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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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一群女人的谈话(1)

没有人预料到这场大雪,天气预报一如既往地不准。

声乐坊默默矗立在雪夜里,大雪缓缓将它遮盖。

雪藏得住的东西向来无需隐藏,真正需要遮羞布的仍然肆无忌惮。

我们或者可以这么说,这世界上大凡一切人类的个人活动都可以被阻绝,唯独不可阻挡的--是男人那颗偷腥的心。

意料之外的大雪使得很多人没了离家的借口,但依旧有个别的肥猫耐不住寂寞,一如既往地出来觅食。大雪的不期而至所有人都没有防备,流萤街的生意也因这雪变得有些惨淡,对于那些姑娘们而言,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起初,还在睡梦中的她们意识到天开始变黑时就条件性地苏醒,可是后来发现天是在下午黑而且又开始下雪的时候,她们就站在窗前、门口或者跑到屋外指着老天爆粗口,痛骂它对她们的诓骗和抛弃。

苍天早就抛弃了她们,现在却仍然诓骗她们!

确实,她们会损失不少,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上天的安排人力永无法违拗,所以她们只好继续穴居,拉好店门,坐在屋里取暖,并且期待有些自己的熟客冒着风雪推门来找她们,这种情绪就像初次恋爱的姑娘等待着男友送给她的玫瑰花,她知道早晚会送,可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想到这她们就兴奋无比。

有两个女人的地方就有天翻地覆,本能的自尊让她们都希望自己的熟客先冒着大雪过来,然后自己可以在别的姐妹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不错,正如你看到的,我们就是这么恩爱!他就是特地为我来的,哇!这么大的雪!真大!你们看哪!好大的雪!”

这天实在是见鬼的冷,许多条件差的发廊店完全没有能力供给暖气,那里的女人只能架起炉子烧水,围着烤火,要是有人从外面看到这情景,肯定会被感染--几个姑娘静静地围在炉边,炉火暗红的暖意渲染在她们幼稚纯真又不幸的脸上,呈现出她们被遮盖的美意。要是在多少年前,过路的远行人肯定会踌躇着推门进去,喝点小酒暖暖身子,对着纯真好奇的眼神,讲些天南地北的故事,然后歇上一晚,第二天继续跋涉。现在,那围着炉火的女子已经不再属于那个纯真的年代,在外跋涉的,也不是信仰坚定的苦行人。女人的脸上没有美,只有苦难以及其衍生出来的一系列生理上的表征。这些女人应该庆幸一点,条件更差的地方--在流萤街的深巷里,不要说火炉,寒风都依旧在满是裂痕的黑墙壁间畅通无阻。

这是悲惨的底线么?

当然不是!

还有很多寒冬里的站街女,她们搓着手,跺着脚,在创世纪前的冰冷里瑟瑟发抖。

如果我们继续讲卖身这个行当,难免对声乐坊有失偏颇。它其实并不是只做这种行业--一楼确实是间理发店--有良家的女孩子在这里做理发师。她们刚刚送走今天最后一位客人,便熄了灯,围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聊天。送走的那位客人是骂骂咧咧着出去的,毋庸置疑,她是这条街上的小姐;毫无疑问,她骂得是这阻挡了她财路的天气。我们许多次的提到声乐坊这三个字,此刻就让我们来认识一下它,先前我们对它有个大体的印象也仅仅是通过诗诗的眼睛。

这是一栋四层楼的建筑,一楼是名副其实的理发店,二楼是歌舞厅,三楼是洗浴中心,四楼是姑娘们自己的起居室。楼并不大,它并不是那种大规模娱乐夜场的属性,只是用来招呼一些常来常往的在社会上还有点地位的人员,这些人不愿往来在熟人云集又高调的地方,他们一边淫荡至极,一边又死爱面子,实质是个嫖客,却总虚伪地挥洒出一副正派君子作风。

他们色胆包天,又胆小如鼠;心底淫贱,却道貌岸然。

这样的需求让他们需要一个僻静又周到的地方去称王称霸。

声乐坊就成了这类人的宠儿。

当然,若是单纯的嫖客也没有必要来这里,流萤街上到处都是那种纯粹的肉体交易场所,也就是说,光临此地的人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只不过和那些早就声名狼藉的有头脸的人物比起来他们还有可悲的维护自己面子的虚伪之心。

顾客的档次决定了店面的地位。声乐坊得益于顾客崇高的阶级,本身也就当之无愧成为流萤街的老大,不是什么人都接,接的人又都能够罩得住她们。老板娘是个正派女人,年纪轻轻,心地善良,不仅对自己手下的姑娘们好,对陌生人也是一样,若是外面的站街女实在受不了严寒,随时都可以进来坐坐,喝喝茶,暖暖身。单方面的好意,受方却不见得会领情,站街的多是那些早已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于她们而言,已经无所谓什么痛苦不痛苦,所以她们就宁愿在街上站着,而不是躲在屋子里错过一趟对自己而言关乎温饱和存亡的生意。很多事情适得其反,比方说有些极其吝啬的嫖客,看到大冬天路上站着的,就会毫不要脸地上前杀价,女人们也只能答应,少得可怜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好--这是大雪给她们带来的损失,和那些老爷们无关。

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女人推门进来,寒风嗖地一下溜进来,这人一身破烂的黑色棉衣棉裤棉鞋,两手绞一起锁在袖子里,佝偻着背钻了进来。她头上罩着黑色的裂开露出棉絮的头巾,额前一缕花白的头发垂在眼前,在门缝里漏进来的寒风中无奈地飘摇,她看也没看屋子里的人,只是靠着门站着,整个人依旧缩成一团,把头深深地埋着取暖。门口的小姑娘努了努嘴,显得极其厌恶:“切,又来了。”她朝左边的姑娘递了个眼神,那姑娘正织着织毛衣,并没有理她,于是她又继续叫嚷着自说自话:“不会把门带好啊?”

“小娟!”一个女人走来瞪了小姑娘一眼,这人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化着淡妆,身姿绰约,体态优雅,格外美丽,她正倒好一杯热水,放在茶几上,然后上前迎那个六十多岁的女人。

“真冷啊,丽姐,”六十多岁的女人看着有人朝她走来,就颤颤地往前走,那个叫“丽姐”的女人抓着她的手扶她坐下,坐在那杯热水前,身边的姑娘都厌恶地坐到另一边。

“您瞧,又叫我丽姐,我才二十四,比您小多了,叫我丽姑娘就好,”丽姐关好门回来,紧挨着坐在女人旁边。

“嘿嘿,好好好,”她端起杯子,捂了一会儿手,然后才慢腾腾地喝。虽然她嘴上这么应答,但完全没有走心,因为她每次都这样应答,实际上每次依旧是喊那姑娘“丽姐”。这妇人脑子似乎有点不好使,有些轻微的精神病。

更关键的是--她是一个老妓女!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妓女!

“今天生意怎么样?”丽姐热心地问道,又拿热水壶给她添满。其他姑娘都躲在一边看电视、聊天、嗑瓜子、嚼花生。

“没呀,哪天都不好,我都这么老了。”女人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答话,丽姐便也不再追问。

“嘿,脑子还行,起码还知道自己老,还知道自己没生意。”刚才那叫“小娟”的毒舌小姑娘又发话了。丽姐又瞪了她一眼,然后把水壶放在女人脚边,抓了一大把瓜子和花生放在女人面前。

此刻的声乐坊一楼里坐着六个人,丽姐,那个女人,还有四个理发师姑娘,她们四个年纪都不大,多是从外地或者农村来城里打工的小妹子。电视机挂在墙上正对着门,沙发四边围成一圈,丽姐和那个女人坐在靠门的这边,有三个坐在右边看电视,一个坐在丽姐她们对面背对着电视织毛衣。楼梯间响起了脚步声,有个姑娘从楼上下来,她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站在楼梯口,靠着扶手,两手一盘:“哎哟喂,巫婆来了啊?”

“哎呀,不好,小贱嘴来了,”小娟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