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姐妹花求生:飞天鱼
2227800000011

第11章

三年前,夏雪第一次挂头牌的时候,陈哥就成了她忠实的戏迷,平时只要是有她的演出,他一定捧场,到夏雪生日时,他还会记得送束花。他总想跟她单独见见面,但回回都被她拒绝了。今天意外地接到她的电话,他激动得差点犯心脏病,为了见夏雪,他还推掉了一个重要的会议。刚才他开车过来的时候一路唱的就是夏雪的成名曲《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嫦娥”终于肯单独来会他了。

陈哥嘴里哼着《贵妃醉酒》,心里还揣着当年的那份遗憾。当年要不是他的高干父母阻止,他肯定就去学戏曲了。现在他只要有空就往戏院钻,天蟾剧院、艺海剧院他是常客。剧院经理看到他来,隔老远就去迎他。剧院前的黄牛也都认识他,头几次他们对他也都挺热情的,后来发现这人从来不买他们手上的黄牛票,也就再也不理他了。

陈哥当然用不着买便宜的黄牛票,他的票全是剧院经理亲自送到他秘书手上的。他不仅爱看戏,更爱唱戏的戏子。年轻的那会儿他跟一个戏子好上了,爱得死去活来的,就快到谈婚论嫁的份上了,最后愣是被他父母棒打鸳鸯。

夏雪只觉陈哥的眼神如蜜蜂一样蜇得她浑身难受。她看了一眼他之后把头低下来说了声谢谢。这人的眼睛可真吓人,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一样。以前他看演出的时候还挺斯文的,今天怎么像个色鬼似的。

陈哥拿起酒杯轻啄了一口,眼睛却一刻没离开过夏雪。之前他只见过她在舞台上的风采,这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跟她坐得这么近。机会难得,他要好好看看她。

“服务员,再倒一杯酒!”陈哥的音量突然变大了。

夏雪放在桌子下的那双手不自觉地相互搓着。怎么办?他要再这样喝下去,会喝醉的。这太危险了,以前曾经听说过团里有一位师姐被醉酒的戏迷强奸了,她不确定陈哥醉后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陈哥,工作的事情……”夏雪没时间跟他绕圈子。她一定要想办法在他喝醉之前离开。

陈哥放下酒杯,把手交叉在胸前摆出一副忧虑的样子:“难啊,现在一大堆本科生都找不到工作,你一个唱戏的……”他欲言又止。今天夏雪在电话中说她想找工作,求他帮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工作嘛,不就是为了赚点钱么,像他这样的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夏雪的具体工作来之前他就替她安排好了,但他得先让夏雪认清自己,必须得杀杀她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劲儿,不然她是不会知道珍惜的。

夏雪的眼睛又低了下来,不再看他。他说的没错,她只是一个唱戏的。可是如果她有别的一技之长的话,还要求他帮忙找工作么?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一个戏子找其他工作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么?他要那么瞧不起戏子,今天就不该见她,更加不该在电话中说找工作的事情就包在他身上了。她刚才坐地铁过来花了四块钱,一会回去还得花四块钱。钱用出去了,什么回报都没有,还要在这里受他的鄙视。夏雪看着桌面,眼里起了一层雾水。

“小雪,我们出去透透气吧。”陈哥走过来,轻声问她。

在夏雪认识的所有人里面,只有陈哥路道最粗,她还想再求求他。也好,出去站站吧,面对一个没法避开的人,与其和他面对面,不如只看他的侧面。夏雪走到阳台上,尽量和陈哥保持着距离。

楼下是游艇会的俱乐部,原来今天这里有Party。白色的露天帐篷搭在一排游艇旁,帐篷的中间区域放着堆成小山的香槟,一群衣着暴露的女孩穿梭其中,十几个中年发福的富豪们叉开双腿,靠在沙发上。富豪们这会儿虽然身未动,但心已远。他们一手端着香槟,一手夹着雪茄,眼神黏在了一双双美腿上。今晚这么多猎物,带哪一个回家呢?

夏雪看不下去了,她把眼睛抬起来望向前方。前面是黄浦江对岸的北外滩。滚滚江水,十里洋场,难道就没有一个合适她,而且收入不错的工作么?突然间,她觉得肩头被人用力地抓住了,她转过脸看去,原来是陈哥。他趁她愣神的时候,走到她的身旁,用手搂着她的肩膀说道:“小雪啊,我虽然结了婚也有孩子,可我在心里一直渴望找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只要你愿意跟着我,别说工作,就是你想得到的一切,我都会尽力满足你。”说完,陈哥的嘴凑了上来,往夏雪的嘴上贴。她挣开了他,甩了他一个耳光。其实夏雪是不敢打他的,她明白陈哥的社会地位,也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只是他缠得太紧,她的手是不小心才甩上去的。

“啪”的一声,陈哥狠狠地打了夏雪一耳光。夏雪只觉得左边的耳朵发出嗡嗡的响声,什么都听不到了,嘴角也痒痒的。她用手擦过去,是血,血沿着嘴角往下流。夏雪盯着陈哥,是,她是一个唱戏的,可唱戏的也有自己的尊严!她给自己定过规矩,这辈子一不做二奶、二不当小三,她说到就得做到。

陈哥的手又抬了起来,似乎刚才那一巴掌他还没有打够:“臭卖唱的,还真敢把自己当回事。”

“啪!”接着又是一个巴掌。

远房姨妈和满脸络腮胡的远房姨父站到了夏雪的床头。姨父垂着双手,在他的右手上握着一把斧头,夏雪的房门是被他用斧头劈开的。刚才她听到门外有响声,还没来得及去开门,他们就闯进来了。

姨妈拽着夏雪的衣领把她从床上拖到地上,扇嘴巴子,抓头发,用脚踹她的肚子,她觉得浑身都被撕裂了一样,钻心的疼。在姨妈泄愤的时候,姨父也没闲着,他拿着斧头一顿劈,书柜、书桌都给他劈烂了。劈完后,他从夏雪的衣柜里找出一个旧被单,把电脑、照相机、手机这些值钱的东西放进去,然后把旧被单的四个角打上结,准备往外背。姨父忙活了一阵,被姨妈喝止住了,她说他那么费劲干嘛,又责骂他不该把书柜和书桌砸坏,房子是他们的,直接把夏雪踢出去不就好了么?

姨父马上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冲着夏雪大喝一声:“你给我滚!”姨妈在旁附和着,她说这房子里所有的东西她都不能动。夏雪哀求他们让她把她和姐姐的合影还有埋着大、小强的那盆文竹带走,他们不肯,一起把她推到门外。夏雪在门外求他们,跪在地上求他们,她哭着喊着,梦醒了。

夏雪躺在床上差不多一个星期了,这些天她除了出门买过吃的、药还有一些生活用品之外,几乎没离开过那张床。抽屉里的钱只剩下327块,也不知道这些钱还能再熬几天。今天晚上远房姨妈肯定会再来。要收拾东西走吗?去哪里呢?这个时候有谁可以收留她呢?她不想求人,不想让人看到她走投无路的样子。她要为她扮演的那些个贵妃、公主、大小姐留点颜面。

窗外一群南飞的小鸟飞过,它们是那么自由自在。鸟儿们应该不会为钱的事情发愁吧。哎,真希望它们能带她一起飞走,走得越远越好,远离这些有人的地方。鸟儿们把夏雪的视线引到前面那几排高楼附近就消失不见了。夏雪心里有些失望。算了,还是不走了。虽然交不出房租,但说什么也得给人家一个交代。远房姨妈的生活也挺不容易,哪怕是让她打一顿,消消气,或是这房子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看得上的,就让她拿走吧。

“咚咚咚!”有人在外敲门。天还没黑,他们就来了?她侧过脸,往门外看了看。敲门声一声比一声急迫。去开门吧,他们要是把门劈坏了还得花钱去修,给他们省点钱和力气,也给自己留点尊严。夏雪掀开被子,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

门开了,一个穿制服的年轻男人将一封信递到夏雪手上:“你的信,请在这里签收一下。”

他的语气是极不耐烦的。这个刚满二十四岁的小伙子在门外敲了起码五六分钟,她这会儿才过来开门。现在快递公司的制度都是多劳多得,每送一封信他们都能拿到点提成,今天他还有一大堆信等着送出去。最近他交了一个女朋友,花销更加大了,看电影、吃饭、逛网店,哪一样不要花钱?要是不抓紧点时间送信,他这个月的房租也该成问题了。她足足耽误了他五分钟。时间就是金钱,浪费他的时间就等于谋他的财害他的命啊。要说这个女人可真是招人恨,明明在家,却到现在才来开门,这会儿写个签收单也这么犹犹豫豫的。

夏雪总算停笔了,快递员从她手里夺过签收单,一阵风似的下楼了,老房子被他的脚步震得快要倒了。

关上门,夏雪把信举到胸前,往屋里走去。

这是一封国外寄过来的信,信封上她的名字和地址被翻译成了英文,对方的名字和地址也是英文的。美国,洛杉矶。一定是姐姐寄来的。她盯着信封发愣。这封美国来的信,她等了足足二十年。自从姐姐走后,她没有一天不盼着姐姐的消息。姐姐刚走的那会儿,她几乎天天去门卫室问老陈有没有她的信,老陈刚开始会逗逗她,对她说:“小家伙,你的什么信?哪里寄过来的?”夏雪把还不到门板一半高的身体往门上一靠,嘟着嘴对老陈说:“你知道什么,我姐姐寄给我的,从美国寄过来的呢。”说到美国的时候,她的语气里全是得意。美国是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住着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神秘乐园。后来老陈见她天天找他要信,也烦她了。一看到她走过来,隔老远就朝她摆手:“没信没信,美国来的信,哼,我也天天在等呢,等了二十年都还没等到呢,你就别想了。”扎着羊角辫的夏雪朝老陈做了个鬼脸,回道:“你收不到你的美国信是你的事,我姐姐肯定会给我寄信的,你就等着瞧吧!”豪言壮语放出去就再难收回来了。直到离开孤儿院的那天,她也没收到姐姐寄过来的信。那天,她又跑到门卫室,老陈笑着问她,又来问信的事情啊?夏雪说不是的,她是过来跟他道别的。老陈朝她点了点头,说:“姑娘长大了,得走了,你放心,如果有信我一定会跟你留着的。”

夏雪扶着床边坐下来,她双手握着信封,一会看着书桌上的那张合影,一会又看看信封,嘴里喃喃地念着:“夏雨,姐,你终于来找我了。”

夏雪的手指在信封上从左走到右,信封撕开了。怎么这里面除了一张汇款单之外什么都没有呢?她又把信封倒过来敲了敲,里面还是什么都没有。

一万美元,汇款人的名字写的是Daisy Waters。原来姐姐去了美国,连名字都改了。她知道Daisy是雏菊的意思,Water是水的意思。水中的雏菊,姐姐这个英文名字真美。可姐姐好歹也给她写点什么啊。二十年没见,就不想问候她一下吗?哪怕是只言片语都好啊!难道除了钱之外,她们之间就无话可说了么?此时楼上突然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夏雪抬起头,盯着天花板愣神。她想着今天晚上远房姨妈过来如果要不到钱的话,估计弄出的动静比楼上这两口子要大多了。夏雪抿了抿嘴,决定不怨姐姐了,她握着汇款单自言自语:“姐,等我到美国我们姐妹俩再好好聊吧。”

天刚黑,姨妈和姨父两口子就出现在了夏雪家楼下。当他们走上楼看到夏雪的房门是敞开着的,房里的灯却是关着的时,心中一种不祥的预感把两口子吓坏了:这死丫头不会已经跑了吧,完了,全完了,大半年给她白住了,这一万元的租金够他们吃多少斤白菜豆腐,坐多少回公共汽车啊!他们骂骂咧咧地往里走。

远房姨妈按开墙上的灯,屋子里亮了起来,不过最先照到她心坎上的不是躺在床上的夏雪,而是放在夏雪枕边的那两大沓钱。

“小雪,怎么不开灯啊,吓了我们一跳!”远房姨妈问的是夏雪,眼里看着的却是钱。

夏雪没答她。她知道他们是冲着钱来的,只要有钱给,他们是不会拿她怎么样的。她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眼光从两人的脸上落到姨父的手上,原来他手里还真拿着把斧头。

这把斧头真是让人寒心。夏雪在想,要不是她现在有钱给他们,她梦境里面的那些暴力场面肯定会在现实中重演一次。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要说她对这两口子也还不错,知道他们喜欢看戏,又舍不得花钱买票,平时她手上只要有演出票就会给他们送过去。这几年她送给他们的票加在一起也要值大几千块了。他们至于把她逼得这么狠么?

夏雪闭上眼睛,说道:“枕边的两万块钱你们拿去吧,一万是这半年的房租,另外一万你们拿去补贴生活吧。”

夫妻俩站在夏雪床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才挺得直直的腰板松了下来。上楼之前两人想着,夏雪肯定是交不出房租了,他们今天无论如何要把她赶出去。姨父手上的那把斧头除了用来劈门之外,也是打算用来防身的。他们想着万一要是夏雪纠集几个社会小流氓来霸占他们的房子怎么办?这真动起武来,他这把斧头兴许还能抵挡一阵子。

姨父扯了扯姨妈的衣角,给姨妈使了个眼色。姨妈走到夏雪的枕边,弯下腰抓起两沓钞票塞进小挎包里。钱拿到了,远房姨妈的心里却踏实不下来。前一个星期这丫头都没钱交房租,现在不仅交上了,而且还多给了一万。这么短的时间她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钱?万一这要是赃款怎么办?要真是赃款,他们拿了钱等于分了赃,也算是同犯了。不行,她还是问仔细一点的好:“小雪,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啊?”姨妈那一双早已不再清亮的眼睛里充满了质疑。

猫儿是闻不得腥味的。她不能告诉姨妈这钱是夏雨给她汇过来的,要是让姨妈知道她现在已经和夏雨联络上了,依他们的性格,只要签证能办下来,他们肯定会去美国攀亲戚。以后遇上任何刮风下雨他们都会惦记着美国的那把洋伞。不能说,肯定不能说。夏雪看向书桌上的合影,姐姐笑得可真甜。她把目光从照片上收回来,转过身回道:“我中了彩票。”说完她把身体又转了回去。她根本不想再多看他们一眼。

“哦,中了彩票啊,中了多少啊?”远房姨妈追问道。

“几万块吧!”

“这好这好,有了钱你就可以去美国找你的姐姐了,什么时候走啊?”

“过几天就走。”

“签证、机票这些弄好了吗?”

“弄好了,签证团里给办了,机票也给买了。”

“好好,小雪啊,唱戏也不是一辈子的事情,到了美国之后,你找个有钱的美国佬嫁了,千万别找你姨父这样没钱又没本事的。”

夏雪转过头去,看着姨父手里拿着的那把斧头叹了口气。这些人啊,就是受不起穷。穷凶恶极大概就是他们这副样子吧。

姨父见夏雪一直盯着他的斧头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还以为夏雪是嫌弃他这把烂了斧柄的斧头。他捏了捏斧柄,把斧头藏在身后。这把斧头是他十五年前买的,斧柄虽然烂了,斧头上也生了点锈,但还能用,扔了怪可惜的。

夏雨挺直了腰杆坐在圆桌前。她的腹部被身上这件晚礼服勒得很不舒服,她很想把背靠在椅子上让身体稍微放松一些。但这种场合好像不适合坐得那么随便,还是忍一忍吧。她的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吐了一口气。今天她刚下飞机就接到Ben的电话,邀请她一起出席一个晚宴。要不是他特地强调是慈善晚宴,夏雨是不会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