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百战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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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生死大草地(2)

肖永银望着战士们一个个落汤鸡似的,心想,这样过上一夜,还不都冻病了?半夜再下起雪来,明天早上起来,不冻僵冻死了?……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叫来几个战士说:“去,多拣些牛骨头来。”战士发愣:“排长,湿牛骨头,拣来再多也点不着呀!”

“少罗嗦,让你拣你就拣--除非你们不想烤火。”战士上下牙磕碰着:“想烤死了,就怕瞎子点灯--白费蜡!”尽管不相信,战士们还是四下散开,不大工夫拣来一大堆牛骨头。肖永银胸有成竹,不慌不忙,让人腾空一个弹药箱,又从一副破马鞍上撕下一块油布。油布点箱子,箱子点牛骨头,火就僻哩啪啦燃烧起来了。事情看来很简单,有的战士摸摸脑袋:“排长,你怎么就比我们多长个心眼?”十八岁的号长挺得意,扬起被火烤得红扑扑的圆脸:“怎么样?我说能点着就能点着。你们知道“火上浇油”吗?有油就会有火。”战士们很高兴,纷纷朝火堆里丢牛骨头湿树枝,火越烧越大,红红的烈焰吞噬着暗夜,给宿营地带来一大片光明和温暖,宿营地一片欢呼:“有火啦!有火啦!”远远近近,大家都朝着火光跑来,伸出冻僵的手脚烤火取暖。

大草地的这个寒冷的夜晚,似乎变得温柔起来……

二过草地,是为张国焘的分裂主义而做的一次无谓的献祭,但当时,这次悲剧性的进军却伴随着一种狂热。有人编了一支歌。风和日暖队伍行进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时,文工团员会亮着嗓门充满激情地唱,其歌词是:红军南下行,一定要打成都城。反对右倾逃跑,毛朱周张见了,敌人逃跑了,晦哟哟……(“张”指张闻天)。历史判定了它是一首张国秦分裂主义的“叛歌”,富有悲剧意味的是,许多可爱的战士,就是唱着这支歌.永远含上了清纯的双目,永眠在了本不该再踏上的这片大草地……

一个人膨胀了的野心,竟需要那么多年轻的生命付予!作为鼓舞士气的手段,是要“打下成都”吃大米,但“打成都城”终成梦吃。南下部队在川西南同蒋介石的“剿匪”大军遭遇,被挤压在川中盆地被迫苦苦厮杀。邛崃一仗,三十三团号长肖永银再度负伤,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左臂,伤愈归队,走到懋功县城,远远看见和煦的春风猎猎地吹着一面军旗--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第三十军,白旗杆上部队的番号甚是醒目。他摸摸身上干瘪的干粮袋,找到三十军军部。这是军长程世才、政委李先念带的队伍。--这一选择,再一次改变了他自己的命运。

(许世友的四军后北上到陕北,假如他当年不离开四军,他的生命中就将少一段西路军的磨难,但同时,也会少了一段辉煌……)

青草坟冢。条状的青草,红军的骨骸在三十军军部,肖永银抖抖空干粮袋:“程军长,没有粮食了。”程世才很大方:“你去装吧,想装多少就装多少。”此时.粮食危机已经过去。送给一个战士十斤八斤粮不算什么。可是,过了一会儿.他转身见小鬼还站在那里:“肖永银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肖永银踌躇着:“首长,我有个请求,我们的队伍在哪里不知道,我要求在你这儿干。”

“可以。”程世才应得很痛快。那个时候调动,并不像以后那么复杂,介绍信、调令之类没有也可以,再说,从四军跳到三十军,反正都是红军。程世才沉吟片刻,“这样吧,你还是下去当号长,到二六五团怎么样?”肖永银一,听,急了,他所以“跳槽”,就是不愿意再吹号,从十三岁吹到十八岁,还没吹够啊,现在还让他吹号?

“军长,我受了伤以后,出不上气,吹不成号,我给你当警卫员吧……”程世才愣了半天。

“我愿意当战士!”他怕程军长因为他是个排级干部不好安排,忙补充说。

程世才盯着他看,似乎在用眼秤秤他的分量。警卫连不是谁想去都能去的地方,警卫连的兵,个个都是精选出来的精明强悍的棒小伙儿.随便拽出一个,放下去就是个响当当硬邦邦的班排长。眼前的肖永银,似乎太瘦小了一些,个头不高,一身灰军装在他单薄的身上也显得肥大,看上去像个营养不良的十五六岁的孩子,不彪壮,不膀大腰圆,不虎头虎脑,但他稚气的圆脸上分明有一种东西,军长被那种神气吸引往了:灰色八角帽下闪动着一双聪慧的大眼,黑眼珠子转动起来,很有股子灵气;方方的鼻端和唇角纹路挺深的嘴巴,显示出他挺自信挺刚硬挺有股子敢做敢为敢当的气魄……

程军长一手叉腰,一手按着下巴,选新郎官儿一样上上下下把他好打量了一番,最后“晤”了一声:

“好吧,那你到交通队吧。”(交通队即警卫连)

没过几天,部队行军到甘孜,他被叫到军部,军长看着他的眼睛,宣布了一项任命:“肖永银,我和政委商量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警卫排长,好好干!”军长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对“拣”了个警卫排长很满意。他大睁两眼,脆生生地喊了声:“是!”给军长和政委敬了个礼,出了军部,心花怒放地一脚把个石子踢得老远。

天气渐渐暖和。1936年的初春,整个四方面军的部队都过得很惬意。甘孜并不美,美的是一种期盼。张国焘的南下方针受挫后,不得己,向一个人低了头,此人这时住在陕北的窑洞里,雄才大略地酝酿着抗击侵入国土的日本军队的战略战术。他呼唤二方面军和四方面军紧急北上,抗日需要这两支队伍。二方面军已经在征途中;四方面军驻军甘孜等待着再一次的会合,并为第三次过草地休整和做充分的物质准备。

太阳暖洋洋的,军长、政委和警卫战士们坐在阳光灿烂的农家院子里捻毛线织毛衣,军长把羊毛撕得匀匀的,毛线捻得又细又长。大家折些棍子,削削当签子。有人缝着羊皮袄,有人打着毛袜子,有人补衣服补鞋。肖永银盘腿坐在地上,学着一个战士的样,笨手笨脚地织一件毛背心,那位战士手指很灵活,打的快得叫人羡慕,可他不是掉头,就是半天签子戳不过去,连急带热头上冒汗。这时,一个调皮的战士说:

“你们看,咱们像不像一群婆婆妈妈呀?”大家相互看看,哄然大笑。

笑声中,政委李先念一边补着袜子一边说:“婆婆妈妈好,上两次过草地就是因为准备不充分牺牲大多了,这回越充分越好,多一个人走出草地,就多一分胜利。”肖永银对旁边战士眨眨眼睛:政委的思想工作做得无时不在……

说话间,后勤部长一步跑进院子,兴冲冲,满脸的得意:

“军长、政委,给你们搞了些大米!”几个战士抬进来两个鼓鼓囊囊的口袋,大家兴奋地围拢上去,伸手抓一把,白花花的米粒珍珠样从指缝里散落下来,像一股白玉的溪流。“太好啦!”大家啧啧赞叹着,砸嘴伸舌,露出一副馋相。他们大都是鄂豫皖的兵,在产大米的地方长大,对米有一种深厚的感情,平时一顿不吃都想,更何况几个月不闻米香?后勤部长扒拉开大家的手,双手捂住口袋:

“别激动,东西有限,只能给军首长吃。”

“知道,知道,”战士们乐呵呵的,同后勤部长打着趣儿,“吃不上大米,闻闻米味还不行?”程世才走了过来,表情很严肃:“我问你,这米是怎么搞来的?”甘孜一马平川,但当地老百姓只种青棵。后勤部长立正敬礼:“军长放心,这米来的完全符合政策。我们在座寺庙里发现了,给留下了百十块大洋,可以买这几倍的米。”军长乐了:“好,算你立了一功。警卫排,拿口袋来!”

“军长,这米是给首长吃的……”肖永银犹犹豫豫。程世才望望他的可爱的小伙子们,笑道:“我不能让我的警卫战士们只闻闻米味呀!”军首长送给警卫排几十斤米,由炊事班加工成炒米。成群的牦牛也牵来了,用这些脚力驮帐篷。等到人壮马肥物资充足,贺龙率领的二方面军也来到了。两军会合,第三次踏上茫茫大草地。

……

草地依旧,但风和日丽时.大草地似乎更美了,远远望去,绿茵茵的草地上.这儿一处,那儿一处,一长条一长条的青草,长得特别高,特别肥硕,也特别好看,像缀在草地上的条状图案,一条,两条,三条……

数不清。

战士掩面,不忍看那条状的青草。那青草肥厚碧绿的叶茎上,垂挂着露珠,晶晶莹莹,闪闪烁烁,微风吹过,颔首点头,摇摇曳曳,仿佛情有所恋,意有所依。依依恋恋,缠缠绵绵,扯出一。恨根情丝。想系过往者的双脚,挽留住人们的脚步……

它们不是普普通通的青草,每一条青草,就是一个年轻的生命。十六七岁、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们,青草依照他们生前的体形身高,把他们出在草地上,仿佛一个个青春的身体,睡在一大片青草做成的灵床上……数一数有多少条青草,就知道有多少个永眠在这青草坟莹里的战友!肖永银紧勒住马疆,大睁两眼,条状的青草在他的泪眼里晃动,他知道,那里面有一个圆脸庞大眼睛的四川姑娘,她会唱很美很美的四川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