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林拍着肚皮说：“今年确实考得不好，我也听到不少对他的议论。我也很生气，昨天已经打电话，把他臭骂了一顿。但他也一肚子委屈，我听了后，觉得这也不能全怪孟繁荣，他说一中的一些教学水平高的老师，都被外地给挖走了，你说教学质量能不下降？不过，法瑶书记批评得对，今年的成绩这么差，现在又有不少尖子生的流失，那明年不更差吗？杜斌，你马上抓一抓，确实把教学质量提上来，堵住尖子生的流失。
明年高考，一定要打个翻身仗。你就说是我说的，如果明年有考上清华、北大的，老师和学生，每人奖励十万元。”
回到办公室，杜斌跟赵法瑶通了电话。他怕老往市委那边跑，刘玉林有想法。记得他刚来时，刘玉林曾在一次市长办公会上说过，有些市政府和职能部门的领导，经常隔着锅台上炕，去找市委汇报工作。刘玉林恼怒地说：“你去市委那边汇报了，具体工作还不得政府这边干？再说了，你归谁管还不知道吗？有些事情，政府这边能解决的，就不要去麻烦市委那边。我们是做具体事的，市委是总揽全局的。”
“这个孟繁荣，自从他当上一中校长后，告他的信就没断过。”赵法瑶说，“前年，对孟繁荣，外界的反响就很大，我提议组织部把他调出一中降级使用，可玉林说那都是谣言，所以才没动他。你明天开会时，要狠狠地敲打一下孟繁荣，就说是我说的，明年再给我考砸了，他这个校长就别干了。”
第二天的会议，在市政府的小会议室召开，由教育局常务副局长高占强主持。孟繁荣的情绪比较低落，因为昨天下午，他接到会议通知后，晚上就给吴宇打了电话，提前知道了会议的内容，并了解到赵法瑶的态度。
在会议上，孟繁荣并不承认今年高考成绩差，是因为第一中学管理上有问题，他把责任推到优秀教师大量外流上。他还埋怨市里不像别的市县那样，出台重奖政策，奖励优秀老师，才导致优秀教师外流的。
对于孟繁荣的这个态度，杜斌心里有些火。
俞思卿也很生气，他拍着桌子、瞪着眼睛大声说：“你少给我强调客观理由，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你今年考砸了，一个清华、北大也没考上，你还在那咧咧啥？不是你的责任，难道还是我和杜市长的责任？”
孟繁荣见俞思卿也发了火，知道事情大了，低下头不敢再吱声了。
“你他妈的还能干不能？”俞思卿的怒气还未消，继续拍着桌子说，“干不了说一声，换人！”
会场上的气氛凝重起来，没人再说话。高占强见状，帮孟繁荣打起了掩护，说：“俞局长批评得对！今年一中考得这么差，学校领导确实负有主要责任，这是不容置疑的。但前几年，我们昌海市的教学质量还是不错的，也出了不少清华、北大的学生。我觉得，孟校长说得也有一定道理，这两年一中的一些教师因为待遇低，投奔到外地待遇高的重点中学去，才导致了这个局面，这也是客观事实。”
孟繁荣感激地望了望高占强，俞思卿嫌恶地白了他一眼。
“今天这个会，是不得不开了。”杜斌看了一眼孟繁荣说，“市委赵书记、市府刘市长都很关注这个会，因为他们对我市今年的高考成绩非常不满意，而且，昌海市的老百姓意见也很大！”
杜斌的眼光，环视了一遍下面那些校长们，继续说，“今天这个会，是要解决问题的，不是唱喜歌的，更不是推卸责任的。今年我市的高考成绩非常差，这是事实，是不容辩解的！尤其第一中学，更是负有主要责任，你们也不用强调客观原因，我已调查过了，你们学校的管理确实存在许多问题，诸如放松了对教师的业务培训、课堂纪律较差、学生宿舍管理混乱……所以，我着重强调三点：一、各中学要下最大力气，抓好教学质量的提高；二、加强学校的内部管理，学生宿舍，坚决不允许外来人随便出入，也不允许男女学生在异性宿舍留宿；三、请公安局长车永蓄同志，把学校的周边环境清理一下，坚决取缔那些播放黄色录像还提供床位容留学生胡搞的录像厅。”
挨了杜斌的批评，孟繁荣不敢再强调自己的理由了，他扭头去看高占强，想让他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公安局长车永蓄表态说：“你放心吧，杜市长，散会后，我们马上采取行动。”
杜斌说：“刘市长说了，明年高考时，哪个学校出了清华、北大尖子，奖励学生、老师各十万块。”
开完会，杜斌回到办公室，沏了杯茶，才喝了两口。孟繁荣就敲门进来了，杜斌请他在沙发上坐下。吴宇进来给他沏了杯茶，对孟繁荣客气地点点头，意味颇深地挤了挤眼睛，就关门出去了。
杜斌问：“有事啊？”
“杜市长，我是来向你检讨的。”孟繁荣态度诚恳地说，“一中今年考得这么差，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我没有集中精力抓好教学，才导致的这种结果，您就批评我吧！”
“你这个态度就对了，”杜斌对他的这种态度比较认可、肯定，“我告诉你啊，今天在会上，我可给你留足了面子。赵书记让我在会上传达，如果明年一中再考得这么差，就让你自动辞职。刘市长也是这个态度。我是顾虑你的面子，才没在会议上说的。”
孟繁荣脸上的汗下来了，他划拉了一把说：“这个，这个，我知道。所以我谢您来了，杜市长，您给我留足了面子，我谢谢您，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的恩情的！”
孟繁荣起身把门关上，把一个信封放在杜斌桌子上，说：“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请您千万不要推辞。”
杜斌知道信封里面是什么，就说：“你这是干什么？”他站起来，想把信封还给孟繁荣。可孟繁荣转过身，拉开门快步走了。他临走时，从外面把门给关上了。
杜斌不好追到走廊，就拿起信封在手上掂了掂，把钱拿出来数了数，是五千块。他把钱塞回信封，锁进了抽屉。
尽管今年高考成绩不理想，但昌海市这么大，几千个应届毕业生参加高考，还是有一些学生考进了重点大学。可问题接着又出来了，有些考上大学的学生家庭特别困难，交不起昂贵的学费，就眼巴巴地只好放弃去高等学府深造的机会。
一天早晨，杜斌还没到办公室，赵自忠就在吴宇那等他了。杜斌赶紧把他让进屋里，说：“赵老师，你咋来了呢？”
“有难处呀，”赵自忠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说，“要不，我能跑那么远的路来求你吗？”
“你打个电话，我去你那多好，”杜斌说，“或者，让王超开车去接你。”
“求人的事，哪还敢耍大牌呀。”赵自忠苦涩地笑了笑。
“赵老师，你遇到什么难处了？”杜斌关切地问。
赵自忠表情沉重地叹了口气，说：“我有个同事，是朝鲜族，你考上大学后才分配来羊甸子乡中学的。他是个很好、很要强的老师啊，可是老天爷不长眼，他偏偏得脑出血死了，扔下老婆和一双儿女。老婆没工作，靠两亩薄地维持生活。可去年她儿子又得了白血病，是个花钱的祖宗。
为了给他治病，我号召老师捐了点钱，她家又朝亲戚借了些，但还是不够治病的，没办法就把房子卖了。我们学校有个下海经商的老师，发财后搬到市里去住了，他可怜那娘三个，就让他们住在羊甸子乡的空房子里，不收房租。她女儿金凤玉今年考上了重点大学，家里一分钱没有，我给凑了一千块钱，再也解决不了了，就向你求救来了。”
杜斌沉浸在悲伤之中。而赵自忠在诉说中，也不知不觉地流出了眼泪。杜斌拿出面巾纸，让赵自忠擦擦眼泪。
杜斌想起李金标赞助给他的五十万，刘玉林答应归他支配。这笔钱拨来后，杜斌从财政要了出来，存在教师进修学校，并嘱咐校长，这笔钱只有他有权支配。
杜斌当即给进修学校的校长打了个电话，让他从银行取出一万块现金。杜斌对赵自忠说：“赵老师，你那一千块钱别动了。你家庭条件也不好，身体那么差，留着买点补品吃吧。金凤玉的学费，我给解决了，一万块去掉学费，够她一学期的花费了。”
赵自忠由衷地高兴起来，他感激地对杜斌说：“我代表金凤玉，谢谢你了。”“谢啥谢，”杜斌说，“我还能做点啥？”
中午，杜斌在宾馆小餐厅请赵自忠吃了顿饭。
下午，杜斌把俞思卿、吴宇和高占强叫到办公室开了个小会，他说：
“今年我市虽然高考成绩不理想，但也有不少学生考上了重点大学，听说有些家庭贫困的学生，因交不起学费，可能上不了大学。你们了解一下，看看下岗职工和农村来的学生里，有谁上不起大学，把名单报给我。”
“统计这个干什么？咱们也救助不起。”吴宇说。
“救济不起，也要想办法，不能让孩子们上不起大学。”杜斌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悦。
“杜市长说得没错，”俞思卿叹息一声，说，“有些学生家庭比较困难，上高中还是我们减半收取学杂费才勉强支撑下来的，而有几个尖子生的家庭，属于特困家庭，要不是我们全部免除了他们的学杂费，早就回家喂牛去了……可这样家庭的孩子就是争气，基本都考上了重点大学。我这两天还琢磨呢，他们的家庭连高中都供不起，怎么支付大学那昂贵的学费呀……”
“所以，”杜斌说，“我们作为政府部门，才要积极地帮助他们想办法，渡过难关。”
“是啊，”俞思卿赞同地说，“不行，咱们去找找玉林市长，请他帮助解决点资金。”
“先不要急着去找玉林市长，”杜斌说，“先把这些特困生的名单统计出来，咱们先商量商量，如果特困生实在太多，咱们解决不了时，再去求玉林市长帮忙。”
“我担心统计出来后，那些上不起学的都来找啊。”高占强不无担忧地说，“到那时，咱们可就捧了个棘手的刺猬啊……”
俞思卿不满地瞪了高占强一眼，吓得他赶紧把嘴里剩下的半截话咽了回去。
“钱的问题，不用你们操心，”杜斌说，“我来解决。你们要严格把关，真正把那些品学兼优又特别贫困的学生报上来，不能营私舞弊，让家庭条件好的混进来。”
俞思卿赞同地点点头，转过头对吴宇和高占强说：“我看这件事，杜市长考虑得很周全，咱们先把特困生的名单统计出来，再向杜市长汇报。
占强，你回去马上就抓这件事，越快越好，要不，错过了大学报到时间，可就把孩子们的前程都给耽误了。”
第三天，统计结果就出来了。全市一共有三十二名特困学生。杜斌算了下，每个救助五千元，是十六万元。他吩咐吴宇，当天下午就把这些学生和家长请到了市政府小会议室。他让进修学校的校长从银行取出十六万，每五千元包一个大红包送来。
杜斌的举动惊动了电视台和报社。因为，像这么大规模地救助贫困大学生的举动，在昌海市还是头一次。那些被救助的学生家长都非常感动，他们拿着包着五千块钱的红包，含着热泪，让孩子给杜斌一再鞠躬，他们的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感激的话。
当天晚上七点半，昌海电视台的晚间新闻就播出了这条新闻。一时间，副市长从省城企业家那拉来赞助，救助上不起学的大学生的事迹，轰动了昌海市的大街小巷。
昌海新闻刚过，赵法瑶就给杜斌打来电话，“杜斌，你做了件大好事啊，做了件大善事！我代表昌海的学子们，感谢你！也感谢你省城赞助孩子们的那位同学。你转告他，我们欢迎他来昌海做客、投资，他来了，我亲自招待他。”
杜斌对外没把李金标的名字说出来。因为他怕别人知道了李金标的父亲是省委副书记后，为了自己的职务升迁，就会像苍蝇似的叮上去，给他添乱。
“谢谢赵书记的表扬，”杜斌在电话里客气谦虚地说，“我只不过做了点小事，哪像你说的那么好。至于省城的这个老板，我想他必要的时候，肯定会来昌海拜访您的。”
当杜斌出现在恤品江冬泳场时，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冬泳队员都看了昌海市的晚间新闻，他们对杜斌救助贫困大学生的义举，感到非常佩服。
杜斌想，这就是我们的人民啊，质朴、厚道。当官的为他们做一点点事，他们便会感激涕零，念念不忘。
上次，刘玉林和俞思卿到省教育厅拜访，收获很大，他们争取到了省教育厅七百五十万的教育资金，但得明年才能列入计划并拨款。有了这笔资金，教育局卖掉第四小学，合建第五小学的意见更坚定了。俞思卿想趁热打铁，决定召开现场办公会，解决一些具体困难。为了现场办公会取得实质性的效果，争取参会的土地、规划、城建、设计、财政等部门在建设费用上给予减免，俞思卿把刘玉林搬来参加会议。
会前，俞思卿和杜斌商量时，杜斌就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并和俞思卿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会议前，杜斌知道自己会成为孤家寡人，要想推翻教育局的方案是根本不可能的，为此杜斌耍了个心眼，让吴宇通知了张得胜等几位退休老教师和部分学生家长参加。他想，自己只有这个砝码了，希望他们说实话，推翻这个方案。
果然，张得胜坚决反对教育局的方案，老教师代表和张得胜一唱一和，情绪比较激动，态度也非常坚决。那些学生家长们更是不含糊，他们言辞犀利，甚至有些偏颇地直接质问起了市政府，一点也不给刘玉林留面子。
“请问，俞局长，今年咱们市高考成绩这么差，在太岭市所属的各县（市）里排名最后，难道你不脸红吗？”张得胜的情绪有些激动，他高声质问俞思卿，“本来，我市的教学环境就很差，你不但不想办法解决，不去认真地抓教学质量，不去抓学校管理，却要把第四小学卖了，光想着给自己建家属楼，你拍着良心自问一下，你这个教育局长还称职吗？”
俞思卿下不了台，面红耳赤地同张得胜争辩起来。刘玉林看那些学生家长把矛头指向了市政府，情绪非常激动，局面有些失控，俞思卿要把握不住了，便说：“既然大家意见分歧这么大，我看会议先到这里吧，这个问题以后再商量。”
会议不欢而散。