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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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交易

黑暗是一种恐怖的力量。

那么,太早到来的天黑到底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可以是一种愤怒,可以是一种悲痛,它似乎知道了什么,未来的一切都已了然于胸。或者,它在吞噬--在黑暗的隐藏下,天边的云层已经形成一个巨大的聚拢漩涡,周围都是沉重的黑云,中间是巨大的空洞,它妄想着吞没这个世界,完全的,吞噬。

目前,它还没有得逞。

没有得逞的不仅仅是它。

李国大脸色变得极快。当看到诗诗进来时,他眉飞色舞,腿翘在桌子上愉快地晃动着,嘴里叼根烟,正意淫着诗诗那个小奴隶接受主人--也就是他自己的凌虐和欺辱,他心里跟明镜儿是的--给诗诗的目标她完全就不可能实现。他已经摆好了皇帝的威仪,接受臣民的跪拜。

高傲的姿态没有维持多久。

诗诗并没有什么客套,她一进门就直接捧出那一叠钱轻放在桌子上,李国大的脚就在那里晃动着,看到钱的时候,他的腿突然间不动了:“老板,钱我带来了,您可以……”诗诗四下里打量着,在找着什么东西。

李国大的脸一下子铁青,瞬间的变化如此迅速和恐怖,尤其是诗诗拿出那一叠钱的时候,他的脸扭曲着,像是被人狠狠地反复掌掴,然后,由于肌肉受压超限而不停地在条件性的抖动,这个精于算计的人从来没有失策过,这个精明的商人无往不胜。突然间,他输了,现实摆在眼前,结果出乎意料。这一次,他比以往自己任何一次的投注都更有把握,都更有自信,可这最有把握的一次,却是他自己唯一一次失足,他不能容许,不能容许!对,这怎么可能!他感到自己被侮辱了,尊严受到了践踏,他竟然有尊严?李国大眼骨碌一转,脸色又一下子变了,他的脸色变化就好比平板的任务切换,之前脸上的不悦顿时荡然无存。

“果然是我的员工啊,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李国大满脸微笑地站起来,他脸上挂着一种极其猥琐和肮脏的笑,虚伪至极。起初他扭曲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新的点子,大家不要忘了,这是一个超会算计的人,在一次的失策之后,这一类人往往会有无数更恶毒的点子加以补救。

善良的噩耗,狠毒的欢笑。

他正在算计,就在他怀疑地出神地望着脚边的一沓钱时,他下意识地明白到一切变得重新有趣,一个非常好玩的游戏正慢慢拉开帷幕。起初,他预见到的是诗诗拿不到钱然后他羞辱她一番后赶她出门。这个结果他原先没有料想到,但弄拙成巧,他突然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接下来可能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游戏,他自己是那个游戏的操纵者,一切都已经掌控在他的手心。虽然这一切都还只是感觉,他还看不清事情的全貌,但是,他已经模模糊糊感到一张大网在慢慢铺陈,把所有人都拢在里面,包括他自己。

他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导演兼主演。

这时候,李国大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魂魄似乎不受他自己控制,他倚着桌子摁着那一叠钱,奸笑道:“一切如约。”

“真得?”诗诗猛地回过头来,她睁大着眼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李国大的夫人似乎很喜欢宇儿,这让诗诗很欣慰,若是李国大夫妻俩能够收养宇儿做女儿,宇儿绝对可以拥有非常好的一生,那她这个妈妈无论做什么也都变得值得。

李国大完全读懂了她的心思,邪淫一笑:“那是自然,不过别忘了我们之前的条件。”他两眼盯着诗诗,在诗诗看来,李国大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后悔的眼神,是一种请她把孩子带走的眼神,但是她怎么可能把孩子带走呢--千辛万苦才把她留下。可事实上,李国大那种凶恶的眼神其实是在希望诗诗能够做下决定把孩子留下,然后他继续自己的游戏,他甚至极其期盼,就像羊羔一步步地落到恶狼的嘴里,它屏住呼吸,死盯着浑然不觉的猎物,害怕羊羔猛蹬一下蹄子从狼牙间溜了。没想到诗诗果真上当了,李国大是只狡猾的狐狸,是只凶残的狼,可惜诗诗不是睿智的猎人,她是一只楚楚可怜的兔子。

“还记得我们之前提出的的要求么?”李国大装得一本正经。

“记得。”

“重复一遍。”没有人发现李国大说这句话时得意地颠了几下腿。

“我肯定会每月交钱,”诗诗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但她想到了什么之后突然一下子眼神发亮,人一下子振作起来,“对!”

李国大压根无动于衷,他满脸鄙夷不屑:“好吧,你可以走了。”他自然是很鄙夷的,因为她压根就不希望诗诗能够达到那个所谓的要求。若是她每个月定期给钱,那还有什么意思。李国大是缺钱的人么?难道他指望着那一点钱养家糊口?屁!那点儿钱只够买他一盒香烟。他希望每个月都能充满惊喜,就像今天一样。说实话,虽然他失策了,感到耻辱,但是只稍一会儿,他就遨游在一种遐想里,那是一种曼妙的有趣的遐想,对他而言充满欢乐和激情,充满挑战和趣味。这个女人还待在这里只会干扰李国大快乐地臆想那种乐趣,孤独在此时变为一种志同道合的帮凶,所以李国大想打发她快点走。

“现在就走?”话音委屈的姑娘又开始向四周张望着,但除了玫瑰红的墙壁和一些豪华的装饰外,一无所有,对,一无所有。

“你还想干嘛?”李国大冷冰冰地看着面前这个打扰他遐思的可恶女人。

“可以让我再见我女儿一次么?”女人哀求着,楚楚动人,她声音凄厉,谁看到不会心伤?谁会忍心拒绝一个母亲?谁会?

“不!”这是一个冰冷的压迫性的拒绝声。

这个残酷的男人就属于那个不会心伤的类型,他铁石心肠,却装成正人君子一样教育起诗诗来。

“我可是为你好啊,这第一次你都忍耐不住,你以后就肯定总会忍不住的,你这样子对孩子好么?现在就想见孩子,分开久了不就是更加想,那时我该怎么办?既然你把她交给了我,我就肯定当成我自家的丫头疼爱,你想想你来找她成何体统,一个外面的不知道什么身份的贫贱女人,这会让她怎么想,她以后可是我李家高贵的小姐,我真的是为你好,不管你理解不理解,你自己好好想想。”他说这话的时候,又正派,又动情,又深明大义,哪个人会怀疑他那高贵的善良的心!其实他就是喜欢看到那种分别的凄惨并从中取乐罢了。

人皮下是一具咧开嘴笑的骷髅。

李国大点燃一支烟,转过身去,他的背影在诗诗看来似乎满是伤痛和不舍,其实他的脸上正挂着奸邪的笑容,那是一种残忍的恶毒,凡人眼里的正义。他再转过脸时依旧满脸正义,坐在老板椅上,一副愁眉苦脸,心里乐开了花。

“就一次也不可以么,最后一次,我的好先生,就这一次,求求您。”诗诗跪在地上,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像一棵摧折的芦苇,眼泪滴在棕黄的地板上,屋顶的吊灯在泪里闪光。

“不行,你最好还是断绝了这个念头,待会儿到我秘书那里拿部手机,要钱的时候我会发短信给你。你走吧!”李国大冰冷地甩甩手。

诗诗依然跪着一动不动,她心里太痛苦了,整个人就像是被人塞在冬天密闭的咸菜缸里,背上是沉重,四周是冰冷,鼻下是窒息,心里是咸涩。

“你不走是吗?好,那现在就带着孩子一起滚!”

听到这话,诗诗惊恐地爬起来,她太害怕了,战栗着,像一个孤魂野鬼遇到了逮她的黑白无常,她又只是环视了一下空荡的屋子,浑身发抖地退到门边,扶着门框:“照顾好她,好老爷。”

她走了,一个人走了。

“贱坯子!”李国大癫狂起来,他太高兴了,滋养在主子意识蜜罐里的他就感觉自己在蹂躏别人的身体,摧残别人的意志,左右别人的人生,决定别人的命运。他真得会把宇儿当成自己女儿一样来养?狗屁!上次,他婆娘那样仅仅是喜欢玩小孩子而已,这和喜欢小孩子是有本质差距的,那女人玩了一会儿后直接把宇儿扔掉打麻将去了。李国大更不可能会喜欢小孩,宇儿在他手里,只不过成为他一种取乐和压榨诗诗的工具而已,没有其她任何存在价值。那我们可怜的小丫头现在在哪里呢?

--就在服务员那拥挤狭小的休息室,她被孤零零地放在沙发上,肆意地哭着,没有人管,没有人看,别人甚至会嫌她吵,跑过来光火地对着婴儿打几拳、掌几掴泄气,结果是孩子只能哭得更凶更吵,她原本是那么安静一个小小的天使。

母亲与孩子之间有一种本能的牵扯。

肉体上是血,灵魂上是爱。

孩子似乎知道某个很温暖的东西曾离她很近,现在那东西正离她而去。大厅太嘈杂,掩盖住了她的撕心裂肺,厚实的隔音门这一刻显示出了自己名副其实的质量。确实,最爱她的她在同一时间,正拿着一部手机垂着头沉重地从酒店挪出来。在大厅里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又亲切的声响,她停下脚步,回头凝视了厚重的厅门一会儿,那里面似乎有一种神奇的东西在召唤她。但是在她的心被牵引着正要迈开步子的时候,李彩彩支使着几个人把她“请”出了酒店。

李国大在屋里学了老一会儿的狗叫,当看到桌子上一叠钱的时候,他想起了被诗诗打断的遐想--那是他的趣味所在。他起初真得没有想到诗诗可以带钱过来,他一直期待着今晚可以羞辱她一番,每每想到将来进行时的自己,他就喜不自禁,洋洋得意,他履行上天赋予自己称王称霸的权力,再进行一番守妇道的精妙正义言论之后让她抱着野种滚蛋。这是他原先谋划许久的,既有趣又对别人有教育意义,何乐而不为呢!可是他被挫败之后,猛然间他对钱的来历有了极大的兴趣,只稍一会儿,他嘴角便泛起一丝淫笑:“不做婊子,哪来的钱?”他搓了搓手,感觉到握住了某个人的命脉,稍一扯动,那人就会立即毙命。人命关天,他感觉一切都好玩起来。他太高兴了,心里的黑暗蠢蠢欲动!

哦,上帝,快让这人遭横祸而死吧!否则谁来拯救悲惨者接下来的运命?

诗诗行走在冬季黑夜的大街上,完全沦为一个乞讨者,她的一切刚刚都失去了,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再可留恋。

下班峰潮,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

嘈杂起来的世界刮着极冷极冷的风,人人都裹紧衣服急匆匆地赶路。人世的喧嚣被严寒冲得无比惨淡。诗诗也裹了裹衣服,她讨厌这里的嘈杂,只想加快步伐来躲避这一切。周围都是喧闹,像是一种跌在严寒里的求救,前后左右到处都是,她不管往哪走,都好像是在往鼎沸里更进一步。可现在的她,心里只想静一静。她开始逃避,世界张大着血淋淋的怀抱在四周围捕,她逃得飞快,循着流血的缝隙把世界抛在身后,任它鬼嚎撕扯。

白昼变成了黑夜,现在真正的黑夜又已降临。

这一切都是一种预示。

黑暗在高空翻滚着,谁能想象黑暗的世界?在黑暗的漩涡里被撕成碎片后,覆灭还是重生?

诗诗悄悄地躲进小巷子里避风,外面的世界被凄风扫荡得一尘不染,虽然周围都是黑暗和黯淡的光影,但她感觉这偌大的世界似乎被什么东西洗过一般,空气中全部是一种澄澈。

这种澄澈像是为了迎接某种降生而存在。

诗诗的心有些疼,就像近一年前的时候,那时,她像极了一个鬼,天还下着雪。

就在一瞬间,天空从上至下贯彻出一种极强的暖意。有些漂浮的东西静悄悄地从黑暗的高穹落了下来,虚无的黑暗中撕扯后的碎片落了下来,天哪!那竟是白色的碎片!沸沸扬扬,喧闹地、热烈地、狂乱地崩落。

这是高空虚无的黑暗对人世的报复!

黑色的混沌竟然生出白色的孩儿!

诗诗安静地看着这一场白色的屠杀,眼泪忍不住就从眼眶里滑落。昏黄的路灯下,白色的碎片层层叠叠地堆积而落,与此同时,还有那个女人一个转身的寞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