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百战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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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淮海旧事(1)

1、蒋毛手令。不愉快的“老朋友”

当1948年的秋季降临的时候,中国境内交战双方,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军队从军事力量的对比上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共产党军队的胃口已经大到能够消化对方的一两个集团军,于是,就发动了日后载入军事史籍的“淮海战役”。是役,共产党方面投入两大野战军:中原野战军和华东野战军,而国民党方面则以黄伯韬兵团和黄维兵团的覆灭降下了淮海战事的帷幕。

战幕拉开时,中原野战军先以六纵队为“诱饵”。解放战争期间,刘邓司令部基本靠近六纵队行动,不出方圆三十里,六纵不动,说明刘邓未动;六纵一动,说明刘邓将有大的军事行动。故此,对方非常注意六纵的行动。六纵的电台常常苦恼于摆脱不了敌人的“监护”,人换了,按说手法不同了,也仍然摆脱不了。此次大规模军事行动时,正好利用一下敌人的“思维定势”,其它纵队一个一个都走了,唯独留下六纵作了诱饵。黄维兵团果然上当,跟在六纵后面钻了桐柏山。在这类似“狗撵兔”的游戏中,六纵甚是逍遥悠然,今天走上一阵,明天接住打上半天,就这么在打打停停、停停打打之间,地球已自转了二十多圈,忽一日,黄维接蒋委员长电令:

徐州告急,速回确山补给,增援徐州。

黄维这才如梦初醒,自知上当,悔之不及,撤腿就往回跑,以解徐州黄伯韬兵团之危。

同日,在镇平的六纵司令部里,肖永银、尤太忠、李德生及陕南十二旅旅长薛克忠四位旅长从王近山手里接过了野司转来的毛泽东主席电令:

不管白天晚上,昼夜兼程,不顾一切疲劳,抢在敌先占领蒙城。

双方的最高统帅,以“国手”级规格,同时拨动着中原棋盘,白子黑子各走一步。

黄维确山补给两天,人肥马壮上路了;王近山赤足追来,两天后,与黄维拉平了拉下的距离。双方的脚同时踏上了京广路的铁轨,以此为起跑线,开始了从豫西向皖西的千里大赛跑。

场面甚为壮观。两支大军中间相隔几十里齐头并进。白天,属于黄维兵团,头顶飞机“护航”,公路上,坦克、汽车,马车,人流,腾起的烟尘,远看如一道移动的黄土岗,黄尘漫漫,腾起半壁天空,滚滚东泻。人夜,黄维千军万马偃旗息鼓安营扎寨歇息了,刘邓六纵队拔灶而起,星夜驱驰,以急行军速度,拼命赶路。战士迈动着双脚,嘴却也不闲着,说着话,唱着歌,快乐的情绪相互感染着,用目光交流着心里的兴奋:嗬,大调动了,要打大仗了!一个个胸脯挺得高高,两脚迈得刷刷。战士的两只脚到底跑到了黄维兵团前面,月色融融,金风送爽,部队到达蒙城,沿涡河东岸一线摆开。第二天中午,当黄维兵团庞大的阴影投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时,“恭候”已久的“主人们”脸上露出着矜持的笑:

“我们是老朋友了,又见面了!”双方纠纠缠缠厮厮磨磨了整整一个多月,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横跨豫皖两省,倒也真磨出了点感情,彼此间似乎也十分熟识了,说“老朋友”,非常贴切,因此此话一出,大家都在笑。

而对十八旅来说,黄维兵团中更有一个忘不掉的“老朋友,它就是此时番号为十八军的原整编十一师。这是支北伐战争中陈诚起家的基本队伍,而在黄维兵团的四个军中,数它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部队。此番在淮海战场,十八旅再度与其交手,曾在宣化店给战俘们训话说“我要捉你们肖永银旅长”的整编十一师师长胡琏最后却只身逃跑……

面对“老朋友”,肖永银的眼睛瞪得溜圆。此时王家店的战斗刚刚过去十个月,十个月的光阴并不足以抹去心头的耻辱,他一心想要寻找宿敌决一雌雄,苍天有眼,在这之后不久的李土楼战斗中,他如愿以偿了……

2、报一箭之仇,李土楼雪耻

一架直升机飞临皖西宿县西南双堆集上空,飞机着陆后,胡琏面带微笑从舷梯上走下来,他是受蒋委员长之托临危而赴“命”来了--其时,黄维兵团已经被刘邓大军团团包围在了这一地区。当飞机掠过头顶时,在双堆集东南面的十八旅旅长肖永银站在交通沟里举着望远镜看了一眼,并没介意。制空权是属于对方的,他们还没有办法对付得了敌人的空中优势。此时,他正为另一件事烦恼。

六纵完成系“布袋口”的任务后,翌日清晨,自知陷入包围圈的黄维兵团拼命反扑,企图趁铁桶尚未箍紧,撞开一面,破网而出。刘伯承把所有部队都用上了,独独没有用十八旅;急得肖永银频频拿起活筒,打电话给纵队司令员王近山“请战”。正焦急间,敌人头出来了:四十九师从六纵与四纵之间的空隙中钻了出来,占了薛家集。纵队命十八旅把薛家集框起来,看住四十九师。肖永银并不乐意只当个“看守”,他想吃掉对方,当晚打电话给纵队:

“王司令,你给我三天时间,我负责把四十九师给包了!”王近山“嘿嘿”一笑;知道他求战心切,得给他降降温,说:

“你的意见倒是个好意见,但是,你要照顾大局。野司和纵队就只剩下你这个旅了,如果四十九师把你粘住了怎么办?--啊?”肖永银不吭声了。

就在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件悔之莫及的事情。他的三只老虎爪子在很长时间里少了一只:五十三团挺进大别山后留给了地方。新五十三团刚刚组建,新团渴望“锻炼锻炼”,他也想让其“锻炼锻炼”,于是,就把两个主力团撤了下来,换上五十三团看守薛家集,以便上级有紧急任务时,他能够及时放出他的两只猛虎。不料,四十九师感觉极其灵敏,打着打着,发现对方换了个小团,趁机猛攻一气,向南突围,五十三团手忙脚乱地追着屁股抓了一把,倒也抓了一些俘虏,但四十九师大部还是跑掉了。肖永银闻讯,气得跌足叹息:真糟糕!后悔换得太炔,要是天亮再换,就把它吃了……

即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四十九师一跑,他又觉得清闲得无聊,熬了一个白天,黄昏时,正闷闷地蹲在掩体里抽烟,电话响了,他一把抓起来:

“老肖,十二旅打得很紧,你去看看吧!”王近山语气有点焦灼,他一听,劲头来了:“我看看就上阵1”说完,猫着腰,顺着交通沟就往十二旅阵地跑。

十二旅果然十分吃紧,顶了一天,快要支撑不住了,全旅不剩一兵一卒全部进入工事,连旅长薛克忠也进了战壕。以往仗打得再激烈,两位旅长见面,也是有说有笑;这会儿,薛克忠面带忧愁,一把抓住肖永银的肩膀:

“老肖哇,你来得正好!我的一个山炮营步兵营,让坦克包了饺子,围起来了!电话也断了!全旅出战了!……”肖永银顺着薛克忠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一个村庄周围,蠕动着甲虫般的敌坦克,可以想象,十二旅的山炮营步兵营正在里面浴血奋战。而十二旅正面阵地足有四五公里宽,再打下去,怕要山穷水尽了!肖永银不再多想,放下望远镜,说:

“老薛,你向西靠靠,把东边这一块阵地让给我。我的部队在半小时以内给你来个团!”薛克忠砸了他肩膀一拳,没说什么话。

五十二团开了上去,打到天黑,肖永银拿起活筒报告说:“我把十二旅防区接过一段。十二旅已不再吃紧。”王近山宽慰道:

“老肖哇,我知道你会这么干。”

但无论是薛家集看守四十九师,还是紧急增援十二旅,肖永银觉得都属于“老鼠打洞--小打小闹”,不够过瘾,令他多少感到兴奋的,是“李土楼的战斗”。

李土楼令他兴奋,不仅仅因为胜利,而是因为驻守在李土楼村的正是他的宿敌--整编十一师十八旅。十个月以前,在王家店村南的大槐树下,国民党十八旅旅长曾得意洋洋地对战俘们说:

“你们是十八旅,我们也是十八旅,你们是五十二、五十二、五十四团,我们也是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团。你们十八旅,打不过我们十八旅;你们败了,而我们赢了。”双方番号如此巧合,也真有点咄咄怪事!更怪的是,此番李土楼战斗,双方交手的又都是各自的主力团:敌十八旅的“老虎团”五十二团对肖永银旅王牌团五十二团。可谓棋逢对手,两雄相争。

部署打李土楼时,肖永银亲自点兵挑将:“一连和四连当突击队。”一连和四连又是王牌团的两个尖刀连。旅长认为,用尖刀去捅“老虎”的心脏,可谓“人尽其材,物尽其用”。可是团长另有考虑,他被九连长纠缠不过,表示想让九连当突击队。“那你给我讲讲九连的情况,班排长怎么样?”旅长觉得事关重大,有点放心不下(万一尖刀打弯,可对不起王家店的死难烈士),问的甚是详细。九连长当年是沈钦尧的警卫员,外号“土匪”,打仗有个“二杆子”劲头,虎里虎气,敢冲敢拼,是员“虎将”,这他了解,可对“土匪”手下的兵将,他就不敢说了如指掌了。旅长的过分担忧,传到九连长耳朵里了,“土匪”觉得受了莫大的屈辱,气狠狠地对他的部下说:

“我们旅长看不起我们九连,咱打给他看!”九连死活赌上了这口气,抱拳发誓,打不好这一仗,无脸见爹娘,全连官兵同仇敌汽,打得非常漂亮。是夜,“王牌”五十二团克“老虎”五十二团,占了李土楼村。九连从此“雪耻”,沈钦尧的前警卫员见到“者首长”,胸脯板得平平的,“老首长”心里高兴,砸他一拳:

“狗东西,有你的,替我出了这口心头恶气!”李土楼的北面,是一片开阔地,再向前推进就威胁到敌纵深防御,因此敌人拼命反攻。十八旅占李土楼后,天一亮就赶快修工事,像进行圈地运动一样,石灰粉撒上一条白线,十公尺一个人,战士大都是“修地球”老手,几分钟,地面就下去一两米。淮每战场上,战线就是这么半公里、一公里地向前推进着。后来有人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挖交通沟挖出的胜利。这话有部分真理性,但也略失偏颇。战士的牺牲精神那才真叫无与伦比。工事刚刚修好,敌人反攻了,头顶上飞机轰炸,地面上坦克和步兵出来打,五十四团一营一天牺牲了三个营长,上去一个死一个,简直挨着个儿地死,团长再无营长可派了,心疼地眼睛淌血,骂道:

“狗日的黄维,一个也不给我留呀!”打到天黑,伤亡几百,一个重机枪班全部报销。重机枪架在工事上边,上面盖一层土,远远看去,鼓起一座小土包,像个地堡一样,这正好做了敌坦克的目标,一炮一个,打得准准的,十几挺机枪顷刻间变作一堆废铁。肖永银抓起话筒大声咆哮:

“妈了X,我准备抱茶壶盖子!”

“抱茶壶盖子”和“烧床铺草”,是六纵队的“队语”,以打硬仗着称、外号“王疯子”的司令员王近山最爱说这句话,他的部将受其影响此语即成口头禅。此后的确切含义是“跟敌人拼了!”王近山这时却对他的十八旅旅长说:

“老肖,冷静一些!”冷静下来,肖永银开始调整部署。白天吃了亏,这会儿,旅长对团长们说:“把所有重火器的盖子揭掉(即掀掉上面盖的土堆),挖个洞藏着,要打,抬出来就打。”这是保护重机枪的安全措施。飞机他们一时还对付不了,只能让其滥施淫威,最令他们头痛的是敌人威慑力很大的坦克炮。一盏豆油灯在类似于“地穴”的旅指挥部跳动着,狭小的空间里指挥官们曲腰弓背地挤在一起,皱着眉头,绞尽脑汁,研究如何打坦克(几年以后,肖永银做了南京军区的装甲司令,他的手里拥有了一个装甲师和两个坦克师,这是他在淮海战场上做梦也不敢想象的,当装甲车和坦克山摇地动地辗着地面轰轰隆隆从装甲司令面前开过时,他或许会在脑海里掠过当年淮海的这一幕:当年苦恼着他的,竟然是苦于无法对付敌人的坦克!装甲司令或许会有一种“不堪回首话当年”的感慨吧?)

一盏油灯快熬尽时,后来的装甲司令总结出了几条打坦克的办法:甲.把几个手榴弹绑在一起,埋在地下,用绳子拴着,人躲在十公尺或二十公尺以外,一拉,像地雷一样爆炸。乙.用火箭筒。丙.找点汽油,浇在被子上烧坦克……

办法虽“土”,倒也奏效。十八旅硬是把战线又向前推进了两公里。仗还在打,那头,王近山问道:

“怎么样?”

“基本打下来了!……”

“打得好哇,老肖!”王近山情不自禁地叫道。

司令员的赞扬声刚落,野司的嘉奖令接瞳就来…一好事总爱成双成对--“十八旅李土楼打得好,传令全军嘉奖。”肖永银走出掩体,站在交通沟里,望着闪烁的星空,挺挺身子,从心底舒出一口气,咧开嘴笑了:总算报了十一师一箭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