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现在回不来呀。”她解释说,“我正在北影厂试镜呢,是女二号,这可是关系到我演艺生涯的大事,你不会让我半途而废吧。”
南妮此时真是有点哭笑不得了。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又跑到北京了。她气乎乎地说:“你是不是没长心啊,怎么想出这样一个鬼把戏!还有那个发稿的编辑,凭什么当事者不在场就签发征婚广告?我非把她推上法庭不可。”
“表姐,何必发这么大火,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国外征婚是很普通的事,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紫湘不以为然地说。
“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她真的拿紫湘没有办法了,“你记住,试完镜,马上给我回来,看我怎么跟你算帐。”
南妮撂下电话,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一头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她先前的那种从容都被突如其来的忧郁所淹没。她原以为孤独会给她一片柔和宁静的芳草地,她可以兀自怡然陶醉在个性的空间里。而今,她方发现这个想法幼稚得多么可笑。一个女作家,一个单身女人,又是个公众人物,是没什么隐私可言的。她此刻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一般难堪。她情知过不了几天,也许全省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个消息的,她费了那么大劲买回来的刊物,根本无济于事,是徒劳的。
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到深夜,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走了出去。
微风习习,星光明朗,也无法改变她那湿漉漉的心情。她顺着小区的甬道茫然地走着,看到花园的树影下一对男女正在相拥接吻。她像触了电似的躲开了。她转了一个弯,在一片草坪前停下脚步。这里没有任何人,抬头望去,楼群中只有少数窗口还亮着灯。
她躺在酥软的草地上,用双手枕着头,对着夜空愣神。
“当红女作家,难耐寂寞,妙笔征婚。想起来也挺有戏剧性的。”她鬼使神差地想,“这倒是个小说的材料,可惜又不能写。不过没准会成了小报记者的花边新闻呢?”
她突然发觉自己此时所处的环境和心境同征婚广告上的描绘如出一辙。好一个“用笔勾勒情感世界的女人”居然“在没有爱情的荒野上流浪”,如今又在“望着荒芜加冷寂的夜空,企盼着一弯月亮钓出温馨的绿色的情感”。这简直是一幅绝妙的讽刺画。她不知道这妙笔生花的征婚词是出自紫湘还是编辑之手。如果是紫湘写的,那先前可就真的小瞧她了。这些语言就连她这个挑剔的作家都觉得不同凡响。
紫湘居然会搞了这样一场恶作剧,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事。她不知道韩强和刘莎莎见到这则征婚广告会作何感想。一定会笑她愚蠢之极的。她想着想着,不觉睡着了,是巡夜的保安唤醒了她,告诫她不要着凉。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逃也似的走开了。
第二天一上班,南妮便怒气冲冲去了《女人时尚》杂志社。杂志社的方主编闻之大惊失色,忙将丁璇召到办公室,当着南妮的面将她训斥一通。丁璇就有一肚子委屈也不好说出来,只得连连赔礼道歉。南妮依旧不依不饶的样子,并声言要将她告上法庭。
丁璇当初对上这条广告就犯过寻思,可她绝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般地步。她解释说:“我真的不知道您没有授权您的表妹登这条广告。我只是以为您是碍于身份不愿亲自来的。”
“我不管你是怎么认为的,我也不管你的动机是什么,我只关心这件事所造成的严重后果。”南妮强硬地说。
“我很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主编用温和的口气说,“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可以共同想想补救的办法,至于丁璇工作的失职,我们也会严肃处理的。”
“你们杂志社自身也应负有一定的责任,包括您主编同志。”她冷冷地说,“不过,我并不关心你处理谁,我只要求你们尽快消除对我名誉造成的损害。”
“我会尽力的。”他颇颇点头,并殷勤地为她接了一杯纯净水。
“谢谢。”南妮接过杯子,又放到一边,接着说:“你们的当务之急是不是马上将发出的杂志追回来,以免造成更坏的影响。”
“对,我这就让发行部去办这件事。”他说着便操起了电话,吩咐发行部主任要不惜任何代价将还没售出的杂志封存起来。但他心里明白,从邮局走的杂志早就到了订户的手中,流入市面的杂志不过两万册。估计也售出了大半了。
南妮又提出杂志社公开道歉的问题。主编有些犯难了,提出愿意出资补偿她名誉上所受的损害,至于公开致歉,他认为这样做并不能消除影响,反而会起负作用,所以还是不搞为好。
南妮一听这话便火了,说:“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说让不实之词继续传播就能消除影响吗?”
方主编的脸涨得通红,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读者往往有种逆反的心理,事情如果一声张,原本不引人注目的事情也会扩散开来的。这样做,效果并不好。另外,从维护杂志社的声誉上讲,我们也要谨慎从事。”
南妮冷冷一笑,说:“主编先生,我觉得你说的前半句是搪塞,后半句才是心里话。作为受害者,我坚持维护自身的名誉权。”
丁璇站在一边,心里很不是滋味。参加工作这些年,她还从来没出过这样的疏漏,自觉很对不起杂志社和主编。她轻声对南妮说:“我可以单独和你谈谈吗?我叫南妮,和你表妹是很要好的朋友。”
南妮这时方仔细打量这个带有几分忧郁,几分倦容的女人。
“丁璇?”她恍然记起紫湘提起过这个女人,好像离过婚,又后悔了,一直郁郁寡欢。
“可以。”她说,又瞅瞅局促不安的主编。
“噢,你们谈,你们谈,我先出去一下。”他巴不得借机离开这个难缠的女人,便匆忙走开了。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两个女人对视着,都在等待着对方先开口。南妮印象中的离婚女人都有一种疲惫的面容和焦灼的心态。而面前的女人似乎又多了几分苦恼。她看起来已经三十出头的,一副职业妇女的装束,头发梳得光光的,并在脑后挽成一个髻。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很歉疚。”丁璇打破了沉寂,诚恳地说。
“丁编辑,我知道我们谁也不愿见到这种事情发生。可既然发生了,我们就都不要回避,总得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刚才你们主编的表现让我很失望,他把我看成了不懂事的娃娃。”
“其实,我们方主编是个挺好的人,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官僚。”她说,“他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可你能想到这会给我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吗?”她情绪激动地说,“我昨天就我就收到五六个电子邮件和十几封信。我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连邻居都用异样的眼神来打量我。”
“这完全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把好关,连累了杂志社,如果这件事情搞大,我只有辞职了。”
“你的言重了,我并没有砸你饭碗的意思。”
“可是我已经感受到这种压力了。”丁璇认真地说,“我刚才已经给紫湘挂了电话,她感到很震惊,说要尽快赶回来处理这件事。唉,这个紫湘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把我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了。”
南妮原本是要和丁璇大发雷霆的,可让她的一席话说得有点硬气不起来了。她觉得丁璇很讲究说话的艺术,显得很有教养,而那个主编就相形见拙了。丁璇又将紫湘写的字据拿给她过目。字据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一旦发生纠纷,由她紫湘承担全部责任。南妮这会儿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她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扯着表妹的耳朵到法庭上讲理去吧。
她从杂志社出来时,天上下起了毛毛小雨。她走在细雨中,头发湿湿的。她走过一大片红砖尖顶,具有古典风情和欧式风格的建筑群时,眼中已没有了昔日的美感。她的心情和此时的天气一样的阴郁,望着给雨丝淋过城市,她心里直想哭。
紫湘自诩长着一张巩俐的脸蛋,一心要打进影视圈,便经常游荡于省城与北京之间,渴望能有第二个张艺谋来发现她,她在宴请电视连续剧《爱情,请别走开》的导演和制片人时,接到了表姐的怒气冲冲的责备电话。
皇冠大酒店是京城颇有名气的四星级酒店。现代粗线条建筑和欧式古典建筑结构进行了巧妙地组合。远远望去,墙基是花岗岩的,台阶是汉白玉的,地面是大理石的,外悬式的电梯和蓝色的玻璃幕墙相映成趣,又给人一种现代化的气息。
入夜,大酒店广场上的照明灯、灯箱画、大花坛、立体雕塑、音乐喷泉,交相辉映,展示出气度非凡的格调。走进门厅,一架意大利三脚钢琴摆放在一侧,一位身着白色曳地长裙,发髻高挽,雍容华贵的女人正在弹奏肖邦的《E大调夜曲》。
紫湘今晚七点要宴请电视连续剧《爱情,请别走开》的导演和制片人。她将地点选在这儿,也是动了一番心思的。她意识到这顿晚餐也许会决定她日后的演艺生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三天前,她就预定了这里的一个足有三十平米的包房,选用了专供贵宾使用的银烛台,并亲点了红烩熊掌,人参凤爪,白灼龙虾,白肉蜗牛、鹿茸汤等价格昂贵的菜肴。
在预交定金时,她吓了一跳,如果再加上洋酒,这顿饭是要花掉她三千四百元的。她虽然心疼,但咬咬牙,还是订了下来。她本来就是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信念来的,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一旦把“女二号”抢到手,可就是名利双收了。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表姐打来电话,催她回去。她一开始还没想到是征婚广告的事,可放下电话一琢磨,南妮的口气不对,便猜测到是她惹祸了。她只好又给她去电话解释。不管怎么说,就是天塌下来,她也要把这件事办妥了,绝不能前功尽弃的。所幸的是张导和制片人方雄还都挺给面子,她话一出口,对方便欣然应允了。她觉得这事有门了。试镜那会儿,他俩的面孔板得像块石板,连点笑模样都没有,下来后,她难受了一宿,还以为没戏了呢。
为了这个晚宴,她特意去“燕莎”选了一条奥地利面料低V领墨绿色长裙。今晚,她云发轻挽,娥眉弯弯,体态窈窕。曲线毕露的长裙衬出她乳峰高耸,隐隐的乳沟幽现,甚是迷人。她深知年轻和漂亮是装在女人左右口袋里的宝贵财富。如今不充分利用,更待何时。
她早早来到这间名曰“巴黎之春”的包房,心神不定地候在那里。她走近落地玻璃窗前,撩开垂挂着的天鹅绒帷幔,往下眺望。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往返不息的车流闪烁着红的、黄的亮光,像串起了一串串珍珠在熠熠发光。
她禁不住想,怪不得北京会云集那么多的“京漂一族”,生活在这种优雅的环境下,感觉就是不一样,要想在演艺圈占有一席之地,就必须先在北京城占有一席之地,如果窝在北华市,不但浪费了青春,也会永无出头之日的。表姐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当年,她如果不为了韩强离开北京,说不定早就可以和当今中国最出色的女作家为伍了。尽管她的作品并不照她们的差,可在知名度上,差距还是显而易见的。
她看了看表,估计客人该到了,便出了门,迎候在门厅前。她同张导和方雄先前并不认识,只是知道他们在当今中国影视圈里还是小有名气的。虽说没有推出像巩俐、章子怡这样一夜走红的女影星,但也培养出个把获得“飞天奖”最佳女配角的演员。
张导叫张晓松,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曾在西北一个省的电影制片厂做过美工。后来电影市场不景气,一年也拍不上一部片子,连发工资都成了问题,于是,他一狠心辞了公职,跑到了北京,靠同学帮忙,在这个剧组干两天美工,到那个剧组跑两天龙套,三四年过去了,也没干出个名堂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一个久负盛名的大导演,凭靠他的勤快获得了他的好感。他跟随他拍了两部在当时很叫座的电视连续剧后,就成了他的副导演。后来,大导演退休了,跟老伴去了美国的女儿家。他便挑起了导演的大梁。接连拍了几部电视剧,反响都不错,找他拍片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从这时起,他蓄起了连鬓的大胡子,头发也长长的披在脑后,离了一次婚,又结了一次婚,夫人就是他捧红了的一部电视剧的女主角。
不过,据说他的夫人对他防范得很紧,尤其对剧组漂亮的女演员们有种挥之不去的戒备心理。张导在这方面很“自律”,在美女如云的剧组里打情骂俏的事时而有之,但也是动口不动手的。
制片人方雄也是影视圈里的后起之秀。他在大学里学得是金融管理,原本和拍影视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可他好像天生就适合搞影视似的。邓小平南巡讲话那年,他不安于现状,从南方一个省会城市的工商银行信贷部“跳槽”。经过商,炒过股,还办过企业,但都不成功。虽说没赔过钱,也没赚到多少钱。三年前,张晓松为筹拍一部20集电视剧的资金来到了他居住的城市。他闻讯后,去宾馆找到了张导,提出要与之合作。张导见他名片上写得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经理,便不屑一顾地问他能出多少资金。他大言不惭地说:“张导需要多少钱?”
“500万”
“如果我筹到这笔钱,回报率是多少呢?”他转而问道。
张晓松不禁一愣,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口气太大了,好像他就是李嘉诚似的。
“如果你真的投了这笔钱,你至少可以得到这笔投资的20%回报。”
“你是说100万?”方雄眼里放出惊喜的目光。
“我对这部电视剧的市场前景抱有充分的信心。”张导充满自信地说。
“我可以做这部电视剧的制片人吗?”
“市场上的竞争者都是平等的,可你有这个实力吗?”他对此表示怀疑。
“我们可以先签一个协议,待资金有了着落,再签正式合同。”他胸有成竹地说。
张导将信将疑地应允下来。他不相信这个不到30岁的毛头小伙子有能力获取500万的巨额资金,他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谁料,不出一周的时间,他居然将这笔款筹到了。当然了,这里边大半是银行的贷款。张导开始对方雄刮目相看了,将他奉为财神爷。
那部电视剧投拍后,一帆风顺,半年之后封镜,进行后期制作。两个月以后,推向市场。结果一炮走红,获得了不俗的市场业绩。他和方雄都大大地赚了一把。
这次投拍都市言情剧《爱情,请别走开》,是他们俩人的第三度合作。他们请了国内颇有名气的编剧杨子执笔,请了当今走红的女影星周琳担纲女主角,并决定启用几个有发展潜力的女演员,打造新的名星。紫湘也在其中之列。对于紫湘,张导看好她的潜在艺术才华。尽管她试镜时有些拘谨,也缺乏表演技巧,但她气质不错,是属于稍加调教便可上路的明星材料。她比较适合演《铁齿铜牙纪晓岚》中小月那样的人物,真得可爱,活泼得可笑。而《爱情,请别走开》中的女二号恰恰就是那种类型的。
方雄一般对选演员是不过问的。他也知道自己毕竟不是科班出身,在这方面没有过多的发言权,况且,紫湘长得确实挺可人的,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他只是觉得她一出道便演女二号,有点太冒险,一旦演砸了,就会影响市场的效益。
方雄将他的担心讲了,提出这顿饭还要不要去吃?
张晓松乐了,说:“老弟,哪一个影星都有个第一次嘛,可往往这第一次就可能捧红一个演员的。影视界要不断出现新面孔,观众群体也需要新面孔。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五年嘛。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再说,和女孩子坐在一起,吃吃饭,毕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