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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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一群女人的谈话(2)

“不许这么说乌姐!”原来那个六十多岁女人姓乌,长得丑陋,皮肤黝黑,上面布满皱纹和伤痕,她性格怪僻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流萤街的姑娘都说那婆子能和鬼神对话,这种神秘感外加上她一身讨人厌的黑,这里的姑娘给她起了个响亮的“巫婆”的绰号,也不能说这外号是这里的姑娘起的,始作俑者其实就是这下楼的姑娘她一个人,她叫李雪,小娟口中的“小贱嘴”,这外号一听就知道她的性格,其实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说起话来却一点儿也不饶人。丽姐瞪了她一眼,小雪也就闭嘴了,“哼”了一下,瞟了巫婆一眼就坐了过来,挨着那个织毛衣的姑娘,那姑娘此刻才抬起头,朝她笑笑,低头继续织衣服。巫婆并没有生气,照旧嗑她的瓜子。

所有人都不说话。

“房里有收拾么?成天拉里邋遢的。”丽姐装着气鼓鼓地对小雪说道,她原本也不是话多的一个人,只是想说些什么热闹一下气氛。

“你怎么比我妈还啰唆啊,你我都差不了几岁,别整天像个老女人一样叽歪好不!”李雪还了一句嘴,语气却很轻柔,丝毫没有攻击性,她很敬重丽姐,那女人就像亲生姐姐一样照顾自己,所以她还嘴就像一个妹妹在调皮地撒娇,可她又必须要还嘴,若是她不还嘴就绝对当不了“小贱嘴”这个外号。

“切,对丽姐你倒不凶了。”小娟又在一边咕哝。

小雪只对两个人温柔,一个就是丽姐,另一个是她的好姐妹--身边这个织衣服的十九岁姑娘,她叫许小静,一个良家的好姑娘,在这里安安分分地做一个理发师,出了名的没主见和好脾气。虽然李雪总是口头上埋怨她无能、懦弱,但心里却一直由衷地爱她。她其实只是喜欢喷人而已,不分地点,不分时间,不分对象。这是一种习惯,而且,习惯很难改。

准确来说,声乐坊一共有十一个人,丽姐是老板,四个理发师,还有六个人就是SW。不要看人少,但这些姑娘又年轻又懂事,顾客回头率和推广率极高。是的,无数的嫖客回头,无数的嫖客带来新的无数嫖客,一切就这么无休止的衍生,没有消散的尽头。那到底什么是嫖客呢?我们很难给其下一个精深的定义,所以只能介绍一些它具体的特征,让我们看看一个经典的对嫖客这特殊且普遍物种的介绍,会有哪些人戴上这样的光环呢?“寻找人为刺激的,半衰老的流着口涎的老头儿,几乎还是孩子模样的军校学生和一般中学生,大胡子的家长,可敬的戴金丝边眼镜的社会栋梁,新婚的男子,热恋中的未婚夫,名震遐迩,受人尊重的教授,窃贼,杀人犯,自由主义的律师,严峻的道德维护者--教师,进步作家--雄辩论述男女平等的文章作者,密探,间谍,逃犯,军官,大学生,社会民主党人,无政府主义者,卖身投靠的假爱国主义者,羞怯的和蛮横的,有病的和健康的,初次接近女人的雏儿和由于放荡过度而伤了肾的老淫棍,眼光炯炯的美男子和被大自然凶狠地毁损了容貌的丑八怪,聋哑人,盲人,塌鼻子的人,浑身肥肉,满嘴臭味,走路颤颤巍巍,头已谢顶,满身虱子的大腹便便者,似有痔疾的猢狲模样的人。”这是库普林《火坑》里的着述,时代再怎么样的变更,人类文明再怎么绵延如此之久,嫖客文化又有多大的改变?他们难道会从低俗进化到高雅?从卑劣变到高尚?他们又岂不是一如既往地伪善和令人作呕。所以,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声乐坊无疑是一个幸运的存在,那些姑娘有资本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她们还不至于沦落到那种为钱而万不得已来者不拒的窘境,她们应该庆幸,但这种庆幸却是建立在相对于广大悲惨的SW工作者而言。

这就是事实之所以为事实的可悲。

姑娘们陆陆续续下来,没过一会儿,大厅的沙发上就坐满了闹腾的一圈。丽姐起身把很亮的日光灯关掉,打开那种暗红色的发廊专属灯,不在这种场合下就很难形容这种颜色和氛围。实话来讲,这些女人并不习惯也不喜欢在光明下呆着,这让她们感到很不安全,只有在一切变得昏暗甚至极其黑暗的情况下时,她们心里才会变得安逸些,光明下,人们可以看到彼此的脸,这让她们彼此变得羞赧起来。

那是虚假绚烂的舞台。

黑暗让她们做回自己。

“聊会儿天吧,都这么没精神,”小娟提议到,其实她自己也没什么话说,聊天哪需要征求意见的,直接开始不就行了。

“好!好!”巫婆显得极其兴奋,“我给大家讲个新闻吧,”众人唏嘘不已,“姑娘们,你们知道吗?我听到一个消息,一辆车开到河里,一男的跳到河里砸窗户把人救出来,整整十九个人哪!可据说,那男的自己得肺病死了,没钱治,也没人去看他,命苦啊,活该!那些人可真没良心!换了我就不去救!真是个傻蛋!但我可是一个游泳高手,想我当初年轻的时候,我们村里的男人们都游不过我的,就我最快,但我可不会下去救人,真闹腾,肺病我可受不了!对吧?真活该,换我我就不去救!”

众人不答话,各干各事。

“嘿!巫婆,你这几年前的‘新闻’到底要讲多少遍啊?每次都讲!”小贱嘴第一个发狠,她也是最后一个,别人压根就没在意这个早就听腻了的“新闻”。乍一听还有新鲜感,为那个男人鸣不平,骂那些幸存者没良心,但久而久之,她们对这腻歪的新闻早就毫无兴趣。就只有小贱嘴还在一如既往地喷她。

这是她的习惯!没有什么可以阻碍她说话!阻碍她还嘴!

“是吗?”巫婆摸摸脑勺,她两眼无神地打量四周,似乎很迷茫自己在哪里,然后起身,抓了一大把瓜子,推门跑了。

“真不知道真的假的。”小贱嘴看她推门出去。

“你指的是什么?”小娟好奇地问。

“疯啊,我感觉不像是真的,每次都机灵地搜刮点东西带走,装傻以为我看不出啊?”丽姐又瞪了她一眼,她就不说话了,推了推手边的小静,“来,静,讲个听听。”

“我哪知道什么呀?”小静放下毛衣,直了直身子,她的腰有点酸,“说的是上次某个地方有城管开车故意把个收废纸的老人压死了。”她快速地说完后继续织衣服。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要是当时我在场……”小贱嘴捋了捋袖子,突然不说了。

“怎样?”小娟打趣地追问。

“我就报警。”

“切,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小娟讥讽地笑起来。

“报警也没用,不管事儿的。”一个正靠在沙发背上睡觉的姑娘突然冒出一句,她叫徐柔,整个人无精打采,三十岁,是所有人里面最大的。当然,她不是老大,老大是比她小的丽姐。

众人又陷入各自的低迷中,都没有精神,于她们这些风月场里的特殊群体而言,今晚是个特别无聊的夜晚。

“我有个特别有意思的事。”小娟就在此刻突然神秘兮兮地站了起来。

众人依旧不理不睬。

小贱嘴蹦出一句:“你又不识字,成天就在这里看门打下手,你知道个屁事?”

“我告诉你们呦,丽姐不久前给了个陌生女人五千块钱!”她一字一句吐出这句话的时候,瞄了瞄丽姐。

“是四千九。”丽姐很平静地喝了一口茶。

短暂的平静和嘘声后,这里突然炸开了锅,她们先是一懵,仿佛完全没有听懂一样,等到所有人在小娟脸上找到一种确认的表情时,这里炸了开来。女人们顿时来了兴趣。小娟在偷笑,小静依旧在平静地织衣服,丽姐依旧平静地喝茶,其他人却疯狂起来。

“真的假的啊?我还是不信。”

“那女人是谁啊,娟儿你认识不?”

“什么,见都没见过,天呢,那人是谁啊?”

“是个漂亮的人吗?”

“到底是五千还是四千九啊?”

“对啊,为什么不凑个整?四千九好突兀的感觉。”

“那女人是一个人么?”

“我猜她肯定楚楚可怜,对吧?她团伙肯定躲在远处看着呢!对了,她是怎么进来的?”

“什么!丽姐自己出去的?”

“丽姐,你干嘛不说话?”

……

她们提出来好多的问题,无外乎是丽姐和那个陌生女人的关系,那个女人是什么人等等的,最后越来越离谱,比如说小贱嘴问丽姐是不是生病了,经过了近半个小时的吵闹,她们虽然各自保留着自己的想法,但是基本达成了主线的共识--丽姐生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姐啊,我不要四千九,给我两千就可以了,好不好?我会还你的,”小雪朝丽姐嚷着。

“不借!”丽姐笑着瞥着她。

“我看没生病啊,正常着呢!”小贱嘴依旧不依不饶,所有人都笑起来,阿静也捂着嘴小声地笑起来。

“好了,别闹了!她会还回来的。”丽姐很郑重地扫了扫所有人。

“屁!”众人异口同声,哄堂大笑。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敲门,由于玻璃门上覆盖着一层水雾,所以看不清来人是谁。有人开始兴奋,难道是有客人来。就和我们先前所说的一样,每个姑娘都希望那个敲门的人是为自己而来的熟客。可是当门开开后,众人却都大失所望地瘫掉了。但是在同一瞬间,在短暂的失望叫喊后,众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娟先前由于大笑还没有褪去绯红的脸上正爬满着惊恐和讶异,那是一张收到惊吓的脸,就像是被人迎面狠狠地掌了一掴,整个人傻傻地愣在那里,她张着嘴惊异地盯着来人,半晌站起身来,所有的人都看着她伸出手指指着那个陌生的来客--“嘿!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