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这样一折腾,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意识到现在是“风起于青萍之末”,他是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否则,他将会不得安宁。于是,他又将扔在一旁的杂志拿起来,信手翻开,是几则征婚广告。先前,他对此是不屑一顾的,可这次不知为何来了兴趣,便有意无意地浏览了一番。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这样一条信息上:
一个用笔勾勒情感世界的女人,曾经为读者构筑起一片美丽的精神的家园,而今,她自己却在没有爱情的荒野中流浪,随着失去爱情的孤独。望着荒芜加冷寂的夜空,她企盼着一弯月亮能钓出温馨的绿色和情感。欲觅一位事业有成,但不是钱太多;潇洒倜傥,但不是太英俊;聪明睿智,但不是太精明;沉稳成熟,但不是太世故的35岁左右的男士,共建一个充满爱与情趣的幸福家园。信照寄:北华市白云区,世纪花园7号公寓102信箱,南妮收。勿访。
何野惊愕了。南妮可是省城家喻户晓的女作家,怎么也会屈尊征婚呢?难道说她还嫌知名度不够高吗?他甚至在怀疑她是像那位自称“亿万富姐”的女影星一样在刻意炒作自己。应该说,他是南妮作品的忠实读者。他的书房里至今还收藏着几部他的长篇小说。尤其是那部《女人空间》留给他的印象颇深,南妮的作品虽然大都为长篇小说,但是在语言的运用上却有散文的美感,从中可以明显看到台湾女作家三毛对其的影响。她的文笔流畅活泼,又不失女性情感的细腻,在大学校园里,尤其是女大学生中间拥有众多的读者。秋婷便是她的崇拜者,曾不止一次向他讲述过对其作品的理解。
他与南妮曾经有过一面之交,那还是在两年前由省文联举办的一次文人酒会上。酒会是为了庆贺省文代会的成功而举办的,汇聚了全省文学艺术界的精英。省里的高层领导几乎全部出席。席间,他的一位朋友指着邻座一位气度不凡的女人对他说:“那就是鼎鼎大名的南妮,我先前送你的那句‘一只梦鸟’的散文诗就是源于她的大作,不想过去认识一下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没有这个必要吧。”
他话虽这样说,可还是忍不住朝那边多扫上几眼。
她衣着朴素,白皙姣丽的脸庞衬着一头漆黑的秀发,优雅、高贵、斯文,一副散散淡淡的样子。
“真是文如其人。”他心里暗暗称奇,她的气质和她的作品一样的都是出类拔萃的。
“哎,班门弄斧,送你几句唐诗。”朋友低声说。
他是个画家,但文学功底颇深。
何野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忙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别说了。”
“好啊,你敢骂我,那我就送上两句。”他佯作气恼的样子说,“这第一句是李贺的‘东方风来满眼春’;这第二句嘛,是刘禹锡的‘道是无情还有情’。”
何野脸顿时红了。他小声说:“你小子嘴可真损,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怎么,说到你心坎里去了吧。”他狡黠地笑了。
恰好,这会儿南妮发现了他的那位朋友,便微笑着冲他摆了摆手。他便端起杯,起身走了过去。他们碰了一下杯,不知又说了句什么,南妮便朝他走过来。朋友从中给他们做了介绍,还称何野为着名学者。
南妮握了下他的手,客套地说:“久仰,久仰。”又同他喝了杯酒,便归了座位。
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他想到这里,愈发没了睡意,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光着脚跑到书房,将南妮的那本《女人空间》从书架上抽出来。这是一本在国内颇有影响力的都市言情小说,主要描写了五个白领丽人的情感经历和爱情生活。他们都刚刚走出大学校园,对爱情与生活注定充满着苦苦的寻觅,美妙的憧憬和淡淡的失落。
他很欣赏书中的主人公安婧。她是一个看似风情万种,实际很古典的青春女孩。她在经历了初恋的失败之后,带着忧伤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她先是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市场部工作,不久便爱上了那个风度翩翩的部门经理。谁知,他却玩弄了她的感情,同时与多个女孩子谈着“恋爱”。她辞职了,远远离开了那个让她厌恶的男人。她做了一名没有固定收入的自由撰稿人,开始为生计奔波。
两年后,她凭借执着和天赋,成为小有名气的女作家,并结识了几位青春浪漫的女孩儿。她开始拒绝爱情,摆脱了许多慕名而至的求爱者。她对男人脸上经常挂着疏离和冷漠。因为,她已经不再相信还存在爱情。可是,当一个男孩儿走入她的视野时,她的信念动摇了。此时的她已经成了一家电台“青春快递”栏目的主持人。他谈吐的儒雅,提问的尖刻,语言的风趣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于是,她主动约他见面,对方拒绝了。她不放心,悄悄地查询到了他的地址。当她敲开他的房门,方吃惊地发现,他竟是个坐在轮椅的残疾人。她失望地离开了,内心十分痛苦。她想忘却他,但却做不到。他的音容笑貌不时出现在她的眼前,折磨着他的心灵。她患了抑郁症,幻觉和头痛日益加剧。她终于意识到,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而爱是不需要理由的。
她发疯了似的又赶到他的家,见到他的墙上有一张她的素描画像。那是那天她走后,他凭着记忆画下来的。安婧泪水模糊了眼睛,一头扑到了他的怀里……
何野又一次翻开了那本书,陷入了深思。这是一段多么凄美的恋情,没有亲身的感悟是很难写出这般美好的作品的。他隐隐感到那个安婧身上似乎就有她的影子。他至今还对书中的那句话记忆犹新:“品味友情,不但有甜蜜,也应当有苦涩;不但有愉悦,也应当有忧伤;不但有幽静,也应当有烦躁;不但有明亮,也应当有朦胧……”这对于爱情是何等绝妙的解读,是何等的大彻大悟。这无疑是南妮爱情观的一次大渲泄。与之相比,丁璇的爱情观更注重实际,略显苍白;秋婷的爱情观更注重浪漫,略显浅薄。
何野直到这时才猛然发现自己为何迟迟不愿在丁璇和秋婷之间重新选择,就是在默默期待一个心目中的女人。这个女人不光应拥有丰富的情感世界,而且 还应拥有一片美丽的精神家园。
如今,这个女人已向他姗姗起来。他此时不疾步迎上前去,更待何时。他越想越兴奋,索性披上衣服,坐到了写字台前,摊开稿纸,龙飞凤舞地写起情书来。
窗外,一轮明月已经西斜,月光透过黄色的提花窗帘柔和地泻了进来,融入台灯的光亮之中……
南妮一打开电子邮箱,赫然跃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封封陌生名字的情书。原来在最近一期的《女人时尚》上,自己的表妹竟以她的名义刊登了一则征婚广告。她的脑子嗡的一下,简直像炸开了一样。
爱情是什么?南妮不但越来越说不清楚了,而且也越来越写不清楚了。她时常坐在电脑前,冲着那部刚刚开个头的书稿《享受爱情》发呆,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甚至连个完整的句子都想不出来,恨得她真想把电脑砸了。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江郎才尽”了。
很多作家毕其生也只留下了一部文学作品,而她光是长篇小说便出版了六部,也算是高产作家了。她若是光从这方面想,心情还会好些,可一想到爱情的失败所造成的挥之不去的阴影,她的创作激情便荡然无存了。爱情可以激发作家的创作灵感,也可以导致作家的自我毁灭。像毛姆、海涅终身被爱情折磨,普希金为爱情决斗而亡都曾让她在婉惜之余感到不可思议。
现在,她开始明白了,失去爱情会让一个人发疯的。否则就不会有顾诚用斧头砍死了妻子谢烨,又自杀的惨剧了。当然了,她是不会发疯的。对于失恋,她切肤地痛苦过,但她不会走到不可自拔的地步。岁月悠悠,她不会永不移位于相思的孤岛上,仅仅为了寻觅一个虚无飘渺的爱情,让摇曳的情感徘徊。为此,她宁愿选择孤独。
记得她曾自嘲不是所有的人都拥有孤独,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面对孤独。孤独在某些时候也是一笔精神财富,可以使人在失落之中活得酣畅。出生是生命的起始,死亡是生命的终结。人的一生就这般简单,还有什么承受不了的呢?大不了就拒绝爱情,奉行独身主义,将无数的追求者拒之门外罢了。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近些日子,文化圈的一些热心朋友不断有人找上门,或打来电话,为她介绍男朋友。她都置之一笑,婉言谢绝了。她甚至对一个朋友开玩笑说:“我现在已经是单身贵族了,可你却把我往平民堆里拉,你是不是有点眼红了。”
朋友落个没趣,便说她朽木不可雕。她也不生气,反倒劝她将爱情进行到底。
朋友说:“我可以将爱情进行到底。可你呢?你能把单身进行到底吗?”
“我看没问题,”她大言不惭地说。
“好,我就把话撂到这儿,不出半年,你就会自食其言的。”
“你就那么自信?”
“咱们等着瞧!”
朋友走后,南妮陷入了沉思。对于是否终身不嫁,说实在的,她还没认真想过。她刚才的话是否说得太绝对了。两次失恋给她精神上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也让他失去了自信。罩在她身上的“知名作家”的光环,竟也无法让韩强同她共涉爱河,先前的恋情也不过是一堆爱情的泡沫。还有那个北方晚报的首席记者刘莎莎居然也会利用了她的依赖,和他搅在了一块,而她却傻得像憨态可掬的大熊猫痛痛快快地让人耍了一回。
她曾很不自信地问过柳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这个纯朴得像个中学生似的电脑工程师,坦率地说:“南妮姐,我看不是你傻,而是人家太精明。”
柳钰是南妮新近结识的朋友。她上大学时就拜读过南妮的小说。她今年刚刚毕业,在一家电脑公司工作,喜欢写诗和上网聊天。南妮是她公司的客户,前不久,她的电脑出了故障,经常“死机”。她一个电话,柳钰就来上门服务。当柳钰得知她就是慕名以久的女作家时,异常兴奋,不但修好了她的电脑,还主动要为她设计网页。
南妮觉得这个女孩子挺可爱的,单纯娇憨得像一只刚孵出蛋壳的小鸟毛茸茸的,除了可爱还是可爱。她为南妮设计的网页,从页面的美术设计装帧到专栏的框架划分无不从细微之处体现出细腻、流畅、隽永、华丽的独特艺术风韵。网页的背景采用了淡雅的玫瑰色,并在各个栏目上选用了精美的图片。
“南妮网页”就是她在网络上的小小精神家园。主页上的照片是她从个人影集中精选的。展示出她不同凡响的作家气质和风貌。她还分门别类地设置了:创作人生,散文天地,小说星空,书苑漫步几个栏目,全面反映了她的创作实力。柳钰还独具匠心地配上了精美的图案和轻松的背景音乐,让人置身其中,有种美的享受。
“南妮网页”登陆网站后,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参观者络绎不绝。日点击的最高次数高达千次,远远打破了本市个人网页的最高纪录。南妮十分感谢柳钰的真诚相助,也把她当成知心朋友。所以,今天上午,她叫柳钰过来把许多埋在内心深处的悄悄话讲给她听。柳钰没有想到一个貌似风光,才华横溢的女作家其内心世界里还有这么多的苦闷和倜伥。
南妮说:“我怀疑我的创作之路是否快走到头了,总有一种文思枯竭的危机感,构思的爱情故事,总也逃脱不了失恋的阴影。”
“那你就写部悲情小说嘛,狠狠赚一把读书人的眼泪。”她想当然地说。
“可我跟人家签了出版合同的呀。《享受爱情》,你就听听这个名字吧,让我可怎么下笔!”她坐在电脑前愁眉不展地说,“这本书的责编是我的一个朋友,过去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总不能看他的笑话吧。”
“那你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她开着玩笑。
“我想硬着头皮写,也努力试过,可我真的就写不出来,国立又三天两头来电话,打探小说的进展情况,急死我了。”
“看来当作家也不是一件轻松好玩的事。认识你前,我还以为作家是像小孩子搭积木一样来摆弄文字的,反正就那么3000多个常用字,翻过来,掉过去的摆放就是了。”
“开玩笑,那中国13亿人,还不得有12亿作家。”南妮憋不住笑了,“世界上哪有这般容易的事。当作家可是一件熬心血的苦差事,没有下地狱的精神就千万别梦想当作家。”
柳钰说:“我小时候就很羡慕作家,也梦想着当一个作家。上中学时,也写点小诗之类的小玩意,可总是羞于拿出来见人的,看来我的文学梦是做不成了,可我还是挺喜欢文学的,就连上网也忘不了浏览推介中文原创文学作品的那几个网站。说心里话,我挺佩服你的,那么会编故事。”
南妮笑着说:“此一时,彼一时。我有过文思泉涌的时候,可现在却好像脑袋灌了铅似的,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南妮姐,我看根本就不是那回事。恕我直言,你现在的心态还没从失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这个时候再让你写爱情题材,无异于糖尿病患者吃甜食,根本就不对路。”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南妮犯了寻思,“我总不能不履行合同吧。”
“哎,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能不能实现。”
“有什么好办法,快说。”她顿时来了兴趣,一把握住了柳钰的手。
“我看你的当务之急就是赶快寻找爱情。没有寻找到爱情,你怎么‘享受爱情’啊。”
“好啊,你嘲笑我。”南妮冲她挥起了拳头。
柳钰连忙抓住她的胳膊,说:“我说得可是实话啊。”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她说,“你以为你是在拉郎配呀。”
柳钰走后,南妮重又坐到电脑前,想瞧瞧自己的电子邮箱。谁知一打开信箱,赫然跃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封陌生名字的情书,将她吓了一跳。她连看也没看便将它删除了。可是又冒出了一封,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她好生奇怪,便耐着性子往下看。刚看了两行,她便大惊失色。信上居然说,他是看了《女人时尚》最新一期的征婚广告后,才发这封电子邮件的。
起初,她还以为是开玩笑。这怎么可能呢?可见到第三封、第四封此类电子邮件后,她开始有所省悟了。她匆忙跑到离家最近的报刊亭买了一本最新的的《女人时尚》,翻开一看,果然有那则征婚广告。她的脑子嗡的一下,简直像炸开了一样。
“这个该死的紫湘,可把我害苦了。”她气急败坏地想。
“老大爷,您这儿还有多少本这期杂志,我全包了。”她焦急地说。
老人喜滋滋地拿出来二十几本说:“就剩下这些了,我给你打上包。”
她道了声“谢谢”,便又去了下一个报刊亭……她一连跑了五六个地方,直到把身上带的2000元钱花光为止。
傍晚,她用自行车驮着成捆的杂志,疲惫地回到世纪花园小区的公寓,又打开楼门旁的信箱,取出了一叠信。一看大都是陌生的地址,她便知这些信的来由了。
在电梯间,她方发现人们都莫明其妙地将目光投向了她。她十分尴尬,生怕人家问起征婚的事。当她连拖带拽地将刊物带进房间时,她已经感到有点心力憔悴了。她怒不可遏地拨通了紫湘的手机,大喝道:“你马上给我滚过来!”
“哎呀,我的亲表姐,你发大财了,气这么粗。”她电话里还嬉皮笑脸的样子。
“别废话!”她狠狠地撂下电话,随手将那十几封存信扔了一地。她怎么也没想到紫湘会干出这等事情来。可不是她又能是谁呢?她恍然想起紫湘那次临走前的话:“天机不可泄露。”原来“天机”就是这个鬼名堂。这简直是拿我往火上烤哇。
电话铃又一次急促地响了起来。她不耐烦地操起电话说:“哪位?”
“表姐,是我呀。”紫湘说,“我知道我给你惹了祸,可我是一片好心呢。”
“让你过来,你就过来,还啰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