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俞思卿的提议，刘玉林跟组织部长刘伟商量后，和几个副书记碰了下头后批准，俞思卿正式摘掉教育局长的职务，由原常务副局长高占强接任。摘掉局长的职务后，俞思卿就搬到了市政府办公，由于带套间的办公室太紧张，付然只好把自己的套间倒出来，让给了俞思卿。
俞敏从俄罗斯回来了。她做成了一笔大买卖，成功地将俄罗斯的一艘旧军舰拖运到天津港，卖给了一家拆船公司。单这一笔买卖，她就净赚了七百多万。
上次俞敏被海关抓起来，在她走投无路，无人可以依靠的情况下，杜斌不计前嫌，亲自找李金标疏通关节，把她捞了出来。俞敏就对自己曾经对杜斌做的蠢事而后悔了，她真心地向杜斌道了歉。但她知道，虽然最后杜斌接受了，但从他那不冷不热的态度上，知道杜斌心里并没有真正原谅自己。
俞敏总觉得对不住杜斌，心中时常充满了愧疚和悔恨。带着这种心情，她在俄罗斯发奋努力，经过不懈地谈判，终于做成了这笔大买卖。可虽然赚了大钱，她的心情却并没轻松下来，反倒越发地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压得她喘不上气。于是她撇开又一笔利润更大的买卖，回到国内，她想无论如何，也要取得杜斌的原谅，卸下这个让她睡不着觉、吃不好饭的包袱。
俞敏拨通了杜斌的手机。杜斌正在办公室听取羊甸子乡希望小学建设工程进度的情况汇报。这个希望小学，杜斌倾注了许多心血，他想把这个学校建成一所标准化、花园式的小学，为此他便格外上心。
前段日子，他光给俞思卿和刘玉林擦屁股去了，连续接待上访教师，倾听他们的委屈与苦难，承受他们的白眼与唾沫。杜斌虽然心里非常牵挂羊甸子乡希望小学的工程，但苦于分身乏术，他就只好在电话里一遍遍地听取井得富的汇报，并将自己的想法变成嘱咐。
手机震动起来，杜斌拿起一看是俞敏的电话，就关了机。他继续听取井得富的汇报。井得富汇报说，羊甸子乡希望小学的土建工程已经完成，现在正进行围墙修砌和墙体粉刷等装饰工程。
会议结束后，杜斌说要去羊甸子乡希望小学看看，井得富和吕慧陪同一起前往。
井得富换了部新车，在前面开路，吕慧没车，和杜斌坐一辆车。车里没别人，只有他俩。吕慧告诉杜斌，她后天就启程去上海参加考试。
“说走就走，这么快？”杜斌感到很惊讶。
吕慧嫣然一笑，瞳孔里氤氲上一层灰蒙蒙的迷雾，说：“在这复习，还要兼顾工作，静不下心来。”吕慧轻叹了口气，似在自言自语，“缠身的事老有，像踩在脚底下的泡泡糖，甩也甩不掉。”
杜斌想起俞敏在他开会时来过电话。就把手机打开，果然，俞敏一连给他挂了七遍电话。杜斌知道俞敏的个性，如果你不接听她的电话，她会发疯似的一直拨下去，所以他才关机。杜斌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小气，俞敏出国前，已经跟自己道歉了，自己怎么还在计较她的过去呢。
杜斌把电话打了过去，俞敏为他不接电话还在生气呢。可当她听了杜斌的解释，知道他在主持会议后，笼罩在她心头的不快便烟消云散了。她愉快地说：“我做成了一笔大买卖，一下子赚了七百多万！
真他妈爽！”
杜斌挖苦她说：“这么容易就赚了七百多万，又走私了吧？”俞敏说：
“差不多，我把俄罗斯的军舰给倒腾过来了。”
杜斌吓了一跳，说：“真的，假的？”俞敏爽快的笑声便从电话那端奔涌过来，“谁糊弄你呀，真的！”杜斌问：“你给我打电话，就为了告诉我这个？”俞敏说：“你猜对了一半儿。我想庆祝庆祝，请你吃饭！”杜斌说：“请吃饭，好啊。你赚了这么多钱，真得好好宰你一顿。”
在羊甸子乡希望小学，看着他们没按自己的设想来建设校园。杜斌的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当初杜斌计划用回填的方法，想使小学的地基抬高一米，一是防御离学校几十米处的小河涨水的危险，二是垫高了院子，学校就会显得敞亮许多，有利于孩子的视野和身心健康。可是，地基还在原来的基础上，一厘一毫也没抬高。学校房盖原计划用红色的彩色钢板铺，却被改成了普通土窑烧制的红瓦。
井得富见杜斌一脸不高兴，便面露难色，说话也吭吭哧哧。杜斌不满地说：“你这么爽快的人，现在怎么吭吭哧哧的？有啥话就直说，我也不能吃了你！”
井得富小声说：“刚回填时，俞思卿局长来视察，我们就把情况向他汇报了。他让我们把设计方案改成现在这样，我还跟他说了，这个工程是杜市长抓的，钱也是您要来的，改变设计方案得先跟您汇报。俞局长说，他回去跟您汇报，让我们赶紧抓紧工期，赶在雨季到来之前把工程抢出来。”
杜斌眯缝着眼看了井得富一下，说：“他压根就没跟我提起过这事。”
井得富陪着小心，说：“我们哪知道呀，以为你俩是师生关系，俞局长又是市长助理，还协助您分管教育……”
杜斌打断他说：“得了，你不用解释了。我告诉你，既然木已成舟，我不再批评你们。但是，你们一定要记住，我为什么非要把学校的地基和校园垫高一米，因为，学校前面就是经常涨水的小河。记得去年我经过这里，你们这儿涨大水，在学校上游把种地的老百姓围在水中，如果不是市冬泳队员冒死营救，恐怕老百姓就没活路了。那时我就发现校园里进水了，虽然只没过脚脖子，却给我们敲响了警钟！”
杜斌转过身，面向北方，指着北面已被砍伐得没有一棵树木的山岭，神情严峻地说：“山被砍秃了，一点蓄水能力都没有，正对着学校的这个山沟，虽然较为平缓，也没河流，但一旦遇上五十年一遇的暴雨，就会形成山洪，那样的话，学校就会遭受西北面河流的洪水和北面山洪的两面夹击。一旦雨季来临，你们千万要提高警惕，注意孩子们的安全！孩子们的生命，是比天还大的事！这点不用我多说，你们比我还清楚！”
井得富想留杜斌在乡政府吃饭，杜斌由于心里有气，就冷言谢绝了。
快要出校门的时候，杜斌看见了方雷。他正在学校门口的花池里侍弄花草。烈日下，脸膛被晒得黑红。他上身穿件白色背心，上面印着字，好像是参加羊甸子乡篮球比赛的纪念，杜斌看上面的年代，知道这件背心至少有八年历史了。背心的后面有两个小洞，他肩膀头被烈日晒得脱了皮。下身穿着件土灰色的大裤衩子，光着脚丫踩在泥土里。
杜斌想，一件背心破成这样，他还穿着，如果教育人事改革把他一刀切了，恐怕他连破背心都穿不起了。难怪，他有那么大的勇气，带领教师到省里上访……方雷见是杜斌，直起腰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羞涩地笑了。他手上捏着拔掉的茅草，草根连带着没磕净的泥土，被他往额头上一抹，脸就成了大花脸。
杜斌见了他这幅模样，便笑了，问：“太阳这么毒，干吗非得这个时候拔草？”
方雷憨厚地笑笑，说：“啥时看见了，就啥时拔呗。”杜斌看他这憨厚样子，觉得他不像当时那个满脑子都是主意的人。但转念一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这憨厚的外表下，可能就隐藏着深奥的计谋呢，就问：“你是不是很喜欢看《三国演义》？”
方雷笑着点头，额头上的汗珠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杜斌又问：“还喜欢孙子兵法？”方雷又点点头，手里的茅草送到右手，又从右手倒到左手，局促不安得不知如何是好。
杜斌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工作吧。”
清查吃财政空饷的大检查终于结束了，陈鹏把审查材料递到刘玉林案头的时候，着实把刘玉林吓了一跳。昌海市竟然有六百八十七人在吃空饷，年消耗财政资金一千两百多万。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一个足以让任何一个当家者都感到愤怒的数字。刘玉林当即就在审计报告上签了字，并在当天下午召开了政府常务会议。
陈鹏通报了清查结果。然后刘玉林做了检讨，他严厉地批评了教育、卫生等吃财政空饷问题比较严重的部门的领导。他声色俱厉地拍着桌子，大声说：
“丢人呀，太丢人了！在我们昌海市，竟然有这么多人吃财政空饷，竟然吃了这么些年，而我们还成天吵吵财政资金吃紧，财政资金吃紧，这不是扯淡吗？尤其教育局和卫生局，你们两个局就有五百多人吃空饷，你们这些领导是干什么吃的？你们明明知道情况，却不去制止，全都他妈的糊弄我。糊弄我手里的这点钱，供你们挥霍，供你们吃、喝、玩、乐……”
刘玉林越说越来气，他一把将衬衣领口的扣子扯开，张开手掌，快速地扇了几下风，说：“我手里就财政那点钱，要保职工吃饭，要保老干部工资，还要挤出点钱搞城镇建设。长期以来，一直捉襟见肘，可你们还来糊弄我……真让我心寒啊！不过，我告诉你们，别以为花了我的钱就白花了，你们这些主要领导，要负主要责任！”
说到这里，刘玉林环视了一下会议室，那些领导都低头坐在那里，谁也不吭声。他看到了杜斌，只有他嘴角挂着微笑听他讲话。
刘玉林意识到刚才因气愤而说得过火了，他想把话拉回来，“当然，你们这些年干了许多工作，为昌海市的经济发展做出了一定贡献，这是客观事实，我不否认。但是，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在这里，我要表扬杜斌，如果不是他在下面调研时发现这个问题，我们还被蒙在鼓里，不知还会被蒙骗多久呢。”
杜斌换了下坐姿，摆摆手谦逊地说：“刘市长过奖了。其实，不是我下去调研时发现的，而是那些退休的老教师，把情况反映给我，我怕不真实，下去调研时核实了一下。”
最后，刘玉林对陈鹏说：“陈鹏，你督促一下，会后各单位立即将那些吃空饷的人员从工资表上删除，财政局停止拨款。”
陈鹏收拢汇报材料，在桌子上？了？，说：“好的。我马上办。”
杜斌能感觉得到，在会议期间，有不少双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这些眼睛里放出来的目光非常复杂，其中的含义杜斌不难理解。他知道自己又得罪人了。而且得罪的不是少数。他断了他们的财路。这些财路不单单是有些部门的，还有在座市政府领导的。杜斌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散会时，杜斌走得慢了点，有位快要退休的调研员经过杜斌身边时，在后面拍了拍他后背，说：“走吧，杜市长，昌海市的老百姓，又该称颂你了。”会议室响起一阵哄笑声。
第二天上午，昌海市委召开了一次常委会，做出了对那些套取财政资金、吃国家空饷的单位领导的处理意见：给予财政局一位主管行政事业单位拨款的副局长以行政记过处分；给予教育局长高占强和卫生局长党内严重警告处分；撤消了市医院院长和其他两个问题比较严重的单位的一把手的职务；扣除所有吃空饷单位的一把手、主管财务的领导以及财会人员的全年奖金。
至此，从赵自忠举报，到杜斌亲自在羊甸子乡中学查实，最后在全市范围内开展的吃财政空饷的大检查活动，历时一年，终于落下了帷幕。
参加完常委会，回到办公室时，已是下午四点三十五，杜斌猛然想起明天吕慧就要去上海考试了。他掏出手机，给俞敏挂电话。电话只响了两声，俞敏就接听了。“俞敏，不是说要找我庆祝你赚大钱了吗？我现在闲着，请不请我了？”
俞敏说：“说啥呢？谁说不请你了，只是你这个大市长太忙了，成天为昌海市的大事操劳，鞠躬尽瘁，咱小百姓哪请得动大忙人呀。”
杜斌不想跟他磨牙，就说：“干脆话，在哪请？”
俞敏收住笑说：“当然在我的‘昌海大厦’了。在咱们昌海市，还有比‘昌海大厦’更高级的地方？”
杜斌说：“好，就去你的‘昌海大厦’。你要将你最好的酒拿出来，我要好好宰你一顿。”
俞敏咯咯娇笑了，挑逗地说：“好啊，欢迎大市长宰我啊！”杜斌说：
“等着，我十分钟后就到。哎，不过我要带个人过去。”俞敏迟疑了一下，杜斌赶紧说：“你认识。”
俞敏敏感地问：“谁？”杜斌说吕慧。俞敏没说话，杜斌说：“吃醋了？”
俞敏说：“谁吃醋了？你干吗要带上她？”
杜斌说：“她明天要去上海考试，我答应过她，要给她饯行。”
“好吧，”俞敏说，“带着你的红颜知己来吧，本小姐奉陪！”
吕慧走了。
吕慧走得义无反顾。那天晚上，在“昌海大厦”最豪华的贵宾厅里，她喝得太多了。以至于杜斌和俞敏都不好不陪着她一醉方休，这哪是在喝法国红葡萄酒啊，简直是在往嗓子眼里倒糖水呢。一杯又一杯倒。直倒得肚子里沟满壕平。可是当再也没地方容纳这妖娆的玉液时，她又开始往外喷了。
吕慧直哭得花肩乱颤，涕泪横流。对于她没来由的哭，杜斌和俞敏都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便傻傻地看着她哭。俞敏帮不上忙，只好一张一张地将纸巾递到她手里。当吕慧扔掉的纸巾，在桌子上堆起厚厚一层时，她的哭声便戛然而止。
这期间，她到卫生间去接了个手机。回来后，哭得更凶了。
送吕慧回宿舍的路上，吕慧吐了杜斌一身。汽车拐上恤品路，沿着江边的柏油路向她宿舍驶去。突然，吕慧将脑袋靠在杜斌右肩上，说：
“不要去我宿舍，不要去我宿舍！”
杜斌将车速慢下来，说：“不去你宿舍，去哪？”吕慧说：“随便，随便。”
杜斌只好将车滑行至江边的草坪前，车停了下来，熄灭车灯，杜斌搀扶着吕慧走出车外。此时，已是午夜时分，江边上只有几对情侣相互依偎着。
夜晚的江风很凉。
在江堤上，吕慧又吐了一气。杜斌就搀她来到江边，吕慧清醒些了，她抱住杜斌，将脸深深地埋在他胸膛上。吕慧又哭了。杜斌感觉到，她颤抖的身子像筛糠一样地发抖。
第二天早上，杜斌醒得很早。他发现手机上有条信息留言，打开一看是吕慧发来的，她说她起大早已经离开昌海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