考虑的,心中所向往的,仍是那种平和、安逸、富足的农耕社会。徐善长回道:“秦末乱世,跟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可汉高祖却以一介平民,五年时间,成就帝业。公乃濠州人,距汉高祖故乡沛地不远,山川王气,公当秉受。如能仿效汉高祖所为,天下不难平定。”朱元璋听了,不觉大声叫好。元朝纲纪紊乱,天下土崩瓦解,大家你争我斗,谁有能耐谁就可以称王称霸,不跟儿时的“扮皇帝”游戏差不多么?李善长一席话,唤醒了朱元璋心灵深处那改朝换代、称王称霸的潜意识。也只有这时,他才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责任与明确的志向。此后,他也就真的时时处处以平民出身的老乡刘邦作样板,刻意学习模仿。
两年后,郭子兴病故。有了远大志向的朱元璋不惜利用一切手段,翦灭郭子兴之子及郭帅内弟势力,将其旧部控制在自己手下,成为威震一方的都元帅,只在名义上还暂时归附小明王韩林儿指挥。
随后,握有重兵的朱元璋开始主动向四周出击,很快就占领了应天,建立起一块西起滁州,东到溧阳的地盘。
就当时群雄割据的天下大势而言,朱元璋根据地小,兵力不强。但从与元军主力对峙这一点而言,他的中间隔着三个割据政权,东面是张士诚,西面为徐寿辉,北面乃红巾军主力小明王。他们抵抗着元军的进攻,拱卫着朱元璋的地盘,这一客观环境与有利条件为他在夹缝中求生存、求发展提供了可乘之机。
就在小明王率领的红巾军主力在北方与元军进行着殊死搏斗、两败俱伤的关键时刻,朱元璋却从中大获其利,不断向南面和东南发展,将应天周围的战略据点全数攻下,作为向外发展的坚固堡垒与前哨基地。
打下徽州后,儒士朱升向朱元璋献上三句话:“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意思是要他暂时巩固后方,发展生产,缩小目标,慢慢谋取天下。朱元璋深以为然,一方面将战斗力量与生产力量合而为一,另一方面又把地方武装与正规部队分开,不但扩大了生产力,还加强了战斗力,这也是朱元璋能在群雄割据的战争中“一枝独秀”、最终大获全胜的主要原因之所在。
朱元璋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一政治策略直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还影响着中国的党、政、军最高领袖毛泽东,他将那九个字稍作改动,变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在朱元璋的军事生涯中,最惊险、具决定意义的便是与陈友谅之间爆发的鄱阳湖大战。
西面的徐寿辉为部将陈友谅谋杀后,陈友谅控制了他的旧部,尽有江西、湖广之地,群雄中数他军力最强,疆土最广,野心最大。陈友谅顺流而下,在“地利”上也占有明显优势。两军在鄱阳湖遭遇,苦战三十六天之久。陈友谅的汉军号称六十万,朱元璋军二十万;汉军船舰高大,联舟布阵,而朱军都是些小船,人力与装备明显居于劣势;朱元璋唯一可恃的,就是“人和”,上下一心,士气高涨。
陈友谅仗着势力强盛,硬冲猛攻;朱元璋见对方铁索联舰,运动迟缓,便采取灵活机动的战术,以火攻对敌造成威胁。两军相持,互有胜负,双方伤亡惨重。朱元璋为鼓舞士气,多次临危不惧,亲自督军深入敌阵,好几次死里逃生。
就这样拚持着打到最后,陈友谅军粮不支,内部出现不和,左金吾将军、右金吾将军先后来降,朱元璋略占上风。但汉军仍然强大,两军激战犹酣。
然而,一个看似偶然的事件突然爆发了,不仅决定了这场战争的胜负,也决定了朱元璋在天下群雄中的脱颖而出与独占鳌头。
就在战斗最为激烈的时刻,呆在指挥船中的陈友谅怎么也坐不住了,他想走出船外探明敌情,以便决策指挥作战。部下一个劲地阻拦,说外面情况危险,最好是不要出去。陈友谅也是一员饱经战乱的枭雄,他哪里听得进部下的劝告?可是,当他的脑袋刚刚伸出船窗之外,还来不及放眼观望之时,就有一支流箭“嗖”地飞来正中脸面。主帅一死,战争急转直下,全军顿时溃不成军。
如果陈友谅不死,战争的最后胜负还真难逆料。即使朱元璋侥幸得胜,也将元气大丧。
陈友谅的及时而亡,对汉军来说固然是衰败之始;而对朱元璋而言,却是他登上权力顶峰的重大转折。
命运之神,仿佛于不经意间瞟了朱元璋一眼,人世间的军事、政治格局却因此而大为改观。
强敌陈友谅一消灭,东吴张士诚、西吴方国珍也就指日可下了。
在此期间,于朱元璋来说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用计杀害了小明王韩林儿。
小明王一直率领着红巾军的主力在北线顽强地抗击着元军的进攻。朱元璋隶属其下,俯首称臣,显得毕恭毕敬。然而,随着小明王与元军间的相互消耗及朱元璋力量的不断强大,他的态度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龙凤九年(1363年)二月,小明王在军力日弱、形势日窘的情况下,被围困在安丰。红巾军处于粮尽援绝的危急状态,赶紧派人向朱元璋求救。
安丰一失,应天就会失去屏障,再则碍于与小明王的君臣名分,朱元璋不顾部下劝阻,决定率兵亲援。安丰解围后,朱元璋摆驾设銮,将小明王迎到滁州居住。表面上极为尊崇,为他建造宫殿,供养充足,实际上则把他软禁起来,就连宫中左右侍宦都换上朱元璋的亲信,一举一动都在他的严密监视与控制之下。
此时,小明王的红巾军已不存在,将领已死亡殆尽,他真的成了一位名符其实的“孤家寡人”。尽管如此,朱元璋对小明王仍心存疑忌。他曾是小明王的部将,只要小明王活着一天,他的头上就刻勒着一道难以摆脱的“紧箍咒”。力量强大、羽翼已丰的朱元璋怎能继续甘居人下?哪怕仅是形式上的,他也不能接受。
经过一番谋划,朱元璋大张旗鼓地派大将廖永忠前往滁州迎接小明王。廖永忠领命依计而行,在瓜州渡江时,船行中流,秘密凿穿船底,小明王在劫难逃,溺死江中。
小明王一死,朱元璋不觉吁了一口长气,仿佛去年了一块压在他头顶的沉沉磐石。只有这时,他也觉得自己熬到了头,再也没有谁可以在他面前指手划脚、为所欲为,哪怕形式上的都没有了。那么,他就成了“老子天下第一”,他要主宰别人的命运,要将长期压在心头的憋闷、痛苦、仇恨一古脑地倾泻出去。他没有立即行动,他还在等待,选择一个最佳时机。
此后,朱元璋对他曾隶属于红巾军这段历史十分忌讳,有关小明王的龙凤年号及龙凤史料,都被他删毁得一干二净。就连《明太祖实录》一书,对他与小明王曾经有过的隶属关系也只字未提。
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高大,他要在心头抹掉过去的所有屈辱,他想通过有关记载让后人知道,他朱元璋从来就是“无法无天”为所欲为,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第二件大事是在攻打张士诚时的诸暨争夺战中,谢再兴叛变投敌。
谢再兴是淮西老将,朱元璋亲侄朱文正的岳父。谢再兴部下有两个将领携带违禁物品到扬州贩卖被朱元璋获悉,他不仅将这两人杀了,还把他们的头颅挂在谢再兴厅上,谢再兴心里自然吃不消。接着,朱元璋没有征求谢再兴的意见就擅自作主将他的次女嫁给徐达,谢再兴心里更是不高兴,说嫁女“有同给配”。不久,朱元璋又派李梦庚节制诸暨兵马,将谢再兴贬为副将。谢再兴一忍再忍,终于怒不可遏,一气之下率军投敌。
朱元璋得知此事,也万分气恼:“谢再兴是我亲家,反背我降张氏,情不可恕。”
正是以此为起点,朱元璋对部下产生了严重的猜疑心理,密切监视他们的言行举止。后来制定严格的军卫法及大肆杀戮功臣,若追根溯源的话,似乎都与此事有关。
张士诚、方国珍一灭,朱元璋马不停蹄,又平定了福建两广。然后,集中人力财力,北伐中原。
此时的朱元璋已远非昔日可比,十多年的战斗生活与艰苦磨炼已将他培养成一名既胆大又细心,既重视局部又能宏观总揽的军事、政治统帅。元军已在红巾军的打击与内部间的明争暗斗中元气大丧,元朝已如一座被柱空梁柱的大厦,只消稍稍一推,就会轰然一声坍塌。尽管如此,朱元璋并未掉以轻心,而是周密策划,制定出一套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既严谨又明确的北伐方略:
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天下形势入我掌握。然后进兵元都,则彼势孤援绝,不战可克其郡;鼓行而西,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
从上可见,朱元璋的战术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逐渐扩大战果。他对中国军事地理形势的准确分析及成竹在胸的战略意图,远非元末其他草莽军阀可比。即使不能稳操胜券,也可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可见朱元璋的成功并非偶然,其中有着某种必然的内在因素。
北伐军按既定的战略方针而行,所到之处,元军不逃即降,真可谓势如破竹。
当各地守将的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向大都之时,元军内部正值内讧,你争我斗,打得不可开交。北伐军占山东、下河南,抓住有利战机,一鼓作气,直指元朝都城大都。
元顺帝担心重蹈宋朝徽、钦二帝被俘的覆辙,于深夜率太子、后妃仓皇出逃,经过居庸关,奔向他们的发迹之地--茫茫草原中的上都。
北伐之战于朱元璋来说,似乎打得轻而易举,游刃有余,远没有鄱阳湖大战之激烈。除了唯一的一次前往汴梁大会诸将研究新的战局外,也不必他亲临前线坐阵指挥。
明洪武元年(1368年)八月初二,北伐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就在征虏大将军徐达等人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开进大都。以此为标志,历时九十八年(一说一百一十八年)的元朝统治正式宣告终结,退出了中国的历史舞台。
朱元璋之所以在后世经常受到人们的称颂,很大程度上在于他是一位抗元民族英雄。是他领导的农民军彻底打垮了蒙古军队,推翻了强加于中原人民头上的元朝统治,结束了饱受欺凌的百年屈辱。
中国古代每一次轰烈烈的农民起义之后,都是换汤不换药的改朝换代。欧洲农民起义的规模虽然不如中国,但也十分频繁,对封建统治有着毁灭性的打击。但是,起义者却很少有自己想当皇帝的,他们恨透了封建贵族,起义的目的就是消灭他们,取消农奴制,建立土地公有的村社制。而中国农民起义领袖心中,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打倒皇帝、消灭皇帝,而是要取而代之,自己登上权力的峰巅。“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句话便反映了中国民众的普遍心态及主流思想。因此,新建的政权统治不过是前朝的复制与翻版,高高在上的是所谓的“真龙天子”--皇帝,下面的官僚机构一仍其旧。所不同的是经过农民起义摧枯拉朽的扫荡,贪官污吏、恶霸地主被清除殆尽,新朝的开国皇帝较为英明,朝廷官僚较为清廉,地主剥削较为轻缓。而时间一长,污垢积累,统治会渐趋黑暗,又得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开展“清污”工作。中国古代历史的发展,就这样循环着往复不断。无所谓向前,也没有什么落后,正如黑格尔所概括的中华帝国属于“停滞的帝国”。
朱元璋建立的大明王朝也不例外,以他的农民意识而言,不仅不能挣脱这一模式,反而会加固其运行功能。所不同的,那就是农民起义的领袖获得了成功,坐上了皇位。
以元末纷乱的天下大势而言,如果没有朱元璋的农民军,也会有另一支取而代之,达到推翻蒙古元朝政权统治的目的。因此,朱元璋对中国历史的主要影响并非战争时期,而是他建立明朝登上皇位后的一系列政治策略。
他首先做的事情就是专制集权。权力是一剂神奇的魔药,一旦服用,就会染上毒瘾、自我膨胀、异化变态,而没有制约的权力更是如此。一个曾以填饱肚皮为志向的穷汉,一旦尝到权力的滋味,心头的狂喜与留恋可想而知。而他的权力又是从别人手中夺过来的,当然害怕有人从他手中夺走。因此,他不得处心积虑地为稳固自己的权力而耗尽心血,乃至“奋斗终生”。
除开皇帝,天下要数宰相(或称丞相)权力最大,赵高可能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权势炙手到天下侧目、“指鹿为马”的地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对宰相地位及权力的高度概括。不少皇帝担心宰相分权,都曾对其权限作过一定的限制。
历史上曾有过三次皇权与相权的较量:
第一次是汉武帝时。皇帝刘彻一改过去“非有功不封侯”、“非封侯不拜相”的传统,让仅有儒生资格的公孙弘为相。如此一来,宰相对皇帝不仅再无居功之傲,反而对皇帝知恩图报;
第二次是隋唐之时。将丞相之职分为尚书省、中书省与门下省三个部分,它们各司其职又互相制约。
第三次是明朝。朱元璋为了实行绝对的专制集权与皇帝的一元化领导,他索性借故废除了中书省和宰相职位。并严令规定,谁要再提设立宰相之议,就砍掉谁的脑袋。宰相不再,其职由皇帝兼理,中央集权发展到顶峰,朱元璋成为中国历史上权力最大的皇帝。
与赵匡胤的“皇袍加身”那种玩弄政治权术的夺权方式不同,朱元璋的统治是经过血与火的战斗夺得的。因此,他的巩固方式也与赵匡胤大相径庭。赵匡胤集权以绵里藏针之柔为主,而朱元璋则是以威猛治国,甚至不惜在和平时期祭起杀人的屠刀。
他觉得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太过柔弱,对大臣们有什么价钱可讲的?莫说权力,就是他们的性命也在皇帝手中,根本没有必要“婆婆妈妈”,索性将那些开国员勋一个个处死,就会免去很多烦恼,也没有半点后顾之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