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1
2169500000050

第50章 疾风暴雨(2)

就这样,在王安石、吕惠卿、曾布的鼓动下,《均输法》在淮南、两浙等六路施行。吕惠卿、曾布也借着王安石的推荐,平步青云,二人进一步千方百计地推动《青苗法》。历史不幸地朝着苏轼担忧的方向演进。而且,几天后,又一个十足的小人--李定--将粉墨登场。

在招揽了吕惠卿、曾布、章惇三名变法同道后,王安石也向自己的学生、故旧发出了邀请。这一日,王安石的学生李定赶到汴京,拜望恩师。王安石非常高兴,热情搀起施礼的李定后,便问起百姓对《青苗法》持何态度。

李定忙大赞《青苗法》,说:“恩师,《青苗法》深得民心,百姓无不拍手称快。都说圣上和相公使大宋中兴有望。”王安石听后大悦,却有些不太相信,再次告诫李定要说实话。李定诚挚地说:“恩师,学生虽然愚钝,但知廉耻二字,别的不会,就会说实话。”王安石遂深信不疑地点头,说:“如此,为师就放心了。可是……”见王安石还有所疑虑,李定忙出言询问。原来,王安石看到朝中多位大臣一直攻击变法,尤以《青苗法》最甚,便派御史台的孙觉暗访。孙觉暗访回来,禀报《青苗法》不得人心。两人所报正好相反,王安石也不能不疑虑。

没想到王安石还有另外的消息渠道,李定心中战栗不已,低下头,眼珠一转,说:“学生只知道说实话,可据学生所知,京师却不兴说实话。学生一上码头,御史台左正言孙觉大人和右正言李常大人就提醒学生不要讲《青苗法》的好话。”

一听孙觉、李常竟背着自己做出这等事,王安石大怒,一手拍在桌子上,桌上茶碗中的水都溅了出来,大声说:“台谏们可恶至极!资深啊,你仗义直言,是非分明,老夫甚为高兴。好,我推荐你面见圣上,如实禀报百姓的看法。”李定受宠若惊,忙深施一礼,感激涕零地说:“恩师情义,重于泰山,形同再造,学生当肝脑涂地,追陪恩师,为变法大业尽瘁国是!”王安石深深点头,满心欢喜。

突然,管家王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告说:“相爷,不好了!一帮宗室贵族正在家门前示威呢。”王安石摆摆手,说:“不管他们。”扭头对李定说:“资深,我带你去条例司看看。”又命王全备马,说着,抬腿就走。

王安石带李定来到门洞前,上百名宗室子弟见到王安石立即大声嚷嚷起来:“宰相大人啊,《裁减贵族恩例》不可行啊,再不赐名授官,我等就要饿死街头呀!”“《刊定任子条式》破了祖宗之法,大逆不道!”“你这宰相为谁而当,不为赵氏做主,意欲何为!”“赵氏江山,岂能容你这置赵氏江山于不顾的宰相!”

任何改革都必然触动某些人的利益。为了裁抑贵族特权、限制祖宗荫蔽,王安石制定了《裁减贵族恩例》《刊定任子条式》,这也是出于精简机构、裁减冗官的考虑,但打击了宗室子弟的利益。他们相约来找王安石理论,纷纷攘攘,理直气壮,喋喋不休。

王安石大吼一声:“住口!你们这些只知吃祖宗饭而不知守祖宗业的败家子,告诉尔等,要有荣华富贵,就不要再当寄生虫!闪开!”

人群中有人呼道:“不,我们不走!看他能怎么样!”“打这奸贼!”“打这王莽!”这些人冲上来就要动手,但被王府的卫兵们冲散。李定本来躲在王安石身后,现在看到卫兵势大,立刻走上前来,大声喊道:“卫兵,把他们逮起来,送到衙门,逐个问案,登记造册!”一校官马上答应,指挥卫兵,众卫兵立即逮起人来,李定也扶着王安石上马。

这时,苏轼与巢谷急忙从人群后面跑到王安石马前。苏轼满脸焦虑,说:“相公,闻悉《均输法》已获圣准,但求《青苗法》缓行呀!”

李定眼一横,手指苏轼,喝道:“你是何人,胆敢拦住当朝宰相去路,快些避让!”

原来,苏轼得知《均输法》已获圣上批准,心中焦急,赶来王安石府劝阻他递交《青苗法》。而巢谷则是听从小莲嘱托,追着劝苏轼不宜鲁莽草率行事。苏轼却认为形势危急,已顾不上了,坚持前来。来到王安石家外,远远看见家门口静坐着百位宗室子弟,黑压压的人群。苏轼在旁观望,等待王安石出门。这时王安石上马要走,苏轼忙跑过来劝阻。

在这宗室子弟聚众围攻相府、反对变法的场合,苏轼突然出现,劝谏《青苗法》,气头上的王安石不由得将他视为宗室贵族的同类,怒不可遏,大声说:“子瞻,你我毕竟是朋友,你竟与这些宗室败家子串通一气,向老夫示威,你是何居心?”

苏轼惊道:“相公,误会子瞻也!”王安石却哼了一声,与李定绝尘而去。

望着王安石的背影,苏轼摇头叹气,说:“唉,巢谷兄,我只怕再也追不上他了……”

第二天,崇政殿内,神宗临朝。吕惠卿转呈京东路使王广渊按照他的指使写的奏章。神宗边看奏章,边听吕惠卿所奏。王广渊奏章陈述今年春天农事大兴,但百姓苦于无钱耕种,而大商大户又乘机邀利,若朝廷发放青苗贷款,则可便民,且可获利,故向朝廷乞留本道钱帛五十万以便明年贷给贫民,岁可获息二十五万。

听到王广渊力陈《青苗法》的诸般好处,并请求施行,朝臣们立即哗然,议论纷纷。

然而,神宗阅完奏劄,却是高兴不已。《青苗法》已经制定月余,未能正式颁布,神宗一直念念不忘。现在得到王广渊所奏,认为此法深合民意,就打算正式颁布天下。

司马光忙出班阻止,他说:“陛下且慢,《青苗法》牟利于民,断不可行。若济贫民青苗之难,常平仓稍加修备,即可成之。若贷民以钱,奸吏行诈,又如之何?所贷之民,逾期不还,必绳以法,鞭笞兴狱,必不能少,初为利民,实为害民。”

范镇、范纯仁也先后出班支持司马光的意见,范镇认为《青苗法》尚未实行,仅凭王广渊一人之奏疏即颁一法,有失草率。范纯仁认为王安石变祖宗法度,攫财取利,不合仁道,而且仓促间颁布如此多的新法,定会使民心不宁。

吕惠卿抓住范纯仁“民心不宁”四字,大肆攻击说:“如今陛下圣明,天下太平,你岂敢说民心不宁!”范纯仁刚直地以一句“本人知谏院,职分所在,言者无罪”回敬于他。吕惠卿便不能再攻击他动机不良,只好接着说:“陛下,青苗贷钱,皆取自愿,无强迫之意。范纯仁所谓民心不宁,所奏不实。”

《青苗法》尚未施行,民心之宁与不宁只是推测,但《均输法》确实已经引起民众担忧。宋代的赋税部分征收实物,纳税前后,大商人操纵物价,加重纳税户负担,并影响国家用度。《均输法》本是以官营方式调节全国各地物资供需关系、平抑物价、保护百姓和小商人、打击大商人、增加国家收入的政策,但在推行中过快、过粗,而且官商勾结,致使怨声载道。有美髯公之称的翰林学士吕公著知通进银台司,了解相关情况,出班奏道:“微臣主管银台司,知《均输法》实行以来,天下商户无不愤怒,人心惶惶,大有不可终日之势。”

曾布见百姓对新法有怨已是不争,思索片刻,出班说:“陛下,新法有怨,旧法难道无怨?无论商鞅,无论桑弘羊,凡有变法,必有怨者。大臣安于无事苟且,而不顾天下苍生之苦,以数人之怨为天下之怨,是何道理!”将百姓之怨,归为少数,进而攻击反对变法的大臣们用心不良,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置百姓生死于不顾。

司马光低声讽刺说:“好一个念天下苍生之苦的新进人物!牟民于利,不知念谁!”

王安石出班奏道:“陛下,《均输法》六路既行,虽有小怨,而国家财富之门却已大开,无复争论。《青苗法》利弊未有实证,若条款再加修改,实施加以节制,断无大差。”

最后神宗听从王安石所奏,诏命颁布《青苗法》于天下。

苏轼劝阻王安石缓行《青苗法》不成,却又被误解为与宗室无赖子弟一路,现在《青苗法》已获诏命颁行天下,心中更加愁闷。这几日从史馆归来,便一心照顾出生不久的次子苏迨。这一天他一边抱着小苏迨掂来掂去,一边自嘲地说:“迨儿,《均输法》《青苗法》在外面大行其道,你父亲我惹不起,却躲得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安心在家抱迨儿。”

王闰之一边做针线,一边挖苦苏轼堂堂大丈夫,被人排挤,只能回家抱孩子,却像当了宰相一般高兴。苏轼笑着说:“夫人,你又来了。他治他的大国,我抱我的迨儿,各施所长,各得其所。”王闰之脸一沉,不悦地说:“越说越不像话了,你的所长是抱孩子,那我干什么去?当初多少人劝你,要你收敛锋芒,小心谨慎,你就是不听!你才多大个官,要管这些事!这下好了,管来管去让你回家管孩子!”

苏轼叹息一声,他认为位卑未敢忘国忧,又抱怨自己在外边烦扰,恳请回家后王闰之就不要再烦他。然而,王闰之却理由充分,说:“大道理我这妇道人家不懂,我就知道我是你苏轼的妻子,要给你生孩子,给你管家,计算柴米油盐酱醋茶,要对你知冷知热。最不愿你受委屈的人是我,你却不顾我们母子,非要往那火坑里跳。”苏轼慨然说:“时下,整个国家都往火坑里跳,如果我一个人跳进火坑,而使万民免此一跳,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闰之气呼呼地说:“你又讲你的大道理,我听不懂,你最好还是找你的莲妹去!”苏轼无奈地说:“看你,又来了!”王闰之接着抱怨说:“你说王安石是拗相公,我看你也够拗的,听不进别人劝阻。”苏轼一笑,说:“不一样,一是性格之拗,一是执着之刚。”王闰之更加生气地说:“刚,刚,你就这样刚吧!再刚下去就刚到九品了,没银子买米吃饭我看你怎么刚!”

苏轼嘲讽地说:“无欲则刚,人到无求品自高。就是刚到三十六品,七十二品,一百零八品,我也刚!不仅我刚,迈儿刚,迨儿也刚,子子孙孙,都要刚!就唯独夫人不刚,夫人真乃俗人也!”

王闰之火冒三丈,站起身来,大声说:“啊!我俗?我俗?有那现成不俗的,你怎么不找啊!”说完,伸手抹泪。苏轼怒吼:“你……你岂有此理!”

这时,采莲进来劝架。原来,采莲和小莲在院中拾掇,听到苏轼与王闰之争吵,急得面面相觑……小莲不知所措,脸红低头。自从颁布了均输、青苗两法,苏轼的脾气一天坏似一天,夫妻二人争吵不断,一直都是苏辙、史云夫妻劝解。但二人今日外出未归,小莲低声请采莲前去劝解。

采莲说:“子瞻,你就不要说了,夫人也都是为你好。”苏轼回答说:“表姑,若按夫人所说,我苏轼就该不尽臣子之道,思小惠而忘大耻,苟活偷生,奔走钻营。不求为民,但求家中的米缸日日都是满的!那……那我当官做什么!”

王闰之无言反驳苏轼的大道理,就气呼呼地说:“反正就是多了我,我说一句都不行!要是小莲,就是说一万句你也不会烦!”

苏轼转过身来,大声说:“夫人总算说对了,小莲才不会说你这样的混账话!”

采莲急切地说:“子瞻,不要说了!”却哪里劝得住?王闰之哭着说:“啊?谁不说混账话,你找谁给你生孩子吧!”说着,转身跑出。苏轼大声说:“这家不能待了!”气得跺脚不已。

王闰之跑过院子,看见小莲,气呼呼地对小莲:“你是个不会说混账话的,还不进屋里去!”说完,扭头跑出院外。小莲又羞又急,心中无比委屈。苏轼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见小莲便一愣,随即也走了出去。巢谷恰巧兴高采烈地走进来,见小莲站在院中哭泣。巢谷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说:“莲妹……你……”突然,小莲扔掉笤帚,失声痛哭跑进屋去。巢谷似乎明白了,长叹一声。

汴京街道上人行如织,市声喧哗。苏轼孤独地站在人群中,不知向何处去,迷茫的目光空洞乏力。一个从未有过的孤独的苏轼,被人群抛弃在阳光下。

崇政殿中,神宗临朝,范镇、司马光等奏报《青苗法》施行中弊端太多,希望诏命暂停施行。而神宗之前却得到内侍关于《青苗法》颇得民心的报告,现在听到范镇、司马光等大说《青苗法》不得民心,顿时火冒三丈,对满朝文武发起龙威,说:“朕一心想革除天下弊端,富国强兵,可新法一出,不少人横加责难,甚至说新法误国害民。主张变法者被说成大奸大恶,反对变法者反倒成了大贤大哲,动不动就用祖宗之法来压朕。朕也不想生事,但我大宋的弊端不革除,积贫积弱的局面不改变,朕就对不起列祖列宗,就对不起自己的臣民。最近,我派身边的内侍作了暗访,结果与反对《青苗法》的种种言论完全相反。这其中的是非曲直难道不是很明白了吗?”

神宗却哪里知道,实际情况确实是下层官吏强迫摊派贷款,穷人、富户无所遗漏,而且不问借贷者的偿还能力,一味放贷。有些乡村青年贷了钱就到城里挥霍享乐,无钱还贷就被捉拿下狱,华夏大地真是怨声载道。他所派出的两名内侍耿小童和于小山外出也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百姓对《青苗法》的不满和官吏们对《青苗法》的强制推行。但是在二人返程抵京时,有人送了大包的金银,说是几位大人的心意,耿、于两位也就心领神会地收下了。回到皇宫,二人便谎报《青苗法》很得民心。就这样,神宗的耳目被阻塞了。

听到神宗竟然听信内侍,而不信大臣之言,范镇出班说:“陛下,别人的话你可以不信,但魏公韩琦上奏全国各路官员强贷农民钱币,邀功固位之事多有发生,难道堂堂魏公的话还顶不上一个太监吗?”神宗无言以对,呆立在龙台上。吕惠卿见事不好,马上救驾:“范镇大胆,竟然在朝堂之上顶撞人主,目中还有王法吗!”范镇对吕惠卿雄狮般吼着说:“吕惠卿,就你起草的《青苗法》也算是王法吗?你跳梁小丑,唯恐天下不乱。你蛊惑圣听,排除异已,居心何在!”

吕惠卿不回应范镇的质问,却攻击范镇倚老卖老,目无人主,咆哮朝堂,请求神宗治范镇无礼之罪!

范镇慷慨激昂地对神宗说:“陛下,老臣就是要为大宋江山卖老卖命,如果直言忠议就是目无人主,大宋就没有当年的铁面御史包拯、赵抃!”接着,转头呵斥吕惠卿:“吕惠卿,你的忠君不过是投人主之好罢了!”朝堂中立即发出一阵哄笑声。吕惠卿瞪眼欲狂,说:“你--!”又欲上奏,却被神宗阻止。一声“退朝”,结束了早朝。神宗愤然退出朝堂,大臣们纷纷退去。

曾布陪着王安石走下殿外台阶,向王安石抱怨范镇可恶至极。王安石沉着脸道:“罢了,你等有所不知,包公尚且让他三分,你们在朝堂上和他直面交锋,犯了大忌,他是一只没掉牙的老虎。”接着向不明所以的曾布感叹说:“范公有包公的刚正,包公却无范公的学问。若论文史,范公乃我大宋第一流人物。何止包公要让他三分,就是皇上也都要让几分啊!”

这时,司马光挟着几本书路过,正好碰上王安石,他劝王安石改正新法不妥之处,王安石却以“朝令夕改,不成体统”拒绝。

司马光大为不悦,说:“知错即改,君子所为;知错不改,非君子所行!”

王安石心中有气,说:“变法者被谤为小人,守旧者反誉君子,这样的君子之道,闻所未闻!”

司马光嚷道:“是非不明,知错不改,事君从政,何以服天下!”

王安石怒容满面,反驳司马光说:“韩琦为相,一身正气,君实你说他不是贤臣;韩琦去相,反对变法,你马上改口说他是个贤臣。此一时司马光,彼一时司马光也。不知是非何在!”

二人终究不能说服彼此,一个说对方“不可理喻”,一个说对方“顽固不化”,各自“哼”了一声,背道而去……

自此以后,司马光与王安石这对好友彻底分道扬镳,形同水火,成了变法与反变法两大阵营的代表人物,斗争更趋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