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姐妹花求生:飞天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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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Ben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一边抽一边想。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小雪为什么会欠房租呢?她住的又不是什么高级公寓,这栋也许随时会散架的老楼,到处是垃圾、蜘蛛网,刚才还有一只老鼠从他脚面上窜过去了。居住环境这么差,但凡是有一份正常的工作,但凡不那么乱花钱,每个月按时交房租应该是没问题的。那她是不是吸毒,或者嗜赌呢?她应该是有一些不良的嗜好或者品行,才会落到连这种地方的房租都交不起的地步吧。如果真是这样,他绝对不能把她带进Helen的生活,Helen的生活已经够乱了,他不能再给她添任何麻烦。可就算她无不良嗜好,也有一份正常的工作,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是她穷到连房租都付不起的事实。要是她见到Helen会怎么想?单从住房条件上来看,这两姐妹就不止是隔着豪华装修房和毛坯危房的差距了。生活困难的夏雪应该是很希望有人来搭救她的,但关键的问题是,Helen好像从来没有找过她,甚至很少在他面前提起她。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带她到美国,不仅不能帮到Helen,反而有可能会激起她们姐妹之间的矛盾。夏雪也许会觉得这么多年Helen都没有找过她,现在有了病才想到她,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要她的器官而已。在夏雪需要帮助的时候,Helen置之不理。换做Helen需要搭救的时候,夏雪还会帮她吗?

想得太多,他的头都快炸了。脑子里还没受尼古丁侵略的那点理智提醒他,不管她穷不穷,也不管她是否有很多不良嗜好,在没有见到她之前,在没有确认这个小雪就是Helen的双胞胎妹妹之前,说什么都太早。

Ben看到中年女人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夏雪的门口空了出来。女人从Ben的身旁擦身而过,他一转身装成还在找人的样子往二楼楼道的尽头走去。又过了一根烟的时间,他站到夏雪门口举起手叩门。他的手在门上敲了几下,门没开。看来他今天来得不是时候。他走了,往楼下的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走去。

咖啡杯里的咖啡见底了,Ben起身离开。这时咖啡店外又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进来喝咖啡,她身上背的还是H字头的包。从夏雪家走到恒隆广场不过十分钟的路程,这只需要十分钟就能走完的路却隔着两个不同的世界。往北,这里的姑娘们是背得起“伯克利”包的,向南,有个姑娘却穷到付不起房租。

夕阳西下,恒河岸边又热闹起来,虽然天还没黑,但两盏巨大的照明灯此时已经亮了起来。印度教徒们穿着传统的民族服装,在刚刚搭建好的舞台上,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祭祀活动。年轻的祭司跪在地上,举起双手大声地祈祷着,嘴里说着一连串让人没法听懂的语言。台下的教徒们跟着他默默地在心中祷告。祈祷结束,祭司对着台下挥了挥手,一个身穿红色纱丽的胖女人被请上了台,作为印度教的优秀学员,她正跟台下的教徒分享着她的信教经验。她讲完之后,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接着教徒们排起了长队,逐个上台,往募捐箱里投钱。火把被点燃了,一阵欢快的节奏响起,大家开始尽情地唱歌跳舞。

导游在人群中找到了夏雨。他跑过去对她说,他已经为她找好了一个同伴,那人已经在岸边等她了。

“小姐,从这里坐船过去看烧尸,来回起码要三个小时,我们现在必须快点出发了。”他还是那副着急忙慌的样子。

导游在前面带路,一路小跑,夏雨吃力地跟着他。

几只已经载好游客的小船划远了,岸边还停着三四只空船。一个出家人背着手,面对恒河站着。微风吹动了他的长衫,晚霞中这个背影看起来深不可测。导游告诉夏雪他就是一会儿要跟她同船的人。他说这个出家人从中国来,今天刚到瓦尔纳西,说完便招呼夏雨和出家人一起上船。

这是条最多只能坐四个人的小船,夏雨坐在船的左侧,出家人坐在船的右侧,导游在船尾划桨。他一边划船一边向他们叮嘱看“烧尸”时的具体要求,他说一会儿看“烧尸”的时候千万不能拍照,还说几年前就有游客因为在看“烧尸”的时候拍照而被当地人绑架。他们也不能大声说话,不能笑,总之大家安安静静地坐着看就好了,其他什么都不要做。说完他把头看向前方,嘴里哼起了印度小曲。客人都上船了,他也安心了。

恒河里,一群半大的小伙子在河里游泳嬉戏。等小伙子们发现这条船上坐着一个身穿纱丽的外国姑娘和一个外国僧人时,便一窝蜂地朝这边游过来。他们一手抓住船舷,一手对夏雨和出家人指指点点,一会功夫,小船的外圈已经被他们“占领”了。导游又急了,他一边叽里呱啦地用印度语骂他们,一边拿船桨吓唬他们。小伙子们也不甘示弱,他们把水用力地推到导游身上,导游憋红了脸,他挥着船桨又将水推向他们。双方闹过一阵之后,小伙子们嬉笑着游远了。

“请问他们刚才说什么?”夏雨用英文问导游。

导游擦了擦脸上的水,回道:“他们说你很漂亮,说那个出家人很帅。”说完导游把脸侧到一边,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的样子。忸怩了一会之后他继续说道:“呵呵,他们还说你一定是那个出家人的老婆。”

夏雨把头纱披在肩上,一脸无奈的表情。坐在一起的男女就一定是有男女关系的么?就不能是朋友么?说不定只是陌生人呢?古老的东方文化就不能更加大方地去接受两个坐在一起的男女么?

坐在她对面的出家人低着头,当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他脚上的那双四大皆空鞋被那群年轻人推上来的水弄湿了,他很想把鞋子脱下来,但顾忌到在女施主面前脱鞋不雅,只好强忍着。但他们说的那些话他肯定听懂了,要不也不会突然把佛珠拨得这么快了。

小船继续向前划。岸边年轻的母亲把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浸在河水里,孩子眨着不谙世事的眼睛,笑了。她望着自己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祈盼,像是在说:“孩子啊,恒河水会带给你好运的,希望你一辈子都能幸福平安,都能有这样的微笑。”

恒河的水,初生婴儿的微笑,慈祥的母爱,这一刻多美好啊!夏雨转过头对僧人友好地点了点头。僧人一抬眼发现对面的这位女施主正对着他微笑,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把脸侧过去,故意躲开夏雨的目光。

他和这位女施主坐得太近了,两人面对面不到一米的距离,近到让他觉得很不自在。出家之前的几宗情债,弄到他差点精神失常。算命先生说他命犯桃花,即使他不去招惹女人,她们也会主动来亲近他。他这辈子注定为情所害,唯一的解决方法就只有出家。这次他来印度朝圣就是为了修心,修一颗了断红尘的心。师傅给他剃度之后,他就给自己定下规矩,与女施主的距离不能近过十步以内,今天真是冤孽啊,老天竟然安排了一个如此端庄秀丽的女施主和他同船,还坐得这么近。同船过渡乃五百年所修,难道他和她上辈子也是有缘的?啊,想多了,想多了。他把头低下来,手指又开始在佛珠上捻动起来。

突然船身一阵晃动,失去重心的夏雨整个身体扑向出家人,出家人一手抱住夏雨,一手撑着船舷抵挡刚才的那股冲击力。当夏雨的身体贴近他时,他感觉到一对柔软的物体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他知道那是女人的乳房。他心中一阵不由自主的狂跳。船身好像晃得不那么厉害了,出家人和夏雨同时慌慌张张地往河水里看了一眼,现在没事了,船平稳了。夏雨赶紧坐回自己的位置。“阿弥陀佛”,她听到他嘴里又念开了。

船没走多久,夏雨看到前方的岸边有三堆已经烧完的火堆,几缕孤零零的青烟飘在上面。火堆旁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有一个用白布裹着的人形物体。接着,她看到十几个印度壮汉抬着另一块木板,气势汹汹地从远处向恒河岸边大步跑过来,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喊着什么,听上去像是印度教的咒语。当壮汉们的脚快接近水面时,他们大吼一声,用整齐划一的动作把木板从肩上卸下来,放到河里。河水浸过木板,泡了三分钟左右,他们又把木板拿起来。就这样放下去,再拿起来,拿起来,再放下去,来来回回地重复着。导游轻声告诉他们,这帮人是在洗尸体。他说恒河的水可以洗清人一生所有的罪恶。把罪恶洗干净了,灵魂才可以到天堂。那边还在冒烟的火堆是刚烧完尸体的。木板上的白布里裹着的是已经洗过的尸体,尸体还太湿,烧不起来,所以要晾一晾,等晾干了,就可以烧了。

夏雨出神地看着印度壮汉们把尸体抬起来,又沉到河里,如此反复。恍惚间,她觉得他们抬着的那具尸体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她看到自己被白布缠得紧紧的,然后他们把她的尸体抬到岸边,又放到河里,再捞起来放在一边晾晒,她躺在木板上,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任由他们摆布。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夏雨捂住胸口,看着岸上的尸体,在心里喊道。她差点喊出了声。

夜全黑了,前方是一片红色尖顶的印度建筑群,古老而神秘的印式高楼,灯火通明。破庙前的广场上黑压压的全是人: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躺在地上。都是些年纪大的老人家。他们每个人的身边几乎都有一堆柴火。导游告诉他们,这些人是来恒河边等死的穷人,他们把乞讨回来的钱买木头,准备好足够的木材才可以把他们的尸体烧透,他们也就可以在这里安心等死了。

广场上的阶梯一直通到恒河岸边。阶梯上燃起了无数个火堆。不用仔细看,就能辨认出火堆里烧着的是尸体。火堆旁是一排一排用白布缠好等着下一批烧掉的尸体。

“需要我把船开近一点吗?”导游小声问道。他如此殷勤无非是想一会儿下船后向他们多讨要些小费。

夏雨说:“好,开近一点吧。”

热浪袭来。柴火烧得噼啪作响,尸体的形状在火里清晰可见。这具尸体从头部到脚部已经烧成了骷髅的形状。空气中一股焦臭味。“啪”的一声,一只烧断了的腿从骷髅上脱落,掉到火堆底部,溅起的火星子蹦到了僧人脸上。僧人握着佛珠的手搐动了一下,继续念经。火光把他的脸照得通红,他盯着火堆,嘴里念出的经文似乎也带着哭腔。夏雨用面纱遮住脸,面纱后面的那张脸上全是泪水。

“要再近一点么?”导游又问了。

夏雨捂着面纱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走吧。”

船往回开,黑色的夜幕下,一叶小船,几个不相识的陌生人。岸上是火堆,更多的火堆;人,更多等死的人。坐在船上的夏雨还在哭。

看到岸上烧尸体的那些火堆,僧人倒是得到一番感悟: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一把火烧掉之后,就什么都没了。生无可恋,也不需要再留恋什么。所以趁他今世有这个福分与佛结缘,就赶紧修持吧,人生苦短,下辈子给他当皇帝他也不愿意再来人世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正当他在想不当皇帝时,他听到夏雨的痛哭声。他觉得这位和他同船共渡的女施主在生活中应该有很多的苦楚才会令她哭得这么惨吧!佛法就是让人离苦得乐的一种方法,他作为一个出家人,应该跟她分享一些心得体会。可她是个女人。出家人快速地拨动着佛珠,夏雨的哭声在他心里成了一声声的呼救,他的慈悲心又回来了。佛法教人不应该有分别心,在世间的每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贫穷或是富有,都是来受苦的人,只是每个人面对的痛苦有所不同,所要修持的功课也不一样。但他坚信唯有佛的智慧才能渡人脱离苦海。既然没有分别心,在他眼里这位施主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Why are you cry?”僧人用英文问道。他的英文夹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听起来很生硬,但夏雨听明白了,她吸了吸鼻子用中文回道:“师父,我也是中国人,你可以跟我说普通话的。”

僧人说:“那太好了,我以为你不会讲中文呢,你之前讲的那句英文很地道,我还在想你是不是国外的华人或是日本人、韩国人呢。”说完他的脸又红了。他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多了,于是他把话锋一转,又回到正题上来:“哦,对了,还没有请教女施主,你为什么哭呢?”

“人就这么没了,一把火全都烧没了,不管生前吃过多少苦,享过多少福,爱过什么人,被谁伤过,没了全没了,太可怜了!”

“施主,你是看不破生死么?”

“你呢?你看破了么?”夏雨反问他。

僧人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笑道:“出家人,不打妄语,如果我说我看破了,那是在骗你。正因为没看破,才要学习佛法。人就像是一叶孤舟,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佛的智慧就如这恒河的水,只有它能渡我们到彼岸,只有佛学才能帮我们了却生死。”

恒河的夜空上没有一丝光亮,苍穹如一个黑罩子,将这条悠远而神秘的河罩在里面。船越往前划离黑罩子似乎越远,不知道何时才能上岸。正当所有人想要冲破黑暗的企图心陷入绝望之际,岸边一盏硕大的路灯照了过来,把这个黑罩子捅出一个大窟窿,亮光进来了,夏雨看到了僧人的脸。他双手合十,双眼下垂,虔诚地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夏雪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坐在化妆镜前。镜子中她的脸成了一张黑白照片,没有一点血色。今天她又在房间里躺了好久,到了下午她决定不再这样躺下去了,她要想办法把房租还了,想办法到美国去见姐姐一面。她拿起镜前的口红涂在嘴唇上,一抹桃红贴着唇线,把原本土灰色的唇色盖得换了一番光景——白毛女又变回喜儿了。这下好多了,她看起来有点人气了。是不是过了点?脸太白,唇膏太红,这会儿她不像是女鬼倒像女妖了。算了,还是擦掉吧,一会还约了人,搞得这么妖气不合适。她拿出纸巾,把口红擦掉了。

楼道的灯又坏了。夏雪扶着楼梯往前探去,一脚没踩稳,连着滑下去了好几个台阶,幸好一个刚从楼下上来送外卖的男人扶了她一把,不然她这样摔下去,估计不残废也成重伤了。夏雪盯着脚下的台阶连声道谢,之后便从那个男人身上直起身来,走了。

楼下,她看到一辆银色的高级轿车停在院子里。好眼熟的车,这辆车和撞死大小强的那辆真像,都是银色,都是奔驰轿车。她睁大眼睛在四周围扫了一圈,前几天地上的那些烂砖头不知道被谁扫走了。她走到车边,朝着车轮胎踢了两脚,车上的警报器响了,接着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老男人大吼大叫的声音。她一边跑一边在想,这男人的声音很熟悉啊,现在她更加确定这辆车就是撞死大小强的那辆了。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夏雪出现在了外马路的酒吧街上。街上的音乐声震得她的心怦怦直跳。RICO,应该就是这家酒吧了,她深吸一口气向里走去。

坐在二楼靠阳台位置的中年男人面带微笑,手里玩弄着酒杯,杯里的红酒在一方小天地里转得正欢。他一抬眼看到夏雪过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杯子,起身把凳子替夏雪移开,又召唤服务生给她倒酒。

“陈哥。”夏雪点了点头,恭谦地喊了一声。

“小雪,你来了,坐,坐,过来坐。”

陈哥拿起酒杯和夏雪碰杯:“小雪啊,你还是叫我Donny吧,我看过你的戏,你的《贵妃醉酒》,那是唱绝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