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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安柔的出走

安柔和泽世一样都是在一个单亲家庭,郑老先生的内人在生下泽世后两年就生病死了。安柔的母亲则在安柔才三岁的时候就守寡了,她丈夫遭遇了山洪,不幸丧命,所以安柔从小被她拉扯大,母亲开了个养鸡场,每天大清早拿到集镇上去卖,生活和自己寨里的乡亲们比起来,算得上富足,所以才有钱供得起孩子去外求学,这女人可谓是吃尽了人间苦难,着实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这一天,她和往常一样卖完了所有的鸡,赶着牛车回家,可进了寨门却看到自己家前围着不少人,她赶紧跳下牛车跑了过去,却看到安柔瘫坐在地上,默默地啜泣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爷子在对她指指点点,破口大骂。她直接冲了进去,抱住自己的女儿,安柔恐惧地缩在她的怀里。

“谁敢动我闺女,老东西你干什么?有本事冲我来。”她就近处抄起一根扁担,拿在手上。

周围人议论喳喳,“嘿,那是郑老先生啊,不要无理!”有人提醒她。郑老先生听到这话,洋洋得意地拈着胡子。

“我管她什么郑老先生,谁欺负我闺女,我跟谁玩命,郑老先生,我让这个老鬼见阎王。”她扬了扬手里的扁担。

这下可好,竟然有人不给自己面子,郑老先生怒火中烧,挥舞着拐杖,“果然,你这样的泼妇人才会教出这样伤风败俗的女儿哦,用身子勾引我儿子,真是给我们族人丢人啊!”

周围人议论纷纷,一来他们知道郑老先生得罪不起,二来又心疼自己寨里这个最讨人喜欢的安柔丫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说什么啊,再说一遍,我打死你!”安柔的娘亲站起来想要拿扁担砸过去,安柔站起来,死死地抱住她。

“不要啊,娘,不要。”

郑老先生吓得屁滚尿流,跑了好远,拄着拐杖喊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我儿子十天后就结婚了,他叫我来告诉你,以后再也不会受你的诱惑了,你以后别再出来勾引他了啊,给祖宗积点德吧!”郑老先生说完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驾着牛车,跑远了。安柔的娘亲把扁担远远地扔出去,掉在了路旁的水田里。她搂住安柔,俩人抱头痛哭。

但是,对安柔来讲,丢面子已经不算是什么事了,那个老头说泽世要结婚了,而且说他不再要自己了。这些话沉重地砸向她的心,一瞬间爆破了,鲜血四溅,绞痛难忍,晕厥在地。她娘亲哭喊着,众人连忙把安柔抬进屋里放在床上,招来医生,说是急火攻心,吃点安心神的药,不要再让她动气了。安柔醒了过来,心痛难忍,她意识到,那个男人不要她了,撇下她和别的女人结婚去了,托他的父亲来做说客,所以,她竟然一点也不生郑老先生的气,因为他说出来总比泽世在她面前说出来要好。她呆若木鸡地靠在墙壁上,嘴唇发白,浑身直冒冷汗,娘亲端药过来,坐在她床边,抓着她的手腕,心疼地揉着,不一会儿就潸然泪下。

“娘,别哭,我没事。”安柔有气无力地说。

这一晚,她早早地睡下了,听着窗外的虫鸣,月亮还是挂在天上,就和那一晚她和泽世在山间交与彼此时一样,一切还是原样,但是已然没有先前美好,一切都变了,想到这里她突然间又哭出来,这天,她哭了好多次,眼泪却还是那么多,仿佛永远不会枯竭,她拿毯子蒙住头,竭力压住自己的哭声,不让旁边的母亲听见,其实,她听见了,只是装得不知道,好让自己闺女放肆地哭,她转过身,搂住闺女的脖子,安柔放声地哭出来。

十天后的那个清晨,秋雨在贵州的这块山野间悠然地落下,黎明天空灰黑灰黑的,可是近处却是一种捉摸不透的深蓝色,又看不清楚,一切都模糊难辨,低低的雾气和雨味掺和在一起,直往人鼻孔里钻,转过一座小山后又是一座小山,绕过一片水田后又是一片水田,无限制地重复着,一个人正披着蓑笠,冒着淅沥秋雨向东跋涉,他心急如焚,已经十多天没有收到心上人的来信了,今天是他那迂腐可憎的父亲给他定下的婚期,他才不会这样接受摆布,决定今天跟自己的心上人私奔而走。在同样的风景里,也有一个身影在山路上跋涉,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步履沉重,只不过她是往西走,她还没有去过西边,只能沿着山路摸索着走,路上遇到临近寨子里清晨去以那赶集的人便上去询问,“那边是去往纳雍的路吗?”

这俩人都在秋雨里行走,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中午,终于在省道上相遇了。白天,天气依旧昏暗的厉害,秋雨继续凄惨地下着,路上车辆稀少。往东的那男人心急火燎,没有感到疲惫,依旧奋然赶路,他在路上赶得紧,在路的转弯口看到一个同样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那人正背着自己和一个往东开拖拉机的人说话,正巧一辆卡车经过,掩盖住他们的谈话声,听不见在讲什么,男人并没有想什么,继续往前赶路,把同样打扮的人撇在身后,那人原来是在问路。

“大哥,纳雍是往那边走吗?”

“对呀,你在路边等,会有车,给个几毛钱就好,跟司机说在哪个寨子下,他就会停。”

这两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就这样擦肩而过了,一个继续往东,一个继续往西。往东的那个拦住了一辆拖拉机坐了上去,往西的那个坐上了开往纳雍的破旧客车,这辆车竟然是她上次乘坐的车,只可惜,她想坐的那两个位置,现在却被一对男女小青年占着了。她失落地坐在后一排望着他们。

往西的姑娘在信封上那个地址所标注的地点下了车,她沿着山路继续跋涉,往东的男人也一样,他去过那里,记得去那里的路。这两个人可悲的人物。难道他们不正是找的彼此么?

男人先到了目的地,姑娘家的屋子紧紧地关闭着,难道真得如父亲所说,她们一家已经搬走了?自己应该听他的话而死心?男人徘徊着去问周围的邻居,可是他们都摆手说不知道,似乎真得发生了什么事。男人在屋门口坐了好久,看着失意的山间秋景,沉重地叹了口气,心口疼得厉害,准备回去,在出寨门的时候,一位大婶穿着蓑笠,驾着一辆牛车回来,上面载着卖剩的鸡笼,他们这两个陌生人相互问候的笑笑,擦肩而往。那姑娘呢,她终于来到了那个她心仪的男人生长的地方,打听了郑老太爷的住处,她远远地看着,郑家果然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秋雨也冲不掉这种喜悦,可是,为什么,她却会这么心痛呢?她静静地倚着墙,自己心爱的那个男人没有出现,她在等,心里一万遍地告诉自己“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嘿,你不是那天和我家少爷在一起的小姐吗?”有人在身后说话了。姑娘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连忙遮住脸跑出了寨子。男人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她瘦弱的身影,沉重地叹口气。

这两个清晨跋涉的人都返回了,都在返回,也都在失落。有两辆大破车相互对开,车上分别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失落的人,俩人都把头靠在窗户上,沉重地耷拉着,两辆车擦着开了过去,山路颠簸,慢慢行驶,两车之间慢慢地开过。他们头碰着头,中间隔着三厘米。可他们都低着头沉浸在痛苦里。在这十秒钟内,两个失意的人,没有一个抬头,若是,他们其中一个,只要,他们其中一个,抬起他们失意的头颅,就会发现他们所要寻见的人就在自己手边。可是,终究,这两辆车开了过去,命运抛弃了他们,而且,不止一次地抛弃了他们,真不知道是他们被命运抛弃,还是他们抛弃了命运。

姑娘回到家,抱着娘亲哭得稀里哗啦。

“好啦,好啦,我这么优秀的闺女,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盼着要呢!今天我回来时就在寨口碰见一个呢!”她把女儿搂在怀里。

“不可能了,”安柔哭得更哀怨了,“我有了。”

“什么?”娘亲提了口气。

“有了身孕。”安柔伤心欲绝。

“不!”娘亲恐惧地站起身,靠在墙边,浑身发抖。

“真的,”安柔跪在地上,“您原谅我,原谅我,给您丢脸了。”

“不!”娘亲更伤痛了,她不忍心怪罪自己心疼的女儿,又把她搂住,两人抱头痛哭。

煤油灯慢慢变暗了,安柔啜泣着,她做了一个决定,告诉了母亲。

“我到荒山里跟周家哥哥过活。”

“好吧,”母亲咬咬牙,心疼得厉害,她不能拒绝,女儿肚子大了,还让自己闺女怎么见人,那周家孩儿又是一个自己一直喜欢的正直汉子,定会好好待她。娘亲摘下自己手腕上的一块旧表,皮革表带,一只很古旧的手表,“就当是我闺女的嫁妆吧。”说完又和安柔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这夜晚,安柔就收拾好包袱,她哭着一个人往深山里走,那里住着一个从小就疼她的周家哥哥。

泽世也黯然地回到了家里,脱掉雨具。秋雨依旧在下着,家里却热热闹闹,新娘已经来了,人们都在等着吃酒席,泽世脑袋又晕又沉,看着身边那些“幸灾乐祸”的脸,看到自己父亲高高在上怡然自得的神情,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在地。陈叔在后面撑住他。

“哎呀,算了,看得我心疼死了。”陈叔把泽世拉到一边,“我告诉你吧,上次你叫我寄的信被老爷截掉了,他亲自去了以那一趟,据说大骂那位小姐伤风败俗,勾引你,还说你要结婚了,让他代替你挑明了说,让那姑娘好自为之,别再出来乱勾引。”泽世听得心里阵阵抽搐,感觉浑身火热,“我今天下午看到她了,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站在墙角往家里偷看,估计是长途跋涉来的,我一喊她,她就跑了。”泽世心口好疼,血腥味涌上了自己的喉咙,他大喊一声,“我的柔儿呀!”然后吐出一口鲜血,站立不稳,差点倒在地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恐怖地看着他。泽世一把掀翻了桌子,酒席全部砸在地上,他大声吼道:“郑泽天,我跟你势不两立!”泽世跌跌撞撞地想要出去。一个姑娘喊住了他。

“你真得要走吗?”泽世一转身,新娘掀开了盖头,宛若天仙,她美丽标致,落落大方,温婉的眼神楚楚动人,此刻正两眼泪水地望着泽世,这是他俩的第一次见面。

“对不起!”泽世深深地鞠了一躬,跑了出去,陈叔也急忙跟着跑出去。小姑娘也哭着跟着走了。郑老先生顿时气血上涌,昏厥在地。泽世和陈叔跑在下着冷雨的夜路上,他哪知道,安柔已经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