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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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说媒

爱情让人从现实解脱,可是,它却不会承担现实的苦果。越是歌颂灵魂的爱情,越是会被物质打败;越是在物质上斤斤计较的爱情,越是会被灵魂抛弃本衷;越是伟大的爱情,又往往总是没有好的结果。

泽世和安柔俩人的爱情,你很难去给一个界定,他们既没有完全在灵魂的呐喊上咋咋呼呼,也没有沉溺在对肉欲无休止的放纵里,他们的爱不能说平庸,更谈不上伟大,就像是上帝本身就安排他们在一起,顺其自然的相融,精当无比的结合,不需要去论述他们多么需要、多么适合在一起,而是他们本该在一起。

泽世收到了安柔的信,他在路上如痴如醉地看着,寨里的族人在田间遇到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似乎一直没听见,一路傻笑着,几次三番走到了水田里,还差点被水牛给顶了一下。他和安柔距离上次分别,已经两个多月未曾见面,彼此只能在信里互诉衷肠。他进了寨子,照往常一样把信别在自己的裤腰带上,上面用衣服遮住,装成散步回来一样,悠闲地迈进堂屋。泽世家是寨子里最富裕的人家,这富裕指的是拥有的田地、山林面积都比人家大得多,郑老先生从来不务农,请了不少寨里的乡亲做雇工拾掇农田里的事情,陈叔不能算是一个雇工,他父母二十年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得病死了,就被郑老先生收着管理家业,无非就是出账收账,打点日常生活起居。郑家房屋也不算是太大,进了堂屋,正中是祖宗牌位,香烛一年四季都烧着,左右两边各有两间卧室,左边两间一般是留与客人,常日不用,右边两间,里面那一间是泽世的,外面一间是陈叔的,郑老先生的屋子则在堂屋后面,神位的太师椅边是一个进去的小门,小门直接通向后院,十米长一点五米宽的走道里,显得幽暗清凉,左边是三间屋子,前面两间是仓库,装着历年没吃完的收成,最后一间便是老先生的屋子,他的屋门紧挨着过道去后院的出口,那里碧树摇曳,传来鸡鸭鹅的叫声。外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园子,周围用篱笆圈了起来,在坡度向下的栅栏出口那里又圈成两边各一个小圈,分别关着鸡和鸭鹅,雇工每天就从那栅栏口把鸭和鹅赶到河边去游水。坡度高一点的地方就是泽世家屋后的山峦了,在平缓的地方开辟了一个几平方的空地,安个石桌石凳,郑老先生喜欢坐在这有树木遮挡的地方看书,看的无外乎就是一些小故事这类的,或者极其迂腐呆板的故事,他就是一个对二十四孝很憧憬的人,常常也感叹现在世风不好,有时望着泽世直叹气,其实这里的风俗一直纯正高尚,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感叹的,但在别人眼里就不一样了,“郑老先生是寨子里最有学问的人,他还识字。”别人都这么说的。被乡亲们捧捧,他自己自然也就感觉高人一等,管孩子也就严厉一点,还送孩子去外面念书,果然,还考了个大学,这就更了不得了,那个时候,十里八乡能出一个可是不得了的大事,这样一来,人们自然又开始盛赞老先生教子有方,可是,人们越是赞颂他,他越是感到周围人的平庸,自己是有多么高大。当然了,随着自己声名扩展膨胀的并不单单是自己的自以为是,随之而来的更是他的一种控制欲,他感觉周围所有的平庸人都该听他的话,自己说的话就是真理,在所有人里,尤其是自己的儿子,他的控制欲尤为强烈,那更加必须得对他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泽世迈进堂屋,郑老先生正眯着个眼睛,拿着烟锅,抽着旱烟,喷云吐雾。八仙桌边还坐着另一个人,容貌都快被烟雾吞没了,她拿着手帕悠然地舞动着,不让别人瞧出她是在驱烟。陈叔看到泽世进来,咳嗽了一下。

“哎哟喂,这就是您儿子吧,真俊朗啊!”那人从烟雾里跑出来了,是个胖胖的穿着大红衣的女人,手里拿个红手绢,嘴角一颗大痣,脑门上别朵红花,显得极不协调。泽世竭力装出一副礼貌的样子,可还是有不满和厌恶表现在脸上了,因为那女人围着他乱看乱摸,嘴里还念念叨叨,“唉,这身板,这胳膊,这样貌,好,真好。”

“父亲,我进去了。”泽世显得很不耐烦。

“等等,这是给你说媒的。”

泽世笑笑,自己已经有心上人了,他才不要说媒呢!说媒这个词就好像是玷污了自己和安柔的纯洁无瑕的情感一样,他几乎是吼了出来,“我不要!”这吼声,把在场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场面变得极其尴尬。那媒婆坐回到椅子上,局促地玩弄着手里的大红手帕。郑老先生低低地咳嗽了一下。

“那么,今天就这样吧,我还是回去了,这……”媒婆站起身,满脸堆笑。

“不,你回去告诉胡先生,这门亲事我答应了。”郑老先生悠然地在桌子上敲敲烟锅头,少许燃掉的烟草灰落在桌子上,接着他又吸起来。

“是是,一定转达。”媒婆高兴地点头哈腰,她正要出门,郑老先生又喊住了她,他用余光蔑视地瞥了一下呆若木鸡的泽世。

“不仅答应了,告诉胡先生,近期就挑个好日子结婚。”他咂着嘴抽烟,不再说话。媒婆欢呼雀跃地走了出去,经过泽世身边的时候,她又瞥了瞥,心想自己真是个好媒婆,女方肯定满意的不得了。她走了,屋里就剩下他们三人,泽世默默地杵在那里,神情呆滞,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郑老先生起身准备回房。

“你站住,这就完了吗?”泽世大声吼道。

“哦,对呀,”郑老先生洋洋自得,他慢悠悠地说道,“忘了跟你说了,你那个未来媳妇是纳雍县里的,父亲在政府工作,蛮好。”他说完,又轻蔑地看看泽世,仿佛在说,一个小小的奴隶也敢叫板。泽世站不住脚,差点跌倒,陈叔在后面扶住他。

“我不会娶她的。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他很痛苦地说出这一句。

“哦?那你蛮厉害嘛,不过,这关我什么事呢?又关你结婚什么事呢?”

“我宁可死,也不会答应你。”

“那你就死吧。”他走进了里屋。泽世几乎要昏过去了。他被陈叔扶进屋里。

原本事情是不会这样子发展的,原本好好商量是不会变成这样的结果的。但是,泽世竟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将愤怒破口而出,这怎么可以呢?他不仅煞了郑老先生的面子,而且是在旁人面前煞了郑老先生的面子,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可是皇帝,容不得任何一个人跟自己叫板,于是,他履行了自己皇帝的职权,钦定了儿子的婚姻,这是挽回他自己面子的唯一手段,让别人知道他是谁,让别人知道忤逆他的意思,伤了他的面子是多么愚蠢而又严重的事,是的,一切都是面子的问题,他完全不在乎谁跟自己儿子结婚,也不在乎谁幸福不幸福,他只在乎自己的面子,一切事物在自己的权威地位和庄严的面子前面只不过是小小的渣滓,无足轻重。泽世不仅和他抬杠,而且在谈话里,一而再再而三的抬扛,一次就已经无可赦免,更何况还要火上浇油?郑老先生喜欢让人做令他们自己痛不欲生的事情,尤其是自己的儿子,他要拥有绝对的掌控权,必须言听计从,毕恭毕敬,嘴都不能回一句,可是,他现在忤逆了自己,所以,让自己的儿子,那个最必须跪拜在他的权威之下的男人痛苦便成为了一件让他心旷神怡的事情。

泽世回到屋里,无力地趴在桌子上,陈叔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才好。

“陈叔,我写一封信,你帮我贴一下邮票,寄出去,我没力气走了。”

世事真是无常哪!前一秒拿到的你的信此刻还在我温热的胸膛里别着,可是此刻,我的心却感到有些冰凉了。我颤抖着给你写这一封信,是因为我被命运扼住喉咙,可能将不久于人世。放心吧,我不会死。但是人不死,灵魂却死了,这是多么一件恐怖的事情!我宁愿肉体死了,而把灵魂永存世间,这盛满了你我之间的爱呀,我多么不希望它随着我的死亡而殒灭,毕竟,它是无辜的。

我忤逆了家父,他便给我许了亲事,你放心,我便是死,便是做一个大的逆子,我也不会背叛和你的爱情,我们的肉体,我们的灵魂都早已融合在一起。

爱你的泽世

泽世写完信,再看了一遍后,装进信封,写上住址后递给了陈叔,自己跌进床里昏了过去。陈叔拿着信出门,就在这时,一根拐杖伸在他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郑老先生正瞪着一双恐怖的眼睛望着他,他伸出另一只手,以一种低沉的声音说道:“交出来。”陈叔无可抗拒,无可违拗,他颤抖着把信交到郑老先生手上,他打开信封,看起信来,越看越激动,最后把信往桌上一拍:“淫词淫句,有伤风化!”他气鼓鼓地坐在那里,一会儿后,他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突然间嘴角露出一丝恐怖的笑,“看来,我要去会会这个柔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